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饮恨殷山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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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军休整一天,次日重新发起如潮攻势。这次他们汲取了教训,进入桩阵后执枪密集推进。介文海带领钺斧手抵挡一阵后退守寨门,借地势之险用弓箭、擂石、火油等拼死顶住官军。两军胶着近半个时辰,山下也传来喊杀声,匪卒趁对手迷惘之际争相呐喊:“援兵来啦!援兵来啦!”同时撤掉寨门的重重防卫,冲杀出去真刀真枪和官兵拼到一块。官军被匪卒这一浪殊不畏死的猛打猛杀逼退十多步,一半以上的官兵也就信了土匪来了无数援兵,再无心恋战,此人见彼人退一步便退十步,渐而争先恐后,兵败如山倒。胜败系此一战,黄巢七兄弟率领守寨门的全部兄弟似脱闸猛虎,狂追官军出山十里才罢休回寨。路上黄巢等人和盖谷会合,得知并未擒住田令孜和官军主帅。这一战由守转攻,邱仆承均有参加,以弱胜强,大呼快哉!

    殷山寨大肆庆吃庆喝三天三夜,得意得忘乎所以,诸头领中只有李爽自请带领两百兄弟巡守山寨。卢以旬冷眼旁观,私底下对邱仆承和续妤歆道:“若我是官军将领,就算只能收拢五百士卒,也能将殷山寨灭了。”续妤歆委婉将话说给续忠和黄巢,两人掐起酒碗一饮而尽,哈哈大笑,就着官军下了菜。

    第四天向东亘率领一百多名山匪出山劫财,出发不到一个时辰,就狼狈而返,一群人仅剩下向东亘和另外七名山匪,并且个个浑身血迹,伤痕累累。原来田令孜和官军将领已经秘密聚拢四千残兵败将,只是没敢强取攻寨,改在出山必经之路上设堵,专杀路经之人。黄巢怒发冲冠,拍案便要亲率寨中山匪倾巢而动与官军决一死战。这时诸位当家都聚齐而来,连卢以旬也被邱仆承和续妤歆拉来。众人听毕事由,皆感不妥,续忠对黄巢的话向来听从,说一不二,亦劝道:“官军此时必定防范周密,咱们弃寨寻战,他们求之不得!”李爽道:“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大哥要报仇,先冷静下来再作决定也不迟。”向东亘忙道:“六哥说得对,兄弟们不能白死,但我们也要先商量稳妥计策。”黄巢歇了气,良久沉声道:“官兵守住门口,这颗毒牙必须拔掉!诸位兄弟有何良策,都提出来讲讲!”众人三言两语各思奇计,但都觉官军不会再轻易上当,说来说去,反而回到了硬拼一途。黄巢听着又绕到自己的话,也感无奈。邱仆承一时也没想到好办法,睇目看见卢以旬正挑起头微微阖着眼睛,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心中一动道:“二弟可有妙计?”众人将目光同时指向卢以旬,卢以旬似没看见,回望邱仆承态度才收拾些,答道:“擒贼擒王。”续忠瞧着他那样便来气,他对黄巢不恭,这是续忠最不能容忍的,故而对他成见最深,也才会禁止一向溺爱的妹子与他接近。道:“纸上谈兵!能擒住田令孜,还由着你来说?”续妤歆却对卢以旬信心满当,道:“哥你也不听他把话说完,卢以旬快说,别理他!”卢以旬一下子多了许多说话的热情,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众人暗想派人去刺杀田令孜?这谈何容易?续忠正想再嘲讽两句,卢以旬向着他道:“过几天仍没有出寨的希望,在座各位难道就没有一个贪生怕死之辈?”续忠陡立暴喝道:“我寨中兄弟,个顶个都是好汉,岂有你这样的孬种?”李爽跟着站起道:“二哥莫动怒,卢兄弟说得很对,咱们需要一个贪生怕死的孬种。”续妤歆虽听偈语般还未弄懂,但对续忠冲卢以旬大吼大叫有气,道:“你还没搞懂哪一回事呢,就乱吼人。”续忠吼道:“你个丫头懂了说来听听!”续妤歆没料兄长会向自己呈凶,噘着嘴泪水憋在眼里打转。黄巢这会已理会到卢以旬的用心,道:“二弟休闹!咱兄弟中不乏武艺高强者,佯去降敌,非常有机会捉住田令孜。此计若成,黄某向卢兄弟叩谢。”说时向卢以旬揖身。邱仆承大喜,黄巢对兄弟的态度明显大有改观。卢以旬或许想到了续妤歆,点了点头。

