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许栩蜷缩在一张窄窄的单人床上,天还没亮,狭小的房间里冰凉如水,窗外映出半边毛月亮和灰白色的肯尼亚山,偶尔,一两声狼嚎从黑暗深处传来。(请记住我)
大地仍在寂静中昏睡,月色孤独地俯瞰着底下的芸芸众生。
许栩拥紧了身上的毛毯,迷迷糊糊中开始怀念马修那间华丽的卧室和宽敞的双人床,以及温暖的鸭绒被。昨天她还视之为地狱,今晚她才知道其实那里是天堂。
“为了你,男爵已经睡了好几天的客房。从今晚起,你得搬到楼下的女佣房间里睡。凡事都得讲规矩,仆人不能占用主人的房间,就像兔子不能占领雄鹰的巢穴……”
昨晚纳纳亚夫人把许栩领到楼下的这所小房子,没好气地把被铺塞给她,然后开始不停地唠叨。纳纳亚看起来心情不佳,一张厚实的胖脸板着,略带方形的下颌往外伸出,像艘小船似地盛载着她的不满和埋怨。许栩知道,纳纳亚在为自己宁愿去当马夫也不愿在她手下干活而生气,但许栩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利索地把床铺好,回头朝她露出个甜甜的笑容:“谢谢你,纳纳亚夫人。”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放着好好的女佣不做,学男人那样跑去当马夫,早晚有一天你那小身板会累倒在马粪堆里的。”,纳纳亚夫人摇摇头,叹息了几声,看向许栩的眼神活像看着一头任性而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马驹。临走时她留下了一盏老旧的防风灯和以上的“祝福语”陪伴许栩入眠。
许栩睡得不是太安稳,女佣的房间里没有电灯,身下的床铺又窄又硬,毛毯粗糙得能在皮肤上留下红印,时不时还有蚊子在嗡嗡作响。自打从飞行学院毕业,她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种“苦头”。“一切都得从头再来。”,她躺在床上默默地为自己打气,直到疲倦拖拽着她陷入潜意识深沉的湖底时,这句话仍旧牢牢地占据着脑际,就像天边升起的启明星,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明确。
尽管睡眠的环境不是那么好,但长久以来的飞行员生涯练就了许栩比常人都要优异的适应力和心理素质,所以当凌晨4点半闹钟一响,她立刻从床上爬起。就着窗外隐隐的月色,在黑暗中摸索着点燃了那盏防风马灯,许栩迅速地穿好衣服,拎着马灯走到洗手间里。简单地洗漱完毕后,她走出了房间。
贡恩庄园的总管桑布已经在站在了走廊之外,看到许栩出来,对她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了句:“男爵在马厩等着你。(请记住的网址)”,然后就转身往大门方向走去。
许栩认得,桑布总管就是来的第一天自己在门口撞倒的那个黑人。他仍然像那天一样,穿了件白色棉布长袍,黑色绣花的马甲,头上缠着块硕大的红布,一脸的肃穆和忧郁,仿佛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值得他牵动嘴角的事情。
她跟在桑布身后走出屋外,沿着一条碎石小道朝前方亮着几盏昏暗马灯的小木屋进发。天色未明,四周仍然漆黑一片,许栩在摇曳的烛光中盯着桑布的后脑勺发呆,“他头上的这匹布估计有几米长,这样捂着不怕出痱子吗?”
正胡思乱想之际,走在前面的桑布发话了:“贡恩庄园占地六千多亩,除了耕地和马场,有三分一的都是森林,所以没事你别乱跑。跑进森林里被野兽拖走了,没人会来救你的。”。桑布的声音冷冰冰的,说话时连头也没转一下,如果不是周围除了她没有别人,许栩会以为他在对着空气说话。
“哦,知道了。”,许栩低声应道,心里却不停嘀咕:“这个庄园里的人个个都那么古怪,男主人是个性格分裂的偏执狂,女管家是个控制欲十足的话唠,而这位男总管……板着个脸,好像全人类都欠了他的钱。”
“还有就是,庄园里有一百多号工人,他们都归我负责管理,而我直接向马修男爵汇报。如果有人胆敢在庄园里偷懒闹事,我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走到马厩门口时,桑布突然回过头盯着许栩,一双细长的眼睛在红布下射出严厉的精光。
许栩知道桑布是在为之前大闹庄园的事情而警告自己,她连忙点头,看到桑布离开,她才拎着防风灯走进马厩。
“昨晚睡得还好吗?希望那个房间还能令你满意。”,马修戏谑的声音传来,他正蹲在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身边,用鬃毛梳子替马儿梳理,神气清爽的面容和许栩挂着黑眼圈的脸庞形成极大反差。
许栩瞅着马修唇边那抹近乎嘲讽的笑容,就知道他是在明知故问。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何况她现在不过是人家的“女仆”,所以许栩微笑了一下说:“当然,和你睡的房间比起来有一定的距离。不过,我的神经粗得能和捆马的绳子媲美,你就是把我扔在马厩里我也能睡着。谢谢你,男爵。”
马修抬起头,看见许栩穿了件半旧的白色棉布衬衣,卡其色的过膝裙,脚下踩着双褐色的短靴,脸色苍白,纤--长的睫毛在灯下根根分明。这身衣服和靴子对她来说明显过于宽大,裙子得靠一根腰带勒到尽头才能系得住,她身上的衣服是纳纳亚夫人的,他认得。贡恩庄园里的女性不多,他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衣服给她。
不过让马修诧异的是,即使这样,但她的肩膀和腰--肢依然挺得直直的,一双眼睛冷静地直视着自己,丝毫都没有普通女性因为衣不称身的窘迫与羞怯,仿佛她的躯-体完全游离与衣-衫之外,她的骄傲与魅力不需要布料剪裁来体现。刹那间,马修忽然想起自己在荒野中初见许栩的情形,她一-丝-不挂地卧倒在墨绿的草丛中,修-长光-洁的身-体在黑暗中闪着莹光,就像纯-洁又诡艳的女妖。他抱起她,细-腻的皮肤柔-软冰凉,如最上等的丝绸诱-惑着他的掌心……想到这里,马修下意识地摇了下头,为自己的“邪--念”而感到羞愧。
“很好,现在你过来试着给暗夜流星梳毛吧。”,他故意板着张脸吩咐道,但她裸-体的模样仍旧在心底晃动,他暗自祈祷此时的灯光够暗,能掩盖自己脸上可疑的红晕。
许栩顺从地走了过来,接过他手里的毛刷,努力地回想着以前在马会打暑期工时,马房领班曾教导她的要领:“对于陌生的马匹,你得先温柔地和它打个招呼,同时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先让它熟悉了你的气味和声音,然后确保它不再抗拒你的时候才能接近。”
“嗨,暗夜流星,你好,我叫许栩。”,许栩站到了黑马的身侧,和它保持一臂的距离,她注视着马儿那双好奇又神气十足的大眼,心想,动物就小孩一样敏-感幼稚,得好好地哄才行。
但许栩显然低估了暗夜流星的心理年龄,它可不是什么幼稚单纯的孩子。暗夜流星来自遥远的苏格兰牧场,和它那些高贵的祖辈一样,是匹不折不扣的名马,关于它家族的谱系和曾经获得的奖项厚得像百科全书。它瞅着身旁的小妞,觉得她身-材单薄,一脸傻相,无论如何都不配替自己这位曾获得肯尼亚秋季大赛冠军的“英雄”刷毛。所以,暗夜流星转动着眼睛,一股温热的气流快速地从鼻孔里喷出,无声地表示着自己的轻蔑。
许栩没看出它沉默的抗议,以为时机已经成熟,便靠近了它的腰部,举起手里的刷子就想梳下去。忽然,暗夜流星猛地扬起脑袋和上半身,发出一声刺耳的嘶叫,前蹄曲起企图踢向许栩。还好许栩只是站着它身侧,身体连忙往后一闪,灵巧地避开马蹄的攻击。
“安静,暗夜流星!”,马修急忙扯住缰绳,往下一拉,然后不停地抚摸着它的鼻梁,让它平静下来:“你这坏脾气的小子,来,放松点,再捣乱的话我可找不到人来伺候你。”。他一边安抚着暗夜流星一边低声教训着,神情和口吻俨然一位慈爱的父亲。
“暗夜流星性子很倔,脾气又暴躁,不过它很喜欢别人摸它的鼻梁,这个动作能让它快速地安静下来。过来,你试着抚摸它的鼻梁,得让它尽快地接受你。”,马修回过头对许栩道,同时他也感到有点吃惊,没想到她的身手会那么机敏。
“可是,它会让我摸它吗?刚才我连它的毛都没碰到,它就自己炸毛了。”,许栩重新走近点,但仍不敢碰暗夜流星。
“会的,来,把手给我。”,马修向她说道。
许栩配合地递出一只手掌,他随即牢牢握住了,然后按在了暗夜流星的鼻梁上。果然,那坏脾气的黑马只是稍稍地挣扎了一下,然后就乖乖地任凭许栩抚摸。许栩贴着暗夜流星粗-糙的皮毛,温热的呼吸烘着她的掌心,能感到皮肤下血管的跳动,像极了她拉着操纵杆感应空中国王引擎转动时的触觉,那么地生机勃勃又充满活力。只是,她的空中国王并没有暗夜流星那么幸运,它还没有完成自己该有的使命便坠落了,如同一颗默默无闻的流星,划过天际然后湮灭,除了黑夜没人会知道它曾经拥有的光彩与荣誉。
马修站在许栩的身后,她的发顶距离他下巴只有几厘米,女性独有的体-香从她乌-黑柔顺的发鬓间渗入他的鼻腔,她的手正静静地卧在他的手下,乖巧得像只小猫,让他有种已然掌控的满-足与悸动,可又并不完全是那样的。因为一种奇异的疏离感正从她身体内散发出来,仿佛有层无形的光膜隔开了他的触-碰,而光膜内是个他无法探知的世界。忽然间,马修很想知道她的身世,背景,过去以及一切的一切。
两个人就这样心怀各异地站着,若有所思。突然,一阵嘈杂的轰隆声在屋顶响起,如同雷鸣,持续地又肆无忌惮地震撼着马厩单薄的屋顶,连带暗夜流星跟前饲料槽里的大豆和牧草也被震得簌簌发抖。暗夜流星受到刺激,惊恐地嘶叫起来,如同世界末日。
马修赶紧抓住缰绳,以防它再次抓狂,却没想到身后的许栩低低地喊了声:“螺旋桨,飞机!”,然后就冲出了门外,她奔跑的速度似乎比暗夜流星比赛时还要快上几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