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调研(二)


本站公告

    田衢文在迎宾馆找到苏望时,他正准备随俞枢平去清宁钢铁集团公司调研。

    “苏科长,遵照姚副省长的指示,我已经与清宁市的九家省级企业负责人沟通过,你看是单独会面谈一谈还是聚在一起座谈一下。”

    “田处长,真是太感谢你了。”苏望握着田衢文的手,“如果方便的话还是先跟这几位负责人座谈一下,谈完了再找其中几位单独会谈一下。”

    “没问题,我马上去安排。座谈会就定在今天上午十点,地点为省政府五号会议室,苏科长你看如何?”

    “好的,我就听田处长的安排。”

    九点五十分,苏望跟着田衢文走进五号会议室,里面已经坐着十一位人,坐在那里吞云吐雾地闲聊着。

    田衢文一一介绍道,分别是岭东省化肥厂、岭东省热电集团、省第一机械厂、省水泥厂、华荣泰成食品集团等企业的负责人,有的企业则是来了两位。

    座谈会还没开始,省政府副秘书长鲁成义进来了,他跟大家打了招呼后便做了开场白,说这次座谈会是姚副省长部署安排的,为了就是让政策研究中心进一步了解岭东省企业目前的现状以及所遇到的困难。鲁成义希望大家畅所欲言,讲实讲透。

    讲完话之后,鲁成义因为还有事,便提前退席了,留下田衢文继续主持会议。

    十一位负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谨慎,最后还是岭东热电集团的王向阳忍不住开口了。

    他一上来就大发牢骚。岭东省是个电力资源非常缺乏的省份,此前电力基本上靠外省输入,严重制约了岭东省工农业的发展。因此岭东省热电集团从90年开始制定了一系列发展规划,目的就是希望岭东省能够通过本身热电厂的建设尽可能弥补电力缺口。到了93年宏观调控,规划的项目一口气被砍掉了三分之二。

    王向阳很是气愤地说道,热电建设是能源基础建设,不能与其它盲目上马的项目相比。今天砍了热电项目,以后岭东省还要为电力资源缺口头痛。

    苏望把详细的情况一一记下,并开口询问王向阳岭东省95年电力需求是多少,热电集团目前能够提供多少,以及被砍掉的项目情况和这些项目建成后能够提供多少电力。王向阳都一一回答,苏望都一一记录下来,却再没有说太多了。

    有了王向阳打头炮,其余的负责人互相交换一个眼色,也开始发言了。基本上都是在发牢骚,如化肥厂负责人抱怨新项目被砍掉,抱怨银根紧缩,厂里不仅无法得到贷款进行扩产,甚至连日常的生产资金都受到影响。

    岭东省第一机械厂的厂长戚贵书眨巴着小眼睛,抱怨的牢骚跟其他人都差不多,不过他比较集中在银根紧缩上,说现在银行不再支持他们,搞得厂里的正常生产也快维持不下去了。

    苏望问了几句第一机械厂目前销售和市场情况,目前厂里积压的是生产订单还是库存。戚贵书左顾右盼,一味地强调厂子现在很困难,非常需要贷款支持,希望调研组能够将困难反应给省里和中央,帮厂里确实解决困难。

    苏望没有多说什么,合上笔记本后与田衢文低声商讨了几句,然后说道:“多谢诸位的坦诚相待,提供宝贵的信息给我们。我们这次来,目的就是要和岭东的同志们多沟通,多交流,了解情况,发现问题。同志们提供的信息非常及时,对我们的帮助也非常大,再一次对诸位表示感谢。”

    苏望话刚落音,王向阳站起来道:“这就算完了,我们总不能白说一通吧,你们说是不是?”说着向周围的负责人示意道。

    “王厂长,很抱歉,我只能做到这一步。”苏望微笑着答道。

    “那感情我们瞎忙一通,早知道来了个不管用的主,我们也不用浪费这么多口水。”王向阳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后坐了下来,掏出一包中华烟,给周围几个人散了一圈,然后低声搭讪起来,不再搭理苏望他了。

    苏望毫不在意,对田衢文低声道:“田处长,这座谈会就开到这,接下来来我想和热电集团、化肥厂、华荣泰成食品集团的同志们单独聊聊,还要麻烦你帮忙安排一下。”

    “好的没问题,苏科长,我马上就安排。”

