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詹小芳也回到了市里叔叔家。
临近春节,想给詹利和拜年的人络绎不绝,而能够踏进这个门槛的人也不是一般人。詹利和跟来客聊了几句便将他们打发了,家里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可以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吃个团圆饭。
这几天王慧芬特别高兴,因为她那在首都当流浪歌手的大儿子詹小斌突然带着女朋友小雨回家过年来了。至于她那位立志想当著名画家的二儿子詹小华打来电话,说他要跟着老师去岭东山区采风,大年三十是赶不回来了,尽量争取在元宵节前赶回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完饭,詹小芳开口道:“叔叔,我有点事想向你请教。”
詹利和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女,略一思量道:“是不是苏望又出招了?”
詹小芳微微咬了咬嘴唇,轻轻地点了点头。詹利和点点头道:“好,看完新闻联播到书房去谈吧。”
詹小斌凑了过来问道:“爸,小芳,这苏望是何方神圣?”
“他是我们渠江县的县长,怎么了?”詹小芳诧异地问道。
“这位可不简单。”詹小斌便说起缘由来。那次苏望顺路捎钱后,詹小斌继续他流浪歌手的生涯。只是理想归理想,现实归现实。詹小斌在唱歌方面的天赋只能说一般般,再勤奋努力,也难以出头。没几个月,捎来的钱快花完了。为了生计,只好到处“野唱”,即在路边、地下过道里抱着吉它唱歌“乞讨”,勉强和女朋友混个肚饱。
但是“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这天,詹小斌被市容局(那啥的前身)的执法人员给逮了个正着。可怜这位朗州市委副书记的大公子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因为交不起罚款,被关在“收容所”里这通罪受的。
而詹小斌当初到首都来实现理想就立下要**自主干出一番事业来的誓言,所以父亲詹利和在首都的关系是一个都不知道,就连朗州市驻首都办在哪里也不清楚。女朋友求助无门,又不好打电话回朗州市,正好翻到俞庭安、罗小六留下的联系方式,抱着暂且试一试的态度给俞庭安打了一个电话。
俞庭安二话不说,直接去了东区市容局里,不到半个小时就把人给提溜出来了。
詹小斌谢过俞庭安,又继续当他的流浪歌手。可是到了年底,小雨意外地怀孕了。这下可把两人愁坏了。结婚,这个样子怎么结婚?除非回家去找父母求援。不结婚,那就只能忍痛把孩子打掉,可两人吃饭都成问题,那还有钱去做人流手术?
詹小斌一个人在外面晃荡了两天,他想起这两年自己在首都的“荒废”,想起那天在东区市容局,那些对自己如狼似虎的执法人员,眼神完全当自己是一条流浪狗的局领导,在俞庭安面前卑躬屈膝,恨不得给自己屁股后面加条尾巴。最后下定决心对小雨说道:“我们回朗州去。”
不过詹小斌没有把后半截说出来,只是讲了讲苏望介绍的俞庭安的神通广大,危难之际帮了他一把。
詹利和挥挥手道:“苏望的能耐和背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王慧芬凑了过来道:“老倌子,等苏望来了要好好感谢他。想不到他不仅让老2拜到了名师,还帮了老大这么大的忙。小斌不说我都还不知道。”
“这一两他会来的,到时让小斌当面给他道声谢吧。”
看完新闻联播,詹利和把詹小芳带到了书房。
詹小芳把前两天县常委会上发生的那一幕简述了一遍,疑惑地问道:“叔叔,苏望这是在干什么?”
詹利和沉吟一会问道:“那几天你们县里出了一些什么事?跟戴党生、安孝诚等人有关的。”
詹小芳想了想道:“对了,在县常委会前一两天,我听人说戴副书记突然跟安书记走得很近,两天汇报了三次工作,每次两人都谈很长时间,而且每次安书记都是笑容满面地把戴副书记送出办公室。所以有人传言,戴副书记要正式投到安书记那边去了。原来是这样,叔叔,是不是苏望在敲打戴副书记?”
