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寂扰无人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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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顷,邱仆承又受了两处剑伤,这时,一直坐在篝火旁独自饮酒的老者端起红玉杯向上猛地送出,杯中酒随力泼出撒开,形成一道酒弧。老者右手搭指疾弹数下,八股真气激荡而出,触至酒弧,八滴酒极速射出,穿过人隙,无声无息分别打向蛇修、冷月、莫应拾、藤代远等八人。三卫背向而立,蛇修、鼠力当先中招,被击中穴位不得动弹。只犬方微侧余光索见酒滴,和自沾一起险险避过。其余四人发现得早,冷月、非凡分别以刀剑挡住,藤、莫二人侧身避开,让酒滴射向凌弟辅等人,也被挡下。事态急转峰回,邱仆承顾不得理清祸福好坏,晃步即从蛇修、鼠力之间闪出,又在人群中曲游几步,掠身人群之外。群雄此时只为老者神通所震,未及腕惜他的脱逃,目光所指,皆向篝火。老者却正无事人一般,悠哉品尝玉杯美酒。藤代远、莫应拾等人思忖老者来历,只想到了一人,天山侠,但比较零星传闻,又觉年纪不符。犬方替蛇修、鼠力二卫解开穴道,暂忍没敢贸然找老者算账。

    邱仆承不会完全相信任何人,暗中提防着走近篝火,躬身道:“老前辈高深莫测,小子拜谢救命之恩。”老者用根木棍掏了掏火堆,忽挑起一块火炭朝他射去。邱仆承心惊中走步远避,火炭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前两尺爆开,瞧那劲道还伤不得人。老者笑道:“你口中谢我,心里却对我防范有加啊!”邱仆承赧然道:“老前辈再救小子十次,小子还是会防范于你!”老者点头道:“你倒心直口快。不过你说老爷子高深莫测,老爷子却自认尚不如你,能否告知,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邱仆承本还为原来的计划败露而伤神,他一问忽然就有了一丝恍悟,当事情坏到无可复加的程度,其实也是转机。他心中阴霾揭开一角,掀起顿现一片光明,转念间已为自己重新量定了位置。遂问道:“老前辈可否告知小子天山是否存在万年玄冰原?”众人奇怪他为何问这个,仍有人抢着答道:“有的!我听人说过,天山之上有万年玄冰,其厚千尺,其广数里,其寒十步之外可冻死凡人。”群雄一听有这种物事,皆觉有味。邱仆承暗喜,又见说话者乃似西域武林人士,更信了几分。老者道:“我也听起过,像在博格达峰,具体哪里却无从说起。怎么?这玄冰还有大用?”邱仆承故卖玄关,向薛暂道:“薛庄主,你可知,焚剑埋于薛公陵墓,薛齐前辈是用什么镇压焚剑戾气的吗?”薛暂埋头思索,薛纵骂道:“小贼,别以为老东西帮你,你就平安无事!你不敢用焚剑,全天下就都是你的敌人,就算现在,你还以为能脱身吗?”邱仆承笑道:“如果这儿有一半是邱某的朋友,你说我还应否担心?”薛纵“呸”道:“做梦!”邱仆承改向薛暂道:“我来告诉庄主,贵庄以万年玄冰施七个大型北斗七星阵镇托薛陵。”薛暂明白了些,道:“你说万年玄冰能克焚剑?”邱仆承赞道:“聪明!”薛纵骤然色变道:“小贼,你要干什么?”邱仆承笑道:“我想干什么,各位还不明白吗?至少你二少爷通透了!”薛纵直指他道:“你、你要毁掉焚剑?”邱仆承断然道:“正确!”群雄先先后后听出些名堂,待他亲口断定,无不怵愣于思,简直无法想像这是一个多么大胆的念想。可回想邱仆承一路的离奇举止,一切又那么简单易解,这才渐渐释怀。

    老者忽道:“小子,当真毁掉焚剑,你可知会引发什么恶果?”众人又陷沉思,只听邱仆承端声道:“我想过!焚剑毁,天下必然大乱,终尽的后果或许会很坏,或许又会很好。但不管怎样,如今的大唐,早已千疮百孔,病入膏肓,民不聊生,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可怕?统治江山的是圣主能臣,而决非化外之物,更非焚剑,靠焚剑支柱的天下是畸形的天下!推倒它,让万物逢春重生,又有何不妥?”老者无语以对,喟然长叹道:“你这是在赌!”邱仆承道:“焚剑出薛陵,我便再无退路!”群雄闻之唱同,焚剑再现,要么被毁,要么掀起血雨腥风,别无他路。邱仆承向冷月道:“归一教屡遭焚剑屠毒,阁下是要助我,还是继续抢剑?”冷月不露声色道:“你不敢动用焚剑,倘若我们仍抢呢?”邱仆承断断道:“我若保不住,就将它交给一个亲近的人,怎么也轮不到你归一教,到得那时,你归一教就等着再被灭一次!”冷月轻笑道:“你这不已替我们选择了吗?”邱仆承料定他们也会相助,改向凌弟辅等人道:“各位呢?还会帮忙在下吗?”凌弟辅呱呱叫道:“这等美差你小子早说嘛!早知道我给你端茶倒水都干!”左右双侠等十几人抱拳表态,阚谨横了邱仆承一眼,气鼓鼓的走开一边。酒头陀忽叫道:“算上和尚一个!”邱仆承转视笑道:“我曾害过你,为何帮我?”酒头陀道:“有这事?快说说!我这人老忘事,常常宿醉一回便将前程往事忘个干净,你就讲讲到底给和尚花图使过什么夭娥子?”邱仆承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自己名字,抱拳道:“花兄!”又转向其余人,“诸位英雄,还有愿助在下一臂之力的,在下感激不尽!”群雄中许多人自量抢得焚剑机会渺茫,心想与其让别人得到,还不如将其毁灭,一时应者四起。邱仆承拱手四揖,复才向薛纵道:“心怀坦荡者,天涯何处无故人。二庄主还认为在下没朋友吗?”薛纵愤然道:“你敢毁焚剑,迟早会遭报应!”“多谢费心!”邱仆承转头叫,“兄弟们,启驾啰!”

