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兵乱杀段文楚前担任边防督将,迁升节度使后此职任命给了卢以旬,还赠以旧宅,足见器重之心。卢府占地极广,院落园苑足上顷阔,府内重新布置过,简单朴素,下人亦少,稍微显得冷清。卢以旬回府并末使人提前通报,当他们走至内院时,一名妇人打扮的女子得信迎了出来。邱仆承依稀还认得少妇是去年自己与卢以旬相见时他身边的那名侍女轻诗,不禁大讶,暗自思索她是否已嫁给卢以旬。
少妇明显也还记得邱仆承,走近盈盈一揖道:“妾身许氏见过大哥!”然后打量纪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纪玲没有邱仆承的复杂想法,看到她头发盘起便知乃是卢以旬的妻妾,忙上前与她说话。卢以旬碰上邱仆承询问的目光,心中微叹,先与他们互相引见。
轻诗嫁与卢以旬以后用回了幼时的名讳许莹,交谈中邱仆承才知道他们已生了儿子,取名卢浅。抱出来后,小家伙长得胖嘟嘟的,非常可爱,纪玲一见喜欢得不行,抢着不肯放手。两个女人乐此不疲的逗弄小家伙,卢以旬把邱仆承引入一间空室,闭门即道:“我知道大哥要骂我,痛痛快快骂吧!只是劳烦大哥日后见到续姑娘告诉她这一切。”邱仆承听他说得极其平静完全窥探不出情感,叹道:“你娶妻生子,大哥高兴着呢!只是你为了仇恨,舍弃与续姑娘的感情,值吗?”卢以旬道:“无所谓值与不值,让她恨我,强过还惦记着我。”邱仆承问道:“你对弟妹,是不是只为弥补?”卢以旬看了他一眼,道:“她是我妻子!”
小卢浅已几个月大,邱仆承能推测到气跑续妤歆那一天卢以旬就招致许莹有了身孕,尔后娶她。(www.dukAnkan请记 住我)以前卢以旬表面上做得决绝,但他心底终究还存在着希翼的,可现在,给续妤歆的,仅剩绝望。邱仆承强颜笑道:“多好,娶妻生子,比大哥还快!也不早点提浅儿,让做伯伯的连份见面礼都没备上!”卢以旬捶他一拳道:“大哥也来与兄弟见外!”这时纪玲在外叫道:“仆承!仆承!快来!”邱仆承苦笑道:“走!咱去看看!”
两人走出,只看见纪玲抱着卢浅荡左荡右道:“我跟许妹妹说,收浅儿作义子,你说好不好?”邱仆承不意她竟这般喜欢小孩,暗愧没有与她早日成亲,见小卢浅在她手上笑个不停,笑道:“好呀!你做他义母,我做他义父,妙得很,二弟,你和弟妹没意见吧?”纪玲红着脸啐道:“我认我的,你凑什么热闹?”卢以旬夫妇自然高兴,许莹笑道:“当然好!这孩子可有福气!”邱仆承抓住小卢浅拳头,又用手指划他嫩脸蛋道;“乖乖浅儿,叫声义父!”只惹得小家伙缩手蹬脚。
当夜众人热热闹闹的欢庆一番,邱仆承和卢以旬都将那些烦心事抛掷脑后。
其后连续燥热了几天,一天下午将近申时卢以旬领邱仆承去园苑的池里钓鱼。这片池子水域开阔,池畔垂柳成荫,还建有亭台水榭,两人登上一叶小舟,向水心划去。卢以旬一边摇橹一边唱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邱仆承识得这是本朝诗人张志和作的《渔歌子》其中一首,虽不应时应景,却是着咏钓佳作。笑道:“二弟,你今天兴致好呀,带我来垂钓,是不是有话跟我说?”卢以旬停止摇橹,将船泊住,道:“咱们先钓鱼!”邱仆承随他意,将钓钩上了饵,抛入池中。
也许时候恰当,也许池里鱼多,到太阳快下山时两人各钓了小半篓。卢以旬钓上的全是一色的鲤鱼,而邱仆承篓中草、鲢、鲤、鲫各种鱼都有,还有不认得的,想必是地方鱼种。忽然旁侧相背的卢以旬说道:“大哥,你知道黄巢钓什么鱼吗?”邱仆承疑惑他问这个,一时也不明白他要说什么,道:“什么意思?”卢以旬轻笑道:“他不钓鱼!他用密网网鱼!”邱仆承顿刻理会他意所指,问道:“何解?”卢以旬答道:“赶尽杀绝,还从来不懂得放鱼苗,他会迟早饿死!”邱仆承提了提竹竿,道:“我懂你的意思,抢嘛!——现在是迫不得已,将来会有改观的!”卢以旬不以为然,道:“难!一个人放纵手下胡作非为,不仅说明见识短浅,更反应了品格低劣,他根本就和大哥你不是同一路人。”邱仆承听他还有话说,不去反驳,只听得道,“钓鱼,黄巢是没有这个心的!抓鱼,他只会用网,豪爽,却也歹毒!兄弟我也只钓选定的鱼,只有大哥,不会计较钓起的鱼是多是少,只在意垂钓的乐趣,在等待中平静的兴奋,在鱼咬饵时心跳着喜悦。这种乐趣无关乎鱼儿上钓与否,所以当你看见钓上来的鱼有籽后能毫不犹豫的放生入水。”邱仆承笑道:“我只不过现在没饿肚皮而已,瞧你说的头头是道!”卢以旬自顾摇头,也不管他看没看见,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未必就是真正了解自己。现在再问一句,大哥你到如今仍一心一意追随黄巢,真的只是欣赏和信任他吗?”