詹利和微笑着摇摇头道:“没那么简单,借周开方敲打戴党生只是做给一般人看的,并不是苏望的主要目的。”
“叔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苏望这次的主要目标不是戴副书记吗?”。詹小芳疑惑地问道。
“戴党生现在是没了牙的毒蛇,苏望和安孝诚都不会真正地把他放在心上。而且他们都心里有数,就算戴党生有心靠过去,安孝诚也不会接纳的。为什么?因为一旦戴党生靠过去了,苏望和安孝诚之间的平衡就会彻底被打破,依着苏望的个性,能不反击吗?最后的结局很有可能是苏望和安孝诚两败俱伤。”
看到詹小芳在聚精会神地听着,詹利和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我以前跟你说过,苏望和安孝诚能够和睦相处,因为他们都明白自己的需求。除了都需要瞩目的成绩,苏望需要县委那边不要扯他的后腿,安孝诚需要与县政府那边和睦以改变在黄书记心里的印象。而戴党生的存在则是为了他们俩之间的平衡。如果出现两败俱伤的结局,唯一得利的只有戴党生。而且苏望输得起,安孝诚却是万万输不起。在这种情况下,安孝诚除了保持现状,肯定不会接纳戴党生。小芳,现在你明白苏望这番动作的目的是为什么了吧?”
詹小芳静静地思考了一番,脸上的疑惑还没散去,“叔叔,你的意思是苏望批评周部长的目的是为了提醒安书记?”
“你还没弄明白?呵呵,这里面的确颇有玄机,一般人很难想明白。小芳,苏望除了敲打周开方之外,还做了什么事?跟安孝诚有关系的事。”
詹小芳想了想说道:“今天上午,苏望和我在安书记办公室商量人事调整,我听到安书记说了一句,说是谢谢苏望的药茶。”
“这就对了。苏望批评周开方并不主要是敲打戴党生,而是向安孝诚表明一个态度,他很紧张戴党生归到安孝诚翼下。所以他不仅要敲打戴党生,还在私底下向安孝诚示好。”
詹小芳脸上露出一丝释然和诧异,过了好一会才问道:“叔叔,苏望真的有必要这么做吗?我觉得凭借他的背景和能力,没有必要对安书记这番态度。”
“小芳,你说的对。苏望的确用不着怕安孝诚,但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他很清楚自己的角色,他现在只是县长,你们渠江县领导班子的副班长。就算他跟安孝诚斗赢了又怎么样?别人会怎么看?哪个领导会喜欢头上长角的部属?”
“叔叔,你的意思是苏望这番动作只是演戏,那安书记会不会看出来?”
“哈哈,当然是演戏。很多时候,我们不都是在演戏吗?安孝诚当然看得出来。搞经济建设,十个安孝诚也抵不过一个苏望,可是论斗心眼,这两人是旗鼓相当啊。可就算他看出来又怎么样,他要的就是苏望的这个态度。”
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听明白了,詹小芳的脸上反而露出一种淡淡的失落感。
“怎么了小芳?”詹利和发现了侄女低落的情绪,不禁问道。
“叔叔,我只是觉得这样好累。”
詹利和一时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小芳,不要胡思乱想了,早点去休息吧。”
等詹小芳走出书房,詹利和坐在那里依然没动,只是默默地抽着烟,一阵烟雾缭绕,很快就将他的脸笼罩在了其中。不知什么,王慧芬走了进来,拿着一个电热水壶,给桌上的茶杯续上开水。
“老倌子,少抽点烟。”
“唉,心里有点烦。对了,他们都去休息了吗?”。
“小芳回房间去了,在看书。小斌和小雨还在客厅看书。”
“老婆子,你帮忙张罗一下,有合适的小伙子就给小芳介绍下,她也不小了,都二十八了。”
“我记在心里呢,你放心,关键是要小芳看得上。一眨眼,小芳都这么大了。对了,老倌子,刚才我看她情绪很低落,是不是工作上出什么事了?”