    苏望跟三家企业的负责人又分别聊了一个小时左右,到了下午五点左右才算完。

    跟田衢文吃了个晚饭,回到迎宾馆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他直接去了俞枢平的房间,教授也刚刚回来没多久,正坐在沙发上看资料。

    “小苏,回来了,今天谈得怎么样?”俞枢平摘下老花镜问道。

    “老师,今天还算有所收获。”苏望给俞枢平的茶杯续上热水,再给自己倒上一杯水道。

    “哦,跟我说说。”

    苏望把今天的座谈和单独会谈的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俞枢平听得很认真,也没有开口插话,只是最后问道:“小苏,谈谈你的看法。”

    “老师,我觉得岭东省对这次宏观调控的认识还是不够清晰,他们采取一刀切的方法,麻烦是少了,却留下了不少问题。”

    “嗯,一刀切。”俞枢平沉吟一会突然问道,“小苏,你觉得一刀切说明什么问题?”

    苏望愣了一下,默想了一会答道:“老师,我个人觉得一刀切的做法说明他们执行力很差。”

    “执行力?”俞枢平不由笑了,“这个说法很好,你记得写到报告里去。”

    “好的老师。”

    在岭东省又待了五天,还分别去了安临、黄海等岭东工业城市。到了五月二十一日,调研组一行又启程前往吴江省,第一站是吴江省北方工业交通重镇云泉市,在吴江省省长李宝升陪同下待了三天,然后直奔省会升州市。

    升州市待了四天,在附近几个县市转了一圈然后直奔吴江省南部重要城市平江市。

    晚上,平江市市委书记范郁声到迎宾馆拜访俞枢平教授。

    “老师,你的身体看上去还是那么健朗。”范郁声看上去像一名教授学者,但是性格却显得很爽朗。

    “郁声,你不用说好话,我的身体我自个知道,大不如从前了。”

    范郁声默然一会道:“记得当初还在老师跟前受教时,老师你带着我们师兄弟几个为了算几组统计数据,连熬了两个晚上,第三天比我们年轻人还要精神。相比之下,现在老师的确老了很多。”

    俞枢平也不禁唏嘘,陷入追忆之中,“当时我好像刚过五十岁,嗯,我记得中令年纪最小,你当时二十七岁吧,可最先熬不住的就是他和你。”

    “是啊,我记得罗师弟当时第一个把任务完成,可又不好意思先去睡,便留下来在旁边帮忙,结果撑不住就睡着了,而他这么一睡,我也跟着忍不住睡着了。我记得我俩的口水还把几份资料给打湿了。”

    听到这里俞枢平不由大笑起来,“记得,我记得,当时我还忍不住狠狠敲了一下你和中令的头。”苏望听了也不由莞尔,想不到严肃的罗中令,罗大秘书长也有这个囧样。

    待到笑声慢慢平息,两人便转入正题。

    “郁声,你在平江待了多久了?”

    “老师,我88年来平江,一直待了七年。”

    “嗯,我记得你从外贸委下到平江时担任的是副市长,七年过去了,不容易啊,不容易。”俞枢平感叹道。

    “是的老师,整整七年,我对平江市充满了感情,把它当成了第二故乡,可是这段时间却有点困惑。”

    “哦,怎么了?跟我说说吧。”

    “老师,现在平江市发展到了一个瓶颈期,加上这次宏观调控,暴露出不少问题,上上下下的压力很大,所以我……”范郁声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现在想离开平江市是不是?你的算盘倒是打得好,你的省委常委马上要下来了,到时你一个副部级干部哪里去不得?”俞枢平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尤其是最后一句,有点尖锐刻薄。

    范郁声不由低下头不敢再出声了。

    俞枢平却越说越激动道:“郁声,你这是什么?是临阵脱逃。平江遇到瓶颈,有困难了,你到了别的地方就不会遇到瓶颈,不会遇到困难吗?你这种心态要不得,没有迎难而上的决心和勇气,到哪里都只能半途而废。”

    看到范郁声低着头默不作声,俞枢平语气微微转轻松了一点,“郁声,只有在困境中才是考验人的最佳环境。这个瓶颈突破了,困难解决了,对于你来说,就是海阔天空的局面,否则永远只能困守一隅。郁声,你今年才四十五岁,难道想就此止步于一个副部级吗?”