邱仆承对卢以旬提的这个问题猛然一阵心慌,扣心自问道:“我真的对黄巢没有动摇过?当我看到义军的杀戳真的完全骗过了自己?可我为何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头?为什么?不知道!——不,焚剑?是吗……”钓线上的鱼浮在这时往水下坠了坠,他一瞧见,信手就将竹竿甩开,鱼在水中摆出一朵水花,逃走了。
卢以旬瞥见邱仆承的心烦意乱,道:“琢磨到了吧?就是焚剑!你毁去焚剑,当看到引起的动乱给许多人造成了伤害,你内疚,你便急切的想辅助某个人去结束这一切!”邱仆承缓缓将钓竿放到船上,躁动跟着平息,心归于宁静。“你是在跟自己为难!一个帝位的传承,只在皇室之间争夺,又保证不了择能而任,加之皇权没有节制,这就注定要出现昏君,也注定一代不如一代。也许因这因那的缘故,天下的反抗在短期内被压制不出现,但它会悄悄的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当有一天爆发,就是这个朝代轰然倒塌的时候。”卢以旬道,“因为焚剑的支柱,唐王朝才年复一年狗延残喘至今,可是焚剑挽救不了它蛀烂仅存框形的身躯,灰飞烟灭早已经命中注定。焚剑不灭或许可以换来暂时安宁,代价是更加长久的动荡,它的存在,本始就是个灾难!”
邱仆承明白这些话都有道理,却又怀疑全是安慰自己的片面之言。卢以旬想帮他解开心结,早知不会容易,继续道:“我曾跟李克用大人谈过,说到如果有一天李室倾危,有藩镇自立称王,我劝他不要急于跟风,而以勤王讨逆的身份自居。就算李室灭了,我们也以‘唐’立国。”李克用的姓乃为赐姓,以“唐”立国非常牵强,只是邱仆承留意的不是这头,问道:“而今大同军与朝廷闹翻,你们还想与他修好?”卢以旬点头道:“当然!你知道这次朝廷与大同军大动干戈吗?”邱仆承这才想起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原由,试着道:“因为田令孜?”卢以旬拍舷叫道:“正是那厮!”邱仆承失笑道:“真的是他?这阉贼好不能耐!”卢以旬道:“那厮就一直没把我忘记!从知晓我在大同军中谋差起,就隔三岔五假传圣旨要挟李大人把我押解进京。李大人没把他放在眼里,这厮就趁南边刚消停,盅惑皇帝翻旧帐对付大同军。”邱仆承心想这种人落在李克用之辈眼里,顶多只是只蝈蝈,笑道:“缓称王,你又是怎样劝说李将军的呢?”
卢以旬故作神秘问道:“西周灭亡、各诸候国称霸到秦帝国建立经历了多少年?”邱仆承没他那般强闻博记,想了想道:“春秋战国,好几百年吧!”卢以旬笑笑又道:“大汉灭到大隋兴呢?”邱仆承仍只记得个依稀,道:“三国两晋十六国南北朝,也几百年。”卢以旬补充道:“三百六十一年!秦灭到汉兴呢?”邱仆承道:“这倒很快!”卢以旬追问一句:“秦帝国存在了多少年?”“只十几年。”“隋灭到唐兴?”邱仆承脸色大变,叫道:“也很快,但隋也仅存了三十几年!你想说大唐已立二百六十余年,天下将成大乱之势,历久不变?”卢以旬平视前方,道:“这就是积久的力量!治五百年,乱五百年,人心固然思定,人心也会思乱,人性使然。非是天下百姓不想安定,是那些掌权掌兵的博弈者个个狼子野心,皇帝人人都想做,不闹腾个够,谁会心甘?晋合三国又如何?还不一样的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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