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该起了。”
吴书来的声音在帘外响起,弘历睁开眼,头微微侧向里边,只见云珠安稳地偎着自己,睡得香甜。乌黑的头发云一样地堆在湖蓝色绣银色缠枝花草的细绵枕上,煦暖的阳光透过支窗烟罗照在她细白莹嫩的脸上,因熟睡,颊上浮着淡淡的红光,像羊脂玉染了霞光,美到了极点。
天气热,她又怀着孩子,难得睡这么香。
帮她把薄薄的蚕丝被拉好,他轻轻起了身。
从长春宫到养心殿距离不算远,可弘历已觉得额角有些出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长春有云珠身边他不觉得太阳炙热,可出了长春宫离了云珠,他便觉得浑身躁热不耐。
反正大选已经过了,过两天就搬到圆明园去住。
他想着,进了养心殿东暖阁。书案上御笔的摆放有些变化,他挥了下手,吴书来有眼色地带着当值太监退了下去。
库魁闪身进来,行礼后,将自己调查到的资料上呈。
弘历翻看着,越看脸色越沉。“确定没有遗漏?”
“是。”库魁躬身回道,“奴才亲自找到了当初在福源寺挂单的那位大师,他说在福源寺挂单时确实有给一位到福源寺上香祈福的夫人测过一张八字,也确实向那位夫人透露那张八字出生的主人贵不可言,是中道勃昌,吉凶难断,盘凤受困命格。”
贵不可言?弘历瞳孔微缩,他可不管娴妃乌喇那拉氏是什么“盘凤受困”的命格,他只知道,即便娴妃只有一刻的“贵不可言”,也代表着他的元后已经不在……
念头一起,心中仿佛被扎入一针,丝丝绞痛如蛛网迅速漫开。
若自己与云珠夫妻中道分离,谁当皇后对自己有何区别?便是大好的江山摆在自己眼前,又有何欢?如果继承这江山大统的不是自己和云珠的孩子,自己恐怕也是……哪管身后洪水滔天了。
只是想象,已经难以接受。
定了定神,他将注意力转到方才库魁呈上的报告。有些事,知道和不知道给人的反应是完全不同的,如果娴妃知道了自己有那样的一个命格,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嫉恨……还有斗志,都将死灰复,熊熊起。
“奴才还有一事要禀。”库魁目前还在将功赎罪的阶段,他决定宁杀错不放过,什么蛛丝马迹都向皇上报告,免得又出意外,自己又多个疏忽漏察之罪。
“什么事?”
“奴才在查乌喇那拉佐领府的时候发现有另一拨人也在调查,奴才注意了一下,发现是高大人。”
弘历淡道:“高斌不可能对慧妃被禁无动于衷,会私底下调查是正常的,他会查到佐领府头上想必也怀疑慧妃是背了黑锅。”这是不是也证明了他并不清楚慧妃利用他昔年的关系收买他身边暗卫的事?
“他们没有发现你吧?”
“应该没有。”库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让奴才意外的是,他们调查的重点不在娴妃娘娘的生辰八字,而是在乌喇那拉佐领夫人身上。佐领夫人,似乎在寻找什么秘药……”
“嗯?”所以这才是高斌怀疑娴妃的原因?“派人盯紧他塔喇氏,密切注意娴妃身边的动静,有一丝异动便立即来报。”
想到太后以及亲近太后的愉嫔纯嫔金嫔,想到极受太后抬举的娴妃背后的乌喇那拉一族,他瞿然一惊,云珠的后位看似稳当,实则四面受敌!
什么慧妃哲妃,若真有凤命,娴妃真正要除的还是云珠这个皇后。想到这里,弘历顿觉杀机四伏,屋里冰盆透出丝丝的凉气,窗外耀眼的炽阳不断散发的热浪,一阵一阵地,教他背心麻麻地沁出了一片冷汗。
“是。”库魁退了下去。
“吴书来!”皇父是否也知道乌喇那拉氏的命格?不然就算当初有皇额娘的意思,凭乌喇那拉氏第一次选秀时的表现皇父也不会再将她指给自己做侧福晋,自己是皇父心属的皇储人选,在挑选嫡侧福晋这一方面要比一般的皇阿哥要求更严格一些。
“奴才在。”
“你现在就走一趟钦天监,宣索监正入宫觐见。悄悄去,不要惊动别人。”
“喳。”吴书来看也不看一旁隐入角落的库魁,匆匆又退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已年近六十的索监正惊疑不定地跟着吴书来进了养心殿。难怪是大阿哥的婚期有问题?就算是有问题也不用这么一路掩藏形迹地进宫吧?