    邱仆承在退敌时表现得并非特别积极,自认诈降容易让官军相信,请缨道:“黄大哥,小弟请命去擒拿敌将。”众人都未曾真正见过他的身手,心思各异,卢以旬难免担心他的安危,黄巢也道:“此行深入虎穴,稍有不慎,便有杀身之祸,邱兄弟考虑仔细。”邱仆承道:“黄大哥放心,就算小弟不为性命担忧,也该知道成败干系重大,决不敢鲁莽行事。”盖谷在旁嘘道:“说得满是信心,行不行啊?”李爽道:“邱兄弟乃实成人,行事自然有把握。只是若单身前去,田令孜未必会重视而肯见你,所以你得把我也绑下山。”旁人尚在心忧,黄巢果断道:“好,此事就交给你们俩,无论成功与否,你们都要平安回来!”邱仆承和李爽欣然领命。

    其后接连两日殷山寨派出百人队伍下山,都遭遇官军袭击,匆忙撤回。然后沉寂了三天。

    夜色掩人,邱仆承捆着李爽从山侧绝壁坠绳下峰,向着火光摸到了官军军营。刚近兵营,两人就被发现,邱仆承束手就擒,任人捆绑,一边叫嚷着自己抓了山贼的重要头目,是来投效的,要求面见田大人。李爽与敌交战时每每都冲杀在前,以一挡十,立刻有官兵认出了他,飞速跑向主帅营帐报信。不一会儿,传回命令,押解邱、李二人去见,经过重重哨卫,进入帅营。

    营中田令孜和一个身着明光甲的将军分坐于锦榻上,十几个近侍威风凛凛的立于两旁。李爽被身后两名侍卫架着跪在地上,怒目圆睁,大骂狗官。邱仆承跪于一旁,装得婢颜奴膝,竭力讨好榻上两人。这边李爽骂得越厉害,那边田令孜越是眉开眼笑,对一旁将军道:“庄将军,你说这恶贼怎么处置?杀了还是用来作饵?”将军声色上不怎买田令孜的帐,向李爽和颜道:“本将敬你是条汉子,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愿否投效朝廷,将功赎罪?”李爽叫道:“手下败将,有种就放了老子沙场上见个高低!”将军叹惜一声道:“田中尉,此人用来引诱黄巢,然后杀掉。”田令孜笑道:“就该这样!这个人,你叫什么名字?”邱仆承双手反绑,伏身在空中假磕了个头道:“小人邱仆承,特地前来投靠田大人,求个一官半职。”田令孜得意道:“今天你立下一功,本该赏你,但此前你为匪祸害一方,功过相抵。若想要个官职,就看你还能有什么表现了。”李爽骂道:“叛徒,狗官,你们都不得好死。”邱仆承半立起踹他一脚,又跪地道:“禀田大人,小人内衣里有一纸信函,是小人抄写的殷山寨一些重要匪首的家室所在,以及这些人的宗族状况。”田令孜眼中放光,叫道:“真有此函?快快拿来!来呀,松绑。”李爽暴起怒骂,两名侍卫死死将他按在地上。另一侍卫解掉邱仆承身上的绳索,没来及索要信函,邱仆承已夺走他腰间的环手仪刀,反手一提,刀把撞在他胸口,当即窒息倒地。邱仆承不等另两名侍卫反应回来,一刀抹过,同时结束了他们的性命,给李爽割断了绳子。

