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听证会变成了一场群殴,本来最得意的自由党临阵出了个叛将,变成最晦气,他们也无心再对记者和百姓说什么,车队第一个驶离衙门;民主党和皇恩拼命拉拢王鱼家上车送他,但是也被拒绝,只能带着淡淡的遗憾和满心的幸灾乐祸自己坐车走了;只剩下王鱼家最后一个孤零零的从衙门出来,再也不需要去纺织厂听候命令了,三一广场上也没有了他演讲的高台,就鹅一样昂着头走进了外面的人群,要步行回家。
一出衙门,就被记者和百姓包围了。
记者们围着他跟着他走,纷纷问他;本地人也挤进来问着同样的问题;只有看热闹的小孩不知道也不关心大人们为什么或者激动或者恨铁不成钢,只是笑着跟着王鱼家跑,王长老是孩子们最喜欢的人,他和善可亲,兜里总是好像有掏不完的玻璃珠和琉璃珠给他们,简直是龙川县城里孩子们的天使,很多小孩仗着身材矮小,小猫一样挤到王鱼家身边看着他笑,但这一次王鱼家只是笑笑摸摸他们的头。
“为什么突然退出自由党?”成人们全都在问这个问题。
王鱼家一手揽着一个小孩,一边走,一边说:“我信那个潘近星是真的,应该给他赔偿。”
衙门外面的人早就传开了里面的事情和裁决,闻听王鱼家这样说,记者们只是匆匆记录,而本地人轰得一声大哗,立刻分成了两种人:
一种人当即大声叫好,手举过头大声叫好:“王老板好样的张其结他们太过分了退得好”——这自然都是民主党的支持者,不管怎么说,自由党总归是少了一马,自己这边赢面加大;
另外一种人则满脸悲愤发出哀嚎,有人挤开记者,挡在王鱼家面前,叫道:“王长老,人家大法官都不管这事了,人证都不认识那清国佬,你何必要非得别着干呢?”
王鱼家看着对方说道:“林丘老弟,我就认为潘近星是真的,我没有别着干。”
对方凝视了他一会,重重的一跺脚,狠狠的叹了口气;还没说话,一个老头推开他也挤了过来,拉着王鱼家的胳膊说道:“小鱼啊,你不应该退出来啊他们京城来的都有钱,在自由党里,有宝少爷罩着你,可以捧你的你出来了,没有后台、没有钱、没有报纸夸你,你怎么和其他候选人争啊?”
王鱼家摇了摇头,反过去扶住那老头胳膊说道:“张大爷,我要是不出来,谁来维护神的公义啊?事情是对的,就是对的,对的我们就要支持;事情是错的,就是错的,我们要敢于坚持;否则,死后见了耶稣说什么啊?”
“唉你…你…你…”老头气得说不出话来。
很多自由党的人也凑过来,满脸气愤和无奈混合的叫道:“王长老你爱耶稣,耶稣也爱你,但是我们都买你这么多钱的彩票,你要是选不上,我们的钱就黄了啊您也考虑考虑我们这些可怜人好不好啊?”
王鱼家正色叫道:“耶稣说你的财宝积攒在哪里,你们的心就在哪里你们何必这么在意世界上的财宝呢,那些玩意你死后带的走吗?”。
说罢彷佛为了给某人鸣不平那样说道:“我和潘近星聊过,也知道一些事。那潘近星是真的受害者,基督徒不能让这样的人受屈,这样不义的话,和清国有什么区别?我们都要下地狱”
话音刚落,耳边响起一声尖利的嘶吼,一个中年妇女推得两个记者踉踉跄跄的闪开了,她冲到王鱼家身边,指着王鱼家鼻子叫道:“王老板,你爱退就退好了反正都知道你这人痴线但是你别造谣张其结长老人家宝少爷和大法官都说张长老是好人,你算老几?动不动下地狱下地狱的,你造谣中伤你才下地狱呢”
王鱼家愣了一下,刚说了句:“庄家他媳妇……”,那妇女已经猛地拽出了拉着王鱼家右手的一个小孩,二话不说就是一个耳光,呵斥道:“小兔崽子,天天不学好,到处玩跟谁不好,跟疯癫汉走那么近干嘛?天天胳膊肘往外捅,不知道亲疏,你长大了也要得罪父母亲戚啊白痴张长老要是落选,咱家就没米吃了,知道吗”
说着还不解气,又抽了自己儿子一耳光,还往屁股猛踹一脚,小孩嚎啕大哭起来。
王鱼家无奈的摊开手劝道:“你打孩子干嘛?他又没错…….”