“奴才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不管多少疑问,进了东暖阁,索监正都将之抛诸脑后,凝神肃身行礼。
“索监正请起。”
“谢皇上。”
“朕今日宣索卿是想问一些事,卿可还记得娴妃乌喇那拉氏的生辰八字?”经由选秀所指的皇子侧福晋跟嫡福晋一样有婚礼嫁妆,男女双方生辰八字自然也是监天钦批算过的。
索监正躬身回道:“奴才记得。”
“娴妃的八字如何?”
“娴妃娘娘是‘盘凤受困’命格,虽然命中带煞福运不厚,却也是身属凤命。”
“命中带煞?那岂不是不好?太上皇可知?”
“皇上八字贵重,福禄深厚,娴妃娘娘的命格对皇上影响并不大,相反,皇上的福气还可助娴妃娘娘摆脱受困命格。”索监正顿了顿,继续说道:“这点太上皇也知道,当年还命奴才等人合算过皇后、娴妃、慧妃几人的命格。”
哦?弘历心下稍定,以皇父对云珠的喜欢,定然是影响不大才会做这样的决定。面上却长眉一挑,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雍正一生经过不少风浪,心思深沉,意志坚强,单单一个命格之说并不能让他信服,只是当年将云珠拴给弘历做嫡福晋后所经历的祥瑞天象以及自己无论是施政还是在宗室间的处境都无比顺利起来,才让他有些信服。再者,索监正也曾为他讲解过,所谓的“命格”并不是百分之百地准确,因为还有“相由心生、福自天然”一说,命也是可以通过积德行善而发生改变的。
做为帝王,面对一个身具凤命的秀女,除了收进皇家根本不会有别的想法,皇宫并不多她这一个,何必放出去横生枝节。
换做自己,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不过是个女人。弘历想着,可惜乌喇那拉氏并没有想到惜福积德,以增气运,反而行事阴险毒辣,以致手下帮凶遭了天罚。
从命格上看,在她打着进宫的主意后,便事事受挫,陷入困境,果然是有翼难飞,有志难伸。
“娴妃娘娘与慧妃娘娘的命格都很贵重,只是好坏不同,却都不如皇后娘娘命格神奇。不过单从八字上推,几位娘娘命格相互影响牵制,此起彼落。
娴妃娘娘是‘困凤’之命,其命有如凤凰涅槃,不在烈火中重生便在烈火中湮灭,每一次摆脱困局都会给她自己带来不同地飞跃,杀伐争斗之气很重,若最终突破便是贵不可言之命,若中途失败,不但打回原形,还有性命之忧。
慧妃娘娘的命格虽然贵重,却福禄单薄,更无子息之喜。
当然,这只是八字上的推算,所谓‘福若水德为器’,两位娘娘的命格也并非没有改变的可能。”
结果已经很明显了。弘历担心的是,“如果娴妃命格得到突破,是否会影响到皇后?”
“从命格上看,确实会有影响。只是当年奴才等人在观星楼推算皇后娘娘生辰八字时发现了娘娘是双星命格,受天道眷顾,这些年来奴才和赵监副等几人大胆推研,发现围绕在皇后娘娘身边之人的命格皆被影响,例如太上皇、怡亲王……李荣保大人等,寿命不仅延长,面相上的福禄之气也愈发浓厚……从这一点上看,娴妃娘娘即便有破‘困’的冲天之势,只怕也动摇不了皇后娘娘本身极为旺盛的气运。”
说到钦天监几位堂官暗地里偷偷地推研,索监正有些忐忑地又跪回地上,只是面上的惊叹之色仍不由自主地流露了出来。
“奴才与赵监副等人自入术门,或专寻龙点脉、或擅推四柱、观面相、或长于占星术……几十年来还未曾遇过像皇后娘娘福运这般旺盛的,不仅凶邪不临身,还能福荫他人,对这样的人怀恶意行恶事,只会加倍折损自身气运。”
“起来吧,朕赐恕你们无罪。”弘历听了他的话总算安了心,只对索天监几人行事有些哭笑不得。皇室成员的生辰八字钦天监自有秘档,再者大到国家祭祀典礼,下到宗室成员婚嫁丧葬,就连一些达官贵人有时也会将家人的八字请钦天监帮忙测算,追究他们是不是拿这些去推研其实没有意义。
“只是什么可以讲,哪些不可透露出,尔等须心中有数。”
“喳。”索监正叩了个头,重新起身。每一个进入钦天监工作的官员都清楚不可将皇室的事说出,特别是关于生辰八字之类更是严禁,大清建国至今也并不是没有钦天监的官员因此获罪被诛。
“跪安吧。”
“奴才告退。”索监正恭敬地又行了个礼,退了出去。心中琢磨着方才的对话,想着皇上不会无缘无故问起娴妃的命格,只怕是乌喇那拉家做了什么事被皇上发现,回去得通知几位老友以后避着乌喇那拉家一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