    “老师,我明白你对我的期望。学生惭愧,辜负了你的期望。”范郁声抬起头看着俞枢平的眼睛道,“老师,这段时间压力大了点,所以心情有点焦虑,还请老师原谅。”

    “林文忠公悬匾‘制怒’二字,所为何意?郁声,人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喜怒哀乐时有发生。所以人不能被情绪所牵制,而是需要去控制情绪。”

    “老师,我懂了。”范郁声连忙点头道。

    “这样吧,你把平江市的情况好好写一份材料,这几天呢,我跟你师弟也到处转转,看看情况,帮你想想对策。”

    “那太谢谢老师你了。”范郁声面露喜色道。

    “郁声,我年纪大了,精神头也大不如以前,有时候也帮不上你太多的忙。你有什么事情就多和同事们,和师兄弟们沟通讨论一下,不要总闷在心里。我知道,在我们这么多学生里,你最聪慧,可就是性子太傲了。现在不是独行侠包打天下的时候了。”

    范郁声沉默一会笑着说道:“老师,我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可是性子使然,总觉得不好开口,我以后会好好改正的。”

    俞枢平点了点头道:“嗯,郁声,你的性子我觉得改变了不少,但还需要改进。我还是那句话,不要让情绪牵制你,要学会控制情绪。焦虑、愤怒、难为情都是一种情绪。”

    “老师,你的教诲我记住了。”范郁声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答道。

    在平江市转了四天,调研组一行便告辞了。在火车站,范郁声率领市委市政府一帮人相送。跟俞枢平握手告别后,范郁声握着苏望的手道:“小师弟,这几天辛苦你了,以后欢迎你再来平江。”

    苏望笑着答道:“上有天堂,下有平东,美丽而又充满魅力的平江我一定还会再来的。经济强市现在全国就有好几个,以后还会更多,但是平江却只有一个。”

    范郁声不由笑了,右手在苏望的手背轻轻地拍了几下。

    坐在软卧包厢里,看着车窗外面飞逝的景色,俞枢平突然笑道:“小苏,你说的好啊,全国只有一个平江,美丽充满魅力的平江。”

    到了沪江市,调研组一行停留了六天,苏望到江东开发区等地方转了四天,在另一位师兄,市计委主任韦自秋的陪同下与几十家中外企业负责人进行了会谈。

    接着调研组马不停蹄地赶往东越省,第一站是省会东州,第二站是丰山,第三站是定海。

    在丰山,苏望在与企业负责人座谈时,惊喜地遇见了老熟人于久南。不过两人只是相视一笑,没有太多的交流。座谈会结束后回到宾馆,苏望打了于久南的电话,两人在外面的一家酒楼里小聚了一下。

    “苏镇长,你这唱得是哪一出啊?你怎么成了中央下来的领导?”于久南惊喜地问道,但是嗓门却压得很低。

    “于总,我什么时候成了中央下来的领导了?我只是国务院政策研究中的工作人员,这是只是作为调研组的一员下来了解情况。”

    “苏镇长,我们都是老朋友了,你就不要蒙我了。你不是中央下来的领导,孙秘书会全程陪同你,还有市政府郑秘书长会来做开场白?”于久南脸上一万个不相信。

    “于总,”苏望苦笑不得,这个时候的商人绝对没有二十一世纪那样钱多气壮,对于官员有一种天生的敬畏。

    “我真不是什么中央下来的领导,如果真要说有什么领导,只能说我的老师算一个。”

    “你的老师?”

    “俞枢平教授,首都大学经济学院的教授,也是政策研究中心顾问组组长。”

    “俞枢平教授?”于久南的确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或许是他此前根本没有接触到这个层次或这个方面。

    “你是俞教授的学生,也不能让孙秘书全程陪同,我是看在眼里,孙秘书对你可是客气地不得了。”于久南还是有些不解道,孙秘书全名孙纪纲,是丰山市委书记乔伯年的秘书,这市委一号秘书对于于久南而言,平日里都是难得一见的人物。

    “乔书记也是俞教授的学生,按说也是我的师兄。”苏望只好把谜底说出来。

    “哦,原来是这样。”于久南恍然大悟,过了一会才犹豫地说道,“苏镇长,我们是老朋友,能不能?”

    苏望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言道:“其实我还要感谢你,我跟农经办的小田通过电话,上次我们义陵县青年到东越打工,多亏了你。不仅帮忙打招呼,让他们顺利找到合适的工作,还免费提供了好几天的食宿。”

    “这不过是闲话一句,”于久南满不在乎地说道,可是脸上有些焦虑不安的神情却出卖了他。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