    群雄间相互制衡,邱仆承西行北折顺利了数倍,不管蛇修三卫报仇有多心切,也得耐下性子等着。沿途又下了两场雪,出瓜州,过伊州,穿越天山,沿北侧大道西行,两旬日后,终于到达博格达峰东麓。与博格达峰相连另有两座雄峰,三峰并起,状如笔架,巍为雄奇。从东麓登峰,谁也不知道冰原仔细何在,只往峰顶上攀。沿途群雄也向天山著民打听,但天山一些雄峰上的冰川莫说万年,数百万年的都不在少,至于众人拼命解释的武林人口中的玄冰却莫名其妙。山峰陡峭,人行其上都颇为困难,更别提马。一些人为图方便,干脆弃马徒步,也有少些从中原而来的马冻死半途,倒省却了主人心中的一番纠结。邱仆承为备不时之需,坚持请马登峰,群雄大多数人也只能跟着辛苦些。好在峰上雪景怡人,不时遇见的云杉、塔松林披雪覆冰,更增颜色。

    途遇一片为雪覆盖的草地,群雄停顿下来,让马儿刨雪充饥。邱仆承仰望突兀云际的峰顶,晴日下闪着蓝色光芒的伏隆冰川,予人以博怀、悠远。凌弟辅走到一块大石前拂雪坐下,双腿端开,披开前襟,吟道:“开襟当轩坐,意泰神飘飘。”吟罢抓起脚下白雪,便往身上拭擦。群雄对他指说有笑,他浑作不知。邱仆承不禁莞尔,转身走近阚谨,搭讪道:“马儿死了?”阚谨一想到他一路上对自己的无礼就来气,偏头向一边道:“不关你事!”邱仆承不敢表现与她太亲近,半是嬉笑致歉道:“还生气呢?咱己这厢赔罪了!”阚谨心田泛起不合式的喜悦,她逼着自己发怒道:“滚开!”邱仆承听话的走开,牵马重新上路。

    次日群雄上得山峰上部,已是白茫茫的世界,除却冰川,便是积雪,无其它鸟兽树草。下午下起了小雪,众人横翻一个缓坡时,听到隐约有水声,倍感诧异,都以为听错了,可人马声一压,淙淙的流水声便清晰入耳。邱仆承亦觉奇怪,这冰天雪地里,水不被冻成冰才怪,何来流水?他快步爬上坡顶,一切令他全傻了:只见眼前一个大山谷,谷内轩井人家,草木茂盛,繁花似锦,春意盎然;谷外雪花飘扬,谷内却空际蔚蓝,更有小泉叮咚,溪水潺湲,一片江南别韵景象。群雄乍见这等奇观,先惊后喜,大喊大叫,欢呼雀跃,连马儿们都扬蹄长嘶表示喜悦。

    谷中仅中心一户屋舍,开院极大,众人纷纷猜测主人是什么样的隐世高人。碧草成茵,水流咚咚之间若同钟磬敲击般悦耳,大家迫不及待的朝谷中迈进。甫进谷口,顿觉暖和,裹在身上的毛皮大裘穿在身上简直让人无法忍受,皆尽脱过。淌过两条小溪,不多久,人群便到达房舍樊篱之外。篱门无挡有楣,楣上有“无人居”三字,篱外近处立着刻有“响水居”的石碑,院内却不见人影,仅有一口古井。群雄中有人玩笑道:“无人居?我们一来就该改叫有人居!”当下也不叫门,跨步走入篱门。庭院甚是宽敞,能容下所有人。所有房间的门都没有门板,无遮无揽,正屋门左右木柱各镌一竖语:“寂扰枯水井”,“幽困无人居”。有人查看,古井果然枯竭,众人讶然,屋中当真没人居住吗?可瞧屋内窗台案几明净无尘,该有人打理啊!一时竟没人敢轻妄入屋。忽而脚步声起,从内堂走出一位老态龙钟的大爷,白发苍苍,布衣草鞋,从正屋走过,对门外的人群不惊不咋,不喜不厌,就像看见草地里一簇草一样平常,又从侧门走入另一间房里。众人越发诧异,有人踩步追向老人盘问,结果晃头而归,切齿道:“瞎子!聋子!哑巴!”群雄只道老人不理会人,他在说气话,那人吊起一双眼珠道:“老子骗人不成?老子伸脚拌他一交,他还以为走错路呢!”群雄心底鄙夷他一番,倒也相信了,猜测老人家居住这里许多年,对周遭了然于心,才行去自如,只不知道另否还有他人。不过这些已不重要,众人一哄而散,争占落脚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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