    田令孜大惊,呼叫着侍卫们捉拿刺客。李爽低声道:“田令孜交给我,你捉住那将军。”侍卫们已冲近过来,帐外的官兵尚未来得及入内,事不宜缓,李爽脚下一蹬拔地而起,越过侍卫去抓田令孜。田令孜避缩在前面的三名侍卫身后,哇哇乱叫。邱仆承静看了持刀镇定自若的庄将军几眼,等到众侍卫近身,脚步一分一闪,踏出八十一步步法。庄将军只瞧得他闪动如同山魈,心生不详时颈上已贴着一道冰凉。邱仆承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出手封住他的肩井、天宗二穴,令他肢体瘫软,同时喝退了几个妄想上前解救的侍卫。

    另一边李爽已清掉了田令孜身边的侍卫,田令孜似被吓蒙了,李爽伸手去抓他仍一动不动。但就在李爽手近的那一刹时,田令孜右手突然扬起,一团白色粉末弥散开来,李爽只觉得一阵眩晕,紧忙退走避开粉尘。田令孜逢这千载良机,嗖的一下穿出了帐外,外面的官兵同时蜂拥而进。邱仆承拉起庄将军靠近李爽身边,关心道:“没事吧?”李爽及时闭住呼吸,只吸入了极微的药尘,晕一阵过后就完全清醒,狠声道:“狡猾的狗官,贴身还藏着迷药,我大意了,幸好你抓了一个。”邱仆承押着庄将军步步走出帐外,庄将军乃此次剿匪的最高兵事统帅,若然身亡势必军心涣散,况且田令孜对他还有诸多倚重,投鼠忌器,唯有觅机救人。不过直到官军贴着跟至寨下桩阵,邱仆承也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邱仆承轻呼一声走,夹起庄将军在桩阵中妖绕影行,瞬息间便出现在百步之外。李爽惊异愕神,有官兵朝他射箭,才飞身上桩,在桩尖上飘然疾走。

    黄巢等人在急切的等待中,盼回邱、李两人,还掳回敌军统帅,他们更是欢欣至喜,唯卢以旬一见庄将军脸色骤变。黄巢先向邱仆承两人道了句辛苦,转向将军道:“将军尊姓大名?”将军不亢不卑道:“败军之将,何言尊大?本人庄邺海。”黄巢道:“你被我们捉住,官军打道回府已成定局。就算我们不杀你,隔久放你回去,朝廷里田令孜也会拿你当替罪羊。我观你还顺眼,有心放你,只要你效忠于我。”庄邺海嘲谑道:“你们这些土匪强盗,四处为祸百姓,让我助纣为虐,痴心枉想,甭费话,动刀子吧!”黄巢道:“论起为祸百姓最重的,是朝廷里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殷山寨是干的无本钱的买卖,但我们劫富济贫,惩恶扬善,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君子比得了吗?”庄邺海瞟他一眼道:“有再动人的理由,你们都是贼寇。倘若你们归顺朝廷,本将可以替你们引路。”黄巢嗤笑一声道:“罢了!你的美意田令孜可不答应。来呀,拉出去砍了。”卢以旬忽斜地里挡在庄邺海身前道:“且慢,黄寨主最好暂时别杀此人,若他有忠诚的部下,反而会激起官军士气。”黄巢看卢以旬顺眼多了,连他的话也觉得多了几分道理,道:“就多留他几天,五弟,把他关起来看好喽!”

