是夜,许栩蜷缩在床头,看向窗外,庄园里的灯一盏盏地次第熄灭,光线在渐渐消失,而黑
暗将之填补。(请记住我)很快,视野里没有丝毫光亮,周围安静得只有风声和她的呼吸声,树影在窗台上摇曳不定,让人有种如置身水底的错觉。她靠着墙壁,融入黑暗里,觉得身下的单人床就像艘小船,而这艘船却进了水,正拖着她不断下沉。恍恍惚惚间,她记起小时候和哥哥一起在泰晤士河上看游轮的情景,那天原本是她的生日,家里来了很多人,把他们那寒酸的小客厅塞得满满地,不过这些人不是来替她庆祝生日,而是来寻仇的。
一个披着皮草,全身珠光宝气的女人从那群凶神恶煞的打手中走了出来,指着许栩的鼻尖骂:“你知道吗?你妈就是个,放着自己的老公孩子不要,跑去勾引我老公!为了那死鬼的几个钱,她情愿抛夫弃子,跟着他私奔……”,
年幼的许栩呆立在客厅中央,看着她的手不停地在眼前挥舞,吓得不能做声,那尖尖的十指涂满了猩红的颜色,恍如狰狞的利爪要将自己撕碎。什么叫“”?什么叫“勾引”?许栩不懂,但妈妈不要他们了,她却听懂了。许栩已经很久没见过妈妈,她曾经问过爸爸,爸爸除了闷头抽烟没有回答她一个字;她也曾问过哥哥,哥哥回答妈妈只是去了旅行,很快就会回来;而眼前,这个凶巴巴的女人说妈妈是为了钱跟别人跑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许栩鼻子一酸,眼睛辣地,泪水不停地打转,却硬是不敢流出来。
“你这是干什么?!你们大人的事别怪到我妹身上,她还只是个孩子!”,看到许栩憋红了眼睛,想哭不敢哭的样子,哥哥连忙心痛地搂住她,朝那女人吼了回去。
“我没说错,你妈是个,生出你和你妹来,难保你妹长大了也是个小,学她妈的样子去抢别人老公!”,那个女人变本加厉地骂着。
“够了!”,哥哥一把抱起许栩,推开那些高他几个头的打手,冲出了门外。“别怕,栩栩,今天是你生日,哥带你去看游轮。别理那帮坏人……”,许栩趴在哥哥的肩头,看着身后的景物飞快地远离,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泪水中摇晃崩裂,恍如末日,只有哥哥的怀抱才是唯一可以安身的地方。
哥哥后来带着她去到河边,看着那些在水面悠然驶过的游轮,他递给她一根棒棒糖,一边用手绢替她拭去泪痕一边说:“栩栩,虽然我们是穷,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千万不能要。做人一定得靠自己。”。许栩咂巴着糖果,浓郁的甜味越发激起心里的酸涩,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颗泪珠从眼角渗了出来。(请记住)
抹去眼角的泪水,许栩把思绪从记忆中抽回,此时此刻的她一如当日般茫然无助,但身边已经没了最亲爱的哥哥,有的只是她自己以及哥哥留下的这番话。她拉开抽屉,想翻出块手绢,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她问,刚刚哭过的嗓子带着浓厚的鼻音。
“许栩,是我。”
马修的声音幽幽地传来,穿过黑暗,如同根细小的针扎进她的耳内,刺得她手指一缩,喉间的梗咽又冒了上来。她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出声。
“你哭了?先开门好不好?无论怎么样,你得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啊?”,他的语速变得急促起来,带着担心与哀求。
解释?是的,每个人犯错都会有理由,都需要解释。欺骗感情是有苦衷的,移情别恋是身不由己的,脚踏两只船也是迫不得已的……许栩能替马修想出一大堆借口,但无论理由是什么,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更无法抹去他和莉迪亚之间的婚约。许栩深呼吸了一口,压下满腔的酸楚,变成一股冷气自鼻腔中发出:“我已经睡了,有什么明天再说吧。”,
“不,我现在就要见到你。许栩,开开门吧。”,
即使隔着门板许栩也能想象得到马修的焦灼,可是,她也听得出他在拼命压低声量,莉迪亚的卧室就在楼上,万一惊动了她,他就真的粉身碎骨,百口莫辩。他顾及来顾及去,最顾及的终究还是自己的未婚妻。许栩看着漆黑的门扇,觉得那里就像地狱的入口,连看一眼都会抽干身上的力气,她卧倒在床上,扯过棉被盖住脑袋,拒绝任何声音的入侵。
过了会,“啪嗒”一声轻响,门被打开了,微弱的光线射了来进来,许栩惊讶地从床上坐起,不可置信地看着门口。
“对不起,忘了告诉你,屋里的每个房间我都有备用钥匙。”
马修打开了门,暗色里一股浓烈的酒味伴随他的步伐向许栩靠近,让她不由自主地别开脸。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无耻?”,许栩扭开台灯,一脸愤然,隐藏的钥匙,隐藏的未婚妻,他那张看似温文正直的脸皮下还隐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是的,我是很无耻,骗了你也骗了莉迪亚。”,马修踉踉跄跄地走到床边,颓然地跌坐在许栩对面的扶手椅上,他弯下腰,一手支着前额,还缠着着绷带的手倨偻在胸前,身形带了几分落魄。