“不是,她在渠江做的不错。只是她可能真的不适合这种岗位。”詹利和叹了一口气道。
王慧芬把电热水壶放在一边,拉了一张椅子在詹利和身边坐下,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开口道:“老倌子,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你不要逼小芳,她真的不愿意当这个什么组织部长。”
“我知道,只是,唉……”
“老倌子,我知道你的心思。都怪那两个臭小子不争气,爱胡思乱想,你这才把心思放在小芳身上。不过这次老大回来,我听他话里的意思,是想留在朗州安安分分地工作。你就不要给小芳那么大压力了。你走到今天,我是看在眼里的,小芳那种性格,又是个女人,真的不适合走这条路,还不如劝劝老大,让他多花点心思。他一个男人,又是你们詹家的长子,也该他挑起这副重担。”
詹利和又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老大的心思你摸准了?”
“看你说的,他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又是我一手他带大的,他什么心思我这做不清楚吗?”。
“嗯,待会你把他叫进来,我跟他好好谈一下。这几年,是我亏欠小芳的,不该把担子压在她身上,再过两年,等差不多了,我再把她调回市里来,安排一个合适的工作。”
“那好。”王慧芬看了看书房门,压低声音对詹利和道:“老馆子,我问过小雨了,她家是燕北的,在首都上大学,在那里跟老大认识的。只是我觉得,她家在农村,条件不是很好,兄弟姐妹也有好几个,跟老大是不是不大般配?”
詹利和猛地回过头来,压低嗓音却很严厉地说道:“你这老婆子,说的是什么话?农村又怎么了?我不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吗?而且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心甘情愿地跟着老大在首都过了两三年的苦日子,这份情义上哪找去?现在又怀了老大的孩子,你要是拆散他们俩,你这不是把人家往绝路上逼吗?”。
王慧芬脸上闪过一道尴尬,喏喏地说道:“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你好歹是市委副书记,传出去怕不大好听吧。”
“有什么不好听的,我亲家是农村的又怎么样?难道别人还会低看我两分?要是拆散了老大他们俩,人家才会戳我的脊梁呢!你怎么变得这么势利呢?”
“好了好了,我只是跟你说说而已,又不是真的要拆散他们俩。我去叫老大进来,你们爷俩说说正事。”王慧芬一边起身一边唠叨着。
“想好了,留在朗州市?”詹利和递给大儿子一支烟,平淡地问道。
詹小斌给父亲点上烟,坐回位子上也给自己点上。在烟雾中他还有点犹豫,话一说出口,就要永远和从小梦想的歌手之路告别了。但随即他的脑海里闪过在首都的那些日日夜夜,尤其是东区市容局里那两天的情景,他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了。
“爸,我想好了,留下来。”
“嗯,想好就行。你的人事关系还挂在市农业局吧?”詹利和听到儿子那平静却很坚定的回答,心里好受了许多。
“是的爸。”詹小斌97年毕业于川峡大学农业水利工程系,分配进了市农业局,才上两个月班,就留下一纸停薪留职的报告,背着吉它远赴首都追求梦想去了。要不是他爸是市委副书记,早被开除了。
“换个地方,至于去哪里,我想和人商量一下。嗯,这人你也认识,就是苏望。”
詹小斌点点头,没有做声。
詹利和微微点点头,看来儿子在首都漂泊两年多,还是有点收获,至少性子沉稳很多。
“我五十了,管不了你多少年了。”
“爸,我知道,我会跟苏县长搞好关系的。”
“嗯,那就好。对了,你跟小雨说一下,把她的父母亲请过来,我们两家坐下来商量一下你们的婚事。她差不多四个月了吧,不能再耽搁了。”詹利和顿了一下又说道,“你和小雨是患难见真情,你要好好珍惜。男人创事业,没个贤内助可不行。”
“我知道吧,我跟小雨商量过,她留在朗州过年,大年初三我和她去燕北她家拜年,然后把她父母亲请过来。”
“嗯,你知道轻重就好。小雨是有身子的人,你要注意照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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