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县社,苏望知道行署编制委已经把自己的转正定级报告批下来了,自己已经正式成为有编制的干部,只是这个干部身份不过是最基层的办事员。
“县社已经接到地社的通知,将你的工资正式定级,按照正股级发放。我知道,这点工资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小苏你要记住,这是组织对你的认可。”
“杨主任,我明白,感谢你对我的关怀。”
“小苏啊,夏科长跟我说了,十二月中地社推荐你参加一个地区供销系统的培训班,而且他也说了,这个培训班结束后地社就会重新安排你的工作,也就是意味着你要离开我们义陵供销社。你这样的好同志,我真是舍不得啊,我甚至想打报告把你留下,可是这关系到你的前途问题,我可不敢就此耽误你了。”
“多谢杨主任,正是有了你的教诲,我才能走到今天,你可以说是我人生中的明师。”
“小苏,不要这样说,不要这样说。”杨文广摆摆手道,“工资定级的事情我已经跟老于说了,你做好准备,放心去参加培训班,工资我们县社会继续发放,直到地社重新调整你的工作。”
到了晚上,苏望额外地向杨文广汇报了一次工作,不过这次随身的进门笑翻了一倍。苏望知道,这个时候还不能人走茶凉,自己就算是参加培训班,地社重新调整工作,也还需要杨文广代表义陵县社正式出具一份下派锻炼的工作总结评定,装进档案里,上一次的工作总结评定只是为转正定级做的补充材料而已。
回到麻水镇,肖万山还是每天早出晚归,精气神又和往常一样,走路如风,说话如钟。这天中午,苏望吃完中饭,一个人在院子站着休息,肖万山父子和往常一样,放下碗筷便出门了,郑大娘被邻居叫去有事,留下杨杏花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
“小苏,那晚你知道我爸就在外面?”杨杏花来到苏望旁边突然问道。
“不知道,后来送你出门时才发现的。”
“在潭州时,我爸找我单独谈了一次。”看到苏望站在抽着烟没有什么反应,杨杏花继续说道:“爸说他原本想到四楼看看家勇的情况,所以一直站在楼梯口,我们说的话他都听到了。爸说你是个好人,也是个有前途的人,因为你知道控制自己的欲望。”
“爸还说,这件事他不会责怪我,都是家里家外给我的压力太大,要我好好配合医生,帮家勇早日把病治好。”
看到苏望站在那里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和反应,杨杏花准备走回厨房,突然又忍不住转身回来说道:“小苏,你要小心我爸,他虽然没有害你的心,但是也不会有太多好心。”
“嫂子,你听到什么了?”苏望眼睛一眯,淡淡地问道。
“那天医生说家勇的病没有什么大碍,半年就能调理好,爸和家勇都非常高兴,两个人在招待所里都喝高了。我去倒水时听到他们父子俩嘀嘀咕咕,说拱倒施国平就必须扶一个人上去,可惜其他人大家意见都不统一,只有你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接着我还听爸嘟囔了一句,只是可惜没有抓到你什么把柄,否则就更好了。”
苏望不由笑了起来,“嫂子,谢谢你的提醒。我从来就不以自己的角度去揣测别人的心思,这世上,什么都可以算得出来,就是人心算不出来。不过人心再怎么复杂,它总会有所求。肖叔为得是堵住施国平回麻水镇的一切可能性,好保住他的生意,张支书他们是以防万一,万一明年的棉花收购指标又下降了怎么办?我只是下派到麻水镇供销社,明年很有可能就调走,还不如把我栓在麻水镇。”
杨杏花一脸迷糊地道:“你们男人当官的事情我是搞不明白了。”
“嫂子,你不懂是最好了。”
“不过我知道,小苏,你是个好人。”
“谢谢嫂子,有你这句话我就足够了。”苏望真诚地点点头道。
过了两天晚上吃饭时,肖万山突然问道:“小苏,在麻水镇工作还习惯吗?”
“习惯,怎么不习惯,这麻水镇离我家也不远,当然习惯。”苏望端着酒杯道。
“习惯就好,小苏啊,这麻水镇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却是我老肖生活一辈子的地方,我希望它变得更好。要想让麻水镇变得更好就少不了好领导,可惜啊,现在镇委镇政府那帮人,死气沉沉,是搞不出什么名堂了。”
苏望喝了一口酒,然后捏着酒杯在那里转了又转,默然许久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脸上也挂起了笑容:“肖叔,我也希望麻水镇能变好,如果有机会我也希望能为麻水镇变好出一份力。”
“小苏,你有这份心就好。”肖万山仰首将杯中的米酒一饮而尽,感叹道:“小苏,你是个好人,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谢谢肖叔的夸奖,我也一直以此为标准努力着。”苏望陪着肖万山喝了一杯酒,“肖叔,我接到单位通知,十二月中我会去郎州参加一个培训班,估计得一直上到过年前。”
“嗯,好,小苏,你就放心去参加培训吧。”肖万山眼睛一亮,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小苏,你现在对于麻水镇而言,还只是一个局外人,只知道了一点点该知道的事情,大部分的事情你还不清楚啊,还需要参加完培训再回来了解啊。”最后,肖万山却对苏望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苏望心里一怔,有点明白肖万山话里的意思了,随即笑着点了点头。
