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冬生其实并不姓邓。
30多年前的一个枪炮交加的冬夜里,从朝鲜攻入大清国的日本军队打到了位于山东摩天岭脚下的一个小屯子,五岁的他在一夜间成为这个小山屯唯一还幸存着的人,当这个孤零零的男孩奄奄一息行将冻死在路边时,一位赶着马车匆匆路过的年青人停下了车,这个年青人就是邓记商行的创始人——邓槿发。
邓槿发救起了这个五岁的男孩,并给他起了个冬生的名字,意即在冬夜里男孩获得重生,几年以后,邓槿发让这个男孩姓邓。
又过了几十年,男孩长大了,他甚至长得比邓槿发还要高大,但在日益苍老的邓槿发面前,男孩始终勤勉、寡言、顺从。几十年前那个寒冷冬夜里的情景一直如何烙印般刻在他心里,而且,他理所当然成为邓记商行的一份子,并永远如同邓槿发的影子一般跟随左右,
在1932年2月的一个夜晚,已经年届40的邓冬生已经在家睡下,一个邓家的小伙计匆匆带来了邓家的口信儿,要邓冬生马上到邓家大院去,老爷有急事找。
邓冬生作为邓记商行内最主要的帐房先生,几乎天天就在老爷面前打晃悠,可这么晚还有事找他,看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紧急大事。
邓冬生急忙穿衣起床,小伙计带着他匆匆从邓家大院一个秘密的侧门里带入,在里屋暖融融的卧房里,邓记商行的大当家邓鸿仁正愁眉不展的坐在太师椅上,卧房的正面墙顶,挂着已故的邓记商行创始人邓槿发的画像,邓冬生匆匆进房给当家的行了礼,走到当家的跟前时,他惊异的发现邓鸿仁的鼻尖上居然布满了汗珠。
“老爷,老爷,大东家,您这是怎么啦?有啥事呀,您跟我说说。”
邓鸿仁轻轻的挠挠手,屏退了后面几个伙计,房间里只余下他和邓冬生二人。
“唉,冬生呀,你给我说说,这些年,我们邓家对你如何?”
邓冬生一怔,他立即站起身,正对着邓鸿仁双膝跪下,低头无比恳切的说道:“老爷,您这话怎么说的,当年若不是老太爷,我邓冬生就是一个饿死街边的无名小子,37年了,这37年来,我上学、进邓记作学徒、娶妻生子成家、作了邓记的帐房,全是老太爷一年操持,老太爷就是我的再生父母。邓家,邓记商行,就是我的一切呀。老爷您在这,还谈什么邓家对我如何呢?!”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坐在椅子上的邓鸿仁也忍不住眼睛有些湿润。
“起来,快起来,冬生,你也40好几的人,这是怎么啦嘛。”说着,邓鸿仁就用力扶起眼前跪在地上的邓冬生。
“老爷,您有心事,我看出来,这也没外人,您就别憋着,说出来,我想办法给您解决。这从小到大,什么事不都是慢慢解决了的。”
“唉——”,邓鸿仁长叹一声,其实他只比邓冬生年长4,5岁而已,年少时,邓鸿仁都是邓冬生伺候着生活起居,两人从小到大一起上学,一起在邓记商行学习作生意,早已超越了主仆关系,几近无话不说的兄弟之情。
见邓鸿仁叹气却不说话,邓冬生更加着急了,他凑到邓鸿仁面前说道:“老爷,我猜是不是二少爷这还没回家,你给急得?您别急嘛,这对苏俄的生意不是已经全部安排好了么,二少爷您是知道的,他就是贪玩,又好点女色,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大事上从不马虎的。”
邓鸿仁抬起头,说了句让邓冬生意外的话:“这二少爷还没回,到是件不幸中的万幸。”
邓冬生有点惊异而不解的看着邓鸿仁。
沉吟了一会,邓鸿仁继续说道:“我已经秘密派人去通知二少爷,让他不要回哈尔滨了,直接回苏俄,或者是出关,以后出国去南洋投靠他三叔去,就是不知道这口信能不能顺利传到他那。”
邓冬生隐隐感觉到有大事要发生了,他凝视着邓鸿仁小声说道:“老爷,难道是……”
邓鸿仁忧心忡忡的抓住了邓冬生的手臂,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冬生,你刚才说过,邓家,邓记商行是你的一切,那若是为了邓家和邓记商行,你能舍弃你现在的一切吗?家庭,妻子儿女?”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场景,几乎是邓冬生在邓家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邓冬生突然感觉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他不假思索的握住了邓鸿仁的手:“老爷,我就一句话,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邓鸿仁肩膀抽动着,两行老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他喃喃的说道:“父亲生前说冬生实在,踏实,对邓家忠心耿耿,他说得真是一点没错呀,冬生,我就在这跟你把话挑明吧,日本人马上要对邓记商行下手了。”
“啊?马上?多久?比我们先前的预想还要快么?”邓冬生看起来并不太意外的样子。
“嗯,是马上,可能就在这几天,我已经得到了内部消息,他们就会上门抄家抓人了。”
“抄家?!抓人?!”邓冬生愤怒的睁圆了眼,“他们敢,我跟他们拼了,我们邓记几十年的基业,到处都有我们的人脉,小鬼子想怎么样?”
“这回不一样,这回我琢磨着,我们邓记是在劫难逃啦,我已经作好了被他们抓去的准备。”
“老爷,什么叫在劫难逃?!反正这半年来,我们邓记的主要财产已经转移,无非是这些地产而已,算不得什么,您带上大少爷马上离开哈尔滨吧,进关内,去南洋都成,咱大头财产全在,走到那不是一样的竖起我们邓记的招牌作生意赚钱。”
邓鸿仁无可奈何的说道:“别人兴许走得了,我和大少爷是走不了的,不要说出城了,就咱们这大院四周,全是日本人的探子,包括邓记内部都有日本人布下的眼线。”
“老爷,我来想办法,这事在人为,我拼了这条老命也想办法送您和大少爷出城。”
“不用了,我已经决心和大少爷守在家里,坐等日本人上门了。”
“老爷——,您??”
邓鸿仁摆了摆手,示意邓冬生不要急着再说下去,“冬生,你要明白,我,夫人,还有大少爷,少奶奶,姨太太们这些人目标太大了,全在日本人的手掌心里给攥着,我们是跑不了的,以后是死是活,就只有求老天保佑了,但是,二少爷不一样,他还在从苏俄回来的路上,日本人不可能知道我们这条内部行动路经,而且,我也暗中传了口信,让他避开这个风头。所以,冬生,你要准备好保护二少爷。”
邓冬生有些茫然:“保护二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