“我打自己儿子,关你屁事”妇女恶狠狠的瞪了王鱼家一眼,拽着嚎哭的孩子走了。
王鱼家不时叹息着回到城外的玻璃厂,厂子里的气氛很沉闷,遇到王鱼家的工人和管事都脸色沉重的问好,并不多说话,其他工人或在工作间隙看着老板交头接耳——县城太小,即便厂子还在开工,但是外面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王鱼家点头致意,也不想多解释,沉默着进了座落在厂子里的自己家的小院。
家里面他6岁女儿正抓着纸风车在院里跑,看到他就跑了过来,王鱼家伸手把闺女抱了起来,看着老婆'>正坐在院子正中唰唰的在木盆里洗衣服,听到他回家了,抬头笑了笑,说道:“当家的回来了?今天回来的倒早。”
“孩他娘,我有话给你讲。”王鱼家把女儿放下,走过去说,语调里带着点羞愧。
毕竟他为了心中的信念放弃了很多东西,而家也不是他一个人的。
他老婆'>并没有什么惊讶,而是撇嘴一笑,说道:“听说你不跟宝少爷和张长老干了。刚刚隔壁老郑他嫂子给咱们送油,都给我说了。说完又说要去继续看热闹去,你遇见她了吗?”。
鱼家把手里的西洋礼帽摘下来,挠了挠头皮,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就是想给你解释下。”
他老婆'>笑了笑,低了头继续在洗衣板上搓衣服,嘴里道:“经上说:男人是家里的头。当家的,你无论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感谢神”王鱼家也笑了起来,接着他走过去,手放在媳妇的肩膀上,说道:“先停停,擦擦手。咱们进屋一起为宝少爷和老张他们朝神祷告,求神改变他们的心意,把智慧放在他们心里,用圣灵指教他们行路,我可不想自己的老弟兄老哥们下了地狱火湖。”
他媳妇站了起来,一边在围裙上擦手,正准备进屋,突然停下说道:“当家的,咱们工厂的主内弟兄呢?很多人都买了你们的彩票,可关心这事了。你是不是给他们说说,咱们整个玻璃厂一起祷告,齐心合意神才喜悦嘛。”
“哎呀,你不说我忘了,你真是神赐给我的良人。”王鱼家楼了搂老婆'>,转身跑了出去,墙外传来他大叫大喊的声音:“叫弟兄们停工半小时,都过来,我有话给大家说。”
整个下午,王鱼家的玻璃厂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除了大量惹烦了王鱼家不准进厂的记者外,有自由党派来劝王鱼家回心转意的;有民主党和皇恩派来招揽的;也有王鱼家的朋友、亲戚、邻居过来或者探听消息或者来帮着哪个党派劝王鱼家的。
范林辉第一个跑过来,说:“我不想来,我知道你又犯拧了;你犯拧谁能说服你?但是他们非得让我来说说,你我和张其结,都是这么多年的好弟兄好哥们了,你就能不能忍一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算了?”
王鱼家:“我没有犯拧。我是站在耶稣基督一边。你转告宝少爷和老张,若他们凭良心做事,凭公义对待潘近星,我立刻回去自由党。”
范林辉叹了口气,临走前说道:“其实啊,我早看出来了。你,老张,宝少爷,三个人都是犟种,谁能说服谁呢?”
其后笑容满脸的易成和方秉生提着精美的礼品也上门拜访了,当然是希望身上押着多少万彩票的王鱼家赶紧踢开郑阿宝这条破船,加入民主党。
但是王鱼家作为长老会干将,本身就不支持抽鸦片;二来,方秉生在选举开始前那一周黑得要命,大砍大杀,暴露了本性,还差点栽赃王鱼家去坐牢;王鱼家压根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最后连礼物也没有收,愣是非常不给面子的追出工厂大门,当着很多记者的面给扔回民主党的马车上了。
民主党走后,宋东升马车又来了,自己来的,没带“儿皇帝”翁拳光。
一是翁拳光脸上被揍得不成样子,实在不好出门见人;二来,翁拳光对说服王鱼家一样不抱希望,他们都是本地人,都熟悉对方脾气。
面对“太上皇”的询问,翁拳光无奈的这样形容王鱼家:“这个人是个楞子和混蛋,完全无法通融。几年前,我看着他们买洋机器、办工厂的赚得有点多,就想弄点钱花花。本着从小到大的原则,先从龙川小作坊提高保护费,大家都给,但收到王鱼家那里收不动了,他就是不给。要报官、要告我们,我们给他家里扔子弹、揍他的管事、吓唬他老婆'>,那次还堵住落单的他,差点打断他的腿,但是都不管用,这个疯子屁都不怕他被我们打了之后,爬起来之后竟然直奔枪店买了枪第二天晚上就开枪打残废了我们一个跳进工厂想放火的手下。结果被赌徒张其结看准时机,先发制人,联合最大的几个厂主,调派起工人当打手,竟然开始和我们龙川堂硬碰硬的斗。几场斗殴下来,我…我…我也买了汽轮办西学了。”
说完这些,翁拳光还竖起一根手指晃着,学着玻璃人的腔调说道:
“、、,他没有智慧。”
都没有智慧到了拿枪打流氓的地步了,宋东升也有点怯了,但是不能不争取啊,商业竞争有句话和帮会一样: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
所以宋东升就带着礼物和脸皮去了,和当初对待翁拳光的时候差不多,卑躬屈膝,好像他这种商业干将是县城小老板王鱼家的徒弟