    孟楷领命带庄邺海离开后,李爽朝邱仆承笑道:“真人不露相呀,邱兄弟步法登峰造极,连兄弟都自叹弗如啊!”众人都了解李爽一向以轻功自傲,听他如此赞叹邱仆承的步法,大感惊奇,争相打听。李爽遂把抓庄邺海及上山的经过说了出来,众人对步法的兴趣更加浓烈,盖谷执了柄剑跨出人群,道:“你小子藏得挺深,来、来,让我也见识见识你的神奇步法。”这些时日,邱仆承已和黄巢众兄弟混得熟络,只有介文海和盖谷,要生疏许多。邱仆承笑道:“八十一步步法。”盖谷道:“天南剑派可没有这种武功。”邱仆承道:“盖兄弟也用剑吗?”黄巢一旁道:“八弟乃岭南派掌门阮也放的得意弟子,平时不用剑是防暴露身份连累师门。”邱仆承惊异道:“你竟还是岭南派人,让我也来领教灵犀剑法,当初我见着令师兄方延拓使剑时可艳羡不已呀!”盖谷道:“你见过我师兄?”邱仆承道:“有幸见过一面,当时他正为民除害。”盖谷点了点头,邱仆承没带空灵剑,借了一柄短剑,招呼一声,踏起步法,闪至盖谷身前,剑刺胸前尺许。盖谷未感知到这剑有任何危险,知是虚招,同时对邱仆承移步时那种神出鬼没感到惊骇,忙打起十二分精神。他起剑似架,待邱仆承剑老换招时突刺出去,可对方突然又移至丈许之外。

    邱仆承倏离倏近,已出现在盖谷身后,击剑吐功动了真章。盖谷的视野丢失了邱仆承的影踪,一种强烈的危机感似触觉在腰后感应到,迅速传递给大脑,当机立断,摔腕后刺,人不回头,长剑后出先近邱仆承。邱仆承横剑荡开,真假虚实在盖谷身后连击八剑,盖谷脚下一步不移,背后使剑,竟悉数化解,而且守中带攻。邱仆承重拾步法,瞬间移身在左。几乎在同时,盖谷右跨转身送剑,迎击他的这招暗袭。

    这两人一人步法诡异,一人剑法通灵,众人在旁看得如痴如醉,全然忘了鸣掌叫好。卢以旬亦为兄弟身怀绝技而惊喜,只是喜中带着急躁,再赏场上两人拆换十多招,便对身旁的续妤歆告了声如厕匆匆离开。

    邱仆承借着八十一步步法,又使了数十招,占尽上风。但灵犀剑法像使人成了先知,每每在他快要得手的时候,预示着盖谷及时察觉,作出最恰当的应对。邱仆承想要伤着盖谷,终究做不到,只隐隐觉得他的剑法,尤在方延拓之上,当下退步收了剑,道:“灵犀剑法果然名不虚传,难怪纪掌门提起阮掌门,每表敬仰!”盖谷在比剑中只有招架之策,心情很是阴郁,听了邱仆承的话,稍感好受些,苦笑道:“天南派何时有了这门神奇功夫?刚才就算师父亲自与你比试,也讨不到好啊,岭南派还怎么与天南派比?”邱仆承心中忽生起一股强烈的的信心,自信到能完全驾驭焚剑。时久日深,他已淡忘了焚剑初时带给他的恐惧,偶有忆及,也是因焚剑属己而怦然心动,暗想出陵弃剑是否仅是一时冲动?这些想法,他每次都用理智才能勉强弹压下去。

    邱仆承见盖谷计较的是两派之间的那点瓜葛,不由笑道:“这并非天南派武学,实话相告,在下也非天南派人。”众人一直把他当作天南派的,闻言均表诧异。邱仆承这才详言相告自己乃云刀帮人,至于八十一步步法,只称是高人相传。众人度想其间涉及私人隐密,没有刨根问底,续妤歆随口问了句,也被兄长斥责回去。盖谷心情又好了许多,道:“这种步法可没多少人对付得了,若非灵犀剑法恰巧抵克,我早败在邱兄剑下。可就算我们岭南派,也没几个人能不败。”

    当此时,孟楷忽从屋外走进,叫道:“大哥,你叫我来有何要事?”众人均奇,黄巢何时去遣的人把孟楷请来?黄巢亦讶道:“我不是让五弟你好生守住庄邺海吗?没请你来啊。”孟楷更奇道:“这倒奇了,卢兄弟为何又说你吩咐我来一趟?”众人顿时明白了其间存在蹊跷,邱仆承和续妤歆脸色连变,急切的想弄明白卢以旬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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