“我和莉迪亚从小就认识,两人青梅竹马,在我们二十岁那年,家里人就顺理成章地替我们订了婚。本来当时是要结婚的,但因为欧洲经济危机爆发,英国境内的状况非常差,所以我父亲就把大部分资产转移到非洲,并让我先在这里立稳根基,然后再和莉迪亚举办婚礼,为以后家庭生活的安稳做好准备。”,马修面对着许栩,但没有抬头,只是一味抓着额前的头发,嘶哑的声音从发白的指间漏出。
“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一早不告诉我?为什么要假惺惺地在山坡上对我说那些话,还买什么飞机?你……”,许栩听着马修的话,觉得简直字字诛心。原来他和莉迪亚早已情根深种,他来内罗毕开庄园也是为了莉迪亚,而自己就像个白痴一样挤进了他们的二人世界,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找了个可以信赖的良人。
“对不起,我没想过那晚会在草丛里遇见你,更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你。等我意识到时候,已经发现自己深陷在对你的迷恋中,难以自拔,而你又对我说要离开庄园,当时除了留住你,我什么都想不到,更不敢告诉你我和莉迪亚的事。”,马修抬起头,被酒精染红的脸颊痛苦地扭曲着,他无助地看着许栩,眼神几乎是卑微的。
“你走吧。无论怎么样,我和你之间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什么纠葛,趁着莉迪亚还不知道,所有事情都到此为止。”,许栩闭上眼,神情索然又疲惫,手无意识地揪着床单,丝丝缕缕的线头被抽出,乱作一团,就像她和马修之间的事情,理不清的时候,就该剪断。
马修呆呆地听着她的话,她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青一分,如同被判死刑的囚徒,绝望地看着无情的法官。忽然,他站了起来,单膝跪在她面前,用力地抓着她的胳膊,眼神痛到极致并透出一丝疯狂:“许栩,别走!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和莉迪亚说清楚的,一定能解决好这件事,相信我!”
“马修,别这样,我不想做你们的第三者!”,许栩的胳膊被他捏得几乎要断掉,心里又痛又惊,情急之中,不小心推了他受伤的右手一下。
“嘶!”马修捂住右臂,跌倒在地毯上。
“马修”,许栩慌忙跳下床,想扶起他,却被他死命地箍住腰背,就像溺水的人抱住最后一根浮木。
“我知道你还是喜欢我的,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们一个机会.”,马修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热乎乎的液体透过睡衣渗入了她的皮肤,烫得她全身如遭火炙,一颗冷得发硬的心被他的泪水浸泡着,竟有了丝温软,然后一点点地融化,泛起摇摆的波纹。她不知道一个男人的眼泪是否如他的诺言般可信,但他是除了哥哥之外第一个为她哭泣的男人……
许栩张了张手指,犹豫了半响终究还是放下,挣扎的动作最后化作一声叹息,在幽暗的房间里渐渐低了下去。
接连几天,斯特林府里热闹非凡,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莉迪亚一来就以庄园女主人身份自居,她先是嫌客厅里的窗帘颜色太暗,让她觉得气闷,指示纳纳亚得全部换掉;然后又觉得马修房里的家具太旧,看着碍眼,命令桑布专门从英国订购新的款式;接着又以马修的名义邀请他的邻居好友前来参加宴会,说要让大家都认识认识她这位未来的斯特林男爵夫人。总之,几乎所有人都被莉迪亚耍得团团转,不得安宁。
这天傍晚,莉迪亚硬拉着许栩,说要让她帮眼挑选结婚礼服的布料和鞋子。
“许栩,你说婚纱是用绸缎好看还是绉纱好看呢?真难挑,不过我一定要镶上威尼斯花边,像平安夜你穿的那条裙子一样,马修就喜欢女人的裙子上有花边。”,莉迪亚将布料样板悉数推到许栩面前,看到许栩想躲,又撒娇似地挽住她的胳膊,就像头缠人的小猫,让人硬不下心肠来推开。
许栩拗不过莉迪亚只能乖乖坐下,视野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白布,像个无底的雪洞般逼近着她。婚纱,只要一想到眼前的某匹布料或许会成为莉迪亚的婚纱,为而马修披上的婚纱,许栩就觉得身下的椅子仿佛伸出无数尖刺,戳进皮肉里,让她有种动弹不得的痛。硬着头皮,许栩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莉迪亚,其实我只会开飞机和驯马,时装这类东西我不大懂。”
对于许栩的搪塞,莉迪亚却不以为然,她笑靥如花,亲密地附在许栩耳边说:“马修的庄园里就只有你一个年轻女孩,除了你我还能找谁帮忙?难道找纳纳亚那个老太婆替我挑婚纱?本来我和马修说婚礼要定在一月,但他说什么都要推迟,我猜他是想在二月举行婚礼。二月是我们当初相遇的那个月份,以后结婚周年和相识纪念日一起过,他对我还真是浪漫,你说是吗?”
许栩静静地听着,莉迪亚说得眉飞色舞,脸上染了层闪闪动人的光泽,那是待嫁的女孩特有的美丽与神采。许栩知道自己该说些祝福的话语才够应景,可是她的胃部像被人灌下股强酸,奄奄一息地在抽搐,扭动,最终只能憋出无力的一句:“你和马修要在二月份结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