十二月十二日,苏望终于接到通知,十五日到郎州师院参加地区供销系统的培训班,课程一直安排到九四年元月三十日,腊月二十五。
接到通知的晚上,肖万山通知了陈长水等一帮人,十来人在肖家聚餐,大家喝得兴高采烈,酒酣耳热后,陈长水等人一个个端着酒杯,拍着苏望的肩膀,说他是个好同志,鼓励他继续努力,更上一层楼。不过一直到散宴,大家也没有提其它的话题。
十五日上午,苏望赶到了位于郎州市鸭塘镇的郎州师院。这里虽然是郎州市郊,但是不比郎州市区冷清多少。除了郎州师院,这里还有五峰电子厂、铁十六局、省属建国机器厂等近十家大型企业。其中五峰电子厂是直属电子工业部的军工厂,拥有一万多名职工,铁十六局却是一个大型后勤基地,其自属的医院、学校、工厂,占地极广,也拥有近万名职工,其余的建国机器厂等企业也都是拥有数千人的工厂,凑在一起居然让鸭塘镇比一般的县城还要热闹。
不过在苏望上一世的记忆中,九十年代末,随着国企改革的深入,鸭塘镇的工厂憋住了劲大搞搬迁,拼命地从郎州这个穷乡僻壤投奔潭州、建宁这些“发达地区”。但是最后的结果是大部分工厂在搬迁中耗尽了企业最后一点活力,最终沉寂不见了。只有少数工厂浴火重生,最后在攘攘的市场中站稳了脚跟。
走进郎州师院,这里非常的安静,加上绿树成荫,很有一种校园的恬静的气息。不过部分房子就有点破旧,很多房子还是六七十年代修建的。郎州师院是在郎州师范和附近一所中学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中间一直是缝缝补补,动作不是很大,一直到9年郎州地改市,郎州师院改制为郎州大学开始大兴土木,终于有了点大学的气氛。
来到一栋教学楼前,苏望终于在门口看到一块木牌上贴了一张红纸,上面写着郎州地区供销系统93年优秀干部培训班。
报了名,苏望便直奔已经分配好的宿舍。像这种单位培训,是这个年代郎州师院不多的创收渠道之一,自然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提供最优质的“服务”。宿舍是新修的,里里外外看上去非常新,一间房住六个人,比起一般要住八到十个人的师院学生强多了。被褥用具都是学校统一置办的,虽然半旧不新,但看上去还算干净,比起一般招待所要强一些。
“你好,我是章啸天,来自舞阳县供销社。”房间里早就住进三个人,其中一个非常年轻,和苏望年纪差不多,其余两个都三十来岁,显得很稳重,所以也没有贸贸然主动打招呼。
“你好,我叫苏望,来自义陵县供销社。”
“你就是苏望啊,久闻大名。”面带微笑的章啸天虽然年轻,但是有一种亲和力,让你不由自主地感到亲切。
“我也久闻你的大名。”苏望笑呵呵地答道,两人不由自主地同时笑了起来。随即章啸天介绍道:“这位是南梁县的赵守义,这位是五方县的何涛洋。”
“你们好,你们好!”
“我找老师打听过了,还有两位同事没来,一位是招郁县的刘希安,一位是龙标县的伍亮。”
看来章啸天对这些事非常主动和积极,这可能也和他平日做事的习惯有关吧。
快到了中午,刘希安和伍亮也都到齐了。下午,培训班便正式开课。王文才代表地社领导做了一番十分鼓舞士气的讲话。接着夏科长代表地社宣布了培训班纪律,严禁迟到早退,每堂课都要点名,旷课三节以上退回原单位,晚上必须住在宿舍里,没有辅导员的批准不准外出或在外留宿,考试一门以上不及格者算这次培训不合格,退回原单位。当然了,夏科长在最后也宣布了一个利好消息,培训结束后,地社将根据这次培训成绩以及此前的工作表现对学员进行职位和岗位调整,也就是所谓升官。这话倒是让在座的二十余位学员打起了精神,腰杆也坐得更直了。
接着是郎州师院教务科的一位姓潭的副科长宣布了这次培训的课程,总计五门课,分别是《马列主义、毛主席思想节选》、《政治经济学》、《农村经济概论》、《组织行为学》、《市场营销学》。潭副科长还介绍道,师院组织了五位教学经验丰富、理论基础扎实的讲师担任老师,并指派了团委一位副书记担任培训班的辅导员,可以说是准备非常充分。
晚上,照例是大聚餐,在师院外面的一家不大不小的饭店举行,不但二十一位学员、六位老师辅导员、王副主任、夏科长、潭副科长全部出席,师院的一位副院长也应邀前来,场面一时非常热闹。
第二天上午正式开课,辅导员张四海先主持了一次班会,第一项就是选出班委会,由于只是个短期培训班,所以班委会只选班长、学习委员、生活委员三人。按照程序所有学员可以自愿上台演讲,然后统一投票。那些三四十岁的学员早就没有了这个热情,只有如章啸天几个年轻的学员上台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一番竞选演讲。苏望也不例外,上台讲了几句不淡不咸的话算是应了景。谁知道一投票,苏望却出人意外地当选为班长,章啸天当选为生活委员,另一位自称是江夏大学毕业的万光辉当选为学习委员。
新上任的班长苏望带着章啸天和万光辉去教务科领回了一百余本教材,流了一身汗,算正式为同学们服务了一把。
拿着教材,苏望翻了一下,一半是某某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教材,一半是郎州师院自己编写印刷的教材,内容说不上新,也说不上旧。
老师讲课非常有特点和针对性,估计知道这个培训班大部分学员都三四十岁了,也没那么精力去背诵太多的内容,无非就是些重点要点。而且你上课睡觉也好,看小说也好,只要不影响到老师讲课或其他同学听课,老师根本懒得理你。
苏望把所有的教材翻了一遍,然后开始将原本在阅读的书籍放上书桌,专心致志地看他自己的书去了。苏望就这样一边打发着时间,一边扳着手指头等十二月三十一号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