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黑暗中沉溺了多久,一年?一周?抑或只是一个小时。们的网址)当许栩开始有了些许知觉的时候,她感到痒。湿湿的,滑滑的痒从手上传来,就像尘封已久的机器突然接通了电源,借着这轻微的刺激,全身的神经蓦地苏醒过来,意识的暗流重新涌回脑中。
许栩睁开了眼,然后看到一条狗,一条很大很丑的狗。
那狗正趴在她的手边,用一双灰褐色的眼睛严厉地审视着她的脸。它方形的脑门和突出的下颌不成比例地组合在一起,粗糙得就像上帝在心情最坏时拼凑的半成品,黑色的褶皱自眼眶下一层层地耷拉着,黏糊糊的唾液顺着外露的尖牙滴了下来,滴在了许栩的手背上,然后没入白色床单精细的纹路中。
不知道是昏迷过后的不良反应,还是这狗和它的口水都太恶心,许栩顿时觉得头皮阵阵发麻,手一缩,神经质地喊道:“走开!”,身体随之从床上弹了起来。她一直对犬类生物有种潜意识的抗拒,小时候住在英国唐人街的廉价地下室,楼上的包租婆养了条杂种的大丹犬,每次她和哥哥走过公寓大门,那狗便会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吼叫,震得潮湿腐朽的门板抖落一片片灰尘。每逢听到狗叫,许栩都会想起那阴暗漏水的地下室,不见阳光的童年以及父亲麻木的脸,如同没有希望的明天。
察觉到许栩的厌恶,大狗觉得自尊心受到严重创伤,立刻弓起背朝她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小牛般壮硕的身体紧绷着,随时都准备扑向这个竟敢蔑视自己又不知好歹的小妞。
“莎士比亚,安静!她不是猎物!”,一把低沉的男声震住了暴躁的恶犬,声量不大,但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感。顷刻,那条凶巴巴的大狗收敛了声量,但仍旧对着许栩不停低吼。
一名瘦高的男人走到了床前,按住那条叫莎士比亚的猎犬,低头打量着傻坐在床上的许栩。
这人年纪不大,估计不到三十岁。柔顺的金发往后梳起,露出白皙的前额,他的脸颊削瘦但鼻梁高挺,两者配合在一起很有画面感,就像那种挂在博物馆中的中世纪肖像,优雅,高贵但缺乏生气。一双掩映在浓密睫毛后的灰紫色眼睛敏感而忧郁,作为一名男人来说他的眼睛漂亮得有点过分。
他不快乐,许栩凝视着眼前的人,鲁莽地下了判断。(请记住的网址)
“对不起,吓着你了,莎士比亚脾气有点暴躁,不过它依然是条好狗。”,男人对她露出个歉意的微笑,白而长的手指搭在狗乌黑的皮毛上形成强烈的反差,如同月光和铁块,诗人和野兽,矛盾中带着奇异的和谐感。
“你......是医生?”,许栩第一反应是自己坠机了,然后奇迹般活了下来,还被人救起,毫无疑问她现在应该呆在医院里。但环顾四周,她没见到任何该有的医疗器械,树枝型的吊灯,深色的地板,壁炉上闪亮耀眼的银器和陶瓷,以及房间内摆放着的那些高大的老式家具,这里像所华丽复古的卧室而不是冷冰冰的病房。再说了,哪有医院会允许一条狗蹲在病人的床前?一时间,许栩对于自己的所在十分茫然。
“我是马修.斯特林,贡恩咖啡园的园主。医生刚走,你觉得哪里不舒服,需要我再把他请回来吗?”,名叫马修的男子弯下腰,仔细地观察着许栩的脸。阳光下他的瞳色变得更深,化作一片郁郁的烟紫,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在光洁的皮肤上投下美丽的阴影。
“咖啡园?那我的飞机呢?机组上其他的人呢?他们怎么样了?”,许栩的脑子更加混乱了,她在阿拉斯加上空坠落,阿拉斯加这样的寒带国家哪会有什么咖啡园?
“飞机?我在草原上发现你的时候没见到飞机,也没见到其他人。”,马修摇了摇头。
“没有其他人?”,许栩张大了嘴,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各种可能性,难道飞机在下坠的过程中解体了?所以机上的人都被抛落在不同的地点?所以马修见不到其他人和飞机残骸?不!这绝不可能,如果飞机在半空中解体,她早成了摔在地板上的一坨肉酱,怎么会活生生地坐在这里?事实上,就算飞机没解体,从5000多米的高空落下她也理应摔成肉酱,但她就是这样不可理喻地活了下来。
没时间思考个中缘由了,这事复杂得足够成为全世界航空研究所里最热门的命题,现在许栩只关心一件事:尽快找到其他人和飞机残骸,救援行动刻不容缓!她跳下了地板,一把抓住了马修的手臂:“赶紧给阿拉斯加警局和机场打电话,飞往费尔班克斯的ZS5137航班在距离机场50海里的上空坠机,机型号是空中国王B200,机上还有五个人生死不明!”
马修愕然地看着许栩,那神情活像见到个神经错乱的疯子在瞎指挥,片刻后,他反握住她的胳膊,用对待病人特有的温柔语调说:“女士,这里是肯尼亚的内罗毕,据我所知费尔班克斯是片荒原,那里没有机场。”
肯尼亚内罗毕?!许栩松开了抓着马修的手,忽然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嘶,很痛!看来她的脑子没摔坏,刚刚的也不是幻听,那么难道摔坏脑子的是他?阿拉斯加和肯尼亚,一个在北美洲,一个在非洲,无论怎么摔她也不可能飘洋过海地降落在地球的另一端。许栩退后两步,警惕地看着马修和莎士比亚,想不到这人白长了张英俊的脸蛋,原来是个臆想症患者,他和他的狗一样让人感到遗憾。
许栩觉得和个傻子多费唇舌,自己也会变得一样傻,她干脆直截了当地说:“马修先生,请立刻带我去打电话。”
马修看了看窗外,眼里带了丝踌躇:“家里的电话还没装好,只能到市里的电话局打,开车得2个多小时,我可以叫仆人为你备车。”
“没有电话?手机呢,手机你总该有了吧?”,许栩暴躁了,看来这所漂亮的老房子和它的主人同样中看不中用,都什么年代了,家里竟然还没装电话?他是生活在原始森林里的土著吗?
“手机是什么?或许我可以替你打电报。别着急,需要喝杯酒定定神吗?”,面对许栩无礼的质问,马修仍保持着良好的绅士风度,声音温柔,嘴角的弧度完美无瑕。他苍白的面容就像副年代久远的油画,正透过岁月的尘埃安静地注视着她,而画框外的她一无所知,只顾着独自闷头着急。
许栩彻底爆发了,现在每拖延多一秒,都是对陈寰他们生命的极度藐视。也不管什么礼貌不礼貌,她粗鲁地揪着马修衬衫的领口,几乎是大吼道:“Fuck!你到底是活在什么年代的生物?手机都不知道?你耍我吧!我要救人,听懂了吗?”
马修任由许栩扯着自己的衣领,吃惊地瞪着她的脸庞。他没想到这个纤瘦的女孩竟然会在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漆黑的眼眸里绽放着炽热的光芒,像极了塞伦盖蒂草原上日出时的第一缕阳光,生机勃勃又耀目炫丽,让他有种想触摸却又怕烫手的奇异感觉。片刻后,马修轻轻拉下许栩的手说:“我活的年代和你一样,1933年11月2号。请恕我直言,Fuck这个单词不应该出自一名淑女的口中。”,
1933年?疯了,他真是彻底地疯了。许栩突然觉得喉咙堵得慌,冷汗一层层地冒了上来,掌心也变得湿漉漉的,莫名的恐慌在脑海里渐渐蔓延,而她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个疯子,离开这所房间。我要去救陈寰他们!”
猛地推开马修,许栩冲出了房间,不顾自己还光着脚,飞快地往楼下奔去。混乱里她觉得自己撞倒了几个人,身后不断传来马修的喊声和莎士比亚的吼叫,但她不敢有丝毫的停顿,仿佛自己是盗了宝藏的阿里巴巴,后面正有凶悍的四十大盗提刀追杀。
飞奔,逃离,救人!许栩咬着牙将全身的肌肉都调整到最敏捷的状态,以摆脱那些匪夷所思的“敌人”。
刚跑出大门,许栩便和一个捧着大摞报纸的人迎面撞上,“砰”地一下,她重重地摔到在地。鼻子和臀部痛得发麻。痛苦地睁开眼,在飞散的纸张中,一片广袤丰润的绿色毫无预兆地撞入眼内,茂盛的植被从不远处农田的边缘向山坡缓慢爬升,颜色越来越浓,当到达山腰以上时却突然化作了冰蓝和莹白,雪峰娴静地伫立在飘渺的云雾里,如流水般折射出阳光最绚烂的姿彩。
“肯尼亚峰!”,许栩盯着远方喃喃自语。雪山的形状她并不陌生,以前有好几次她载着戴维斯飞去肯尼亚或者坦桑尼亚,天气晴朗的时候,总能从机翼下俯瞰到这座美丽的山峰,如同茫茫云海中掩藏的一枚冰钻。但是现在,曾让她赏心悦目的雪峰化作了锐利的刀刃,在脑内劈开道道裂痕,每道裂痕都在冷酷地提醒着她一个事实-这里是非洲。
刹那间,许栩觉得天旋地转。
“报纸!今天的报纸都弄脏了。”,一个头缠红布的黑人冲到她面前,慌乱地收拾着散落在地的报纸。
许栩近乎绝望地抓起其中一张,颤抖着打开,几个黑色大字赫然跳入眼里:“《内罗毕日报》,1933年11月2号......”。忽然,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那行墨黑的印刷体在眼前不停放大,跃动,就像一个个举着三叉戟的小恶魔夺取了许栩的视线。
混沌中,她想:“不是马修疯了,也不是这个世界疯了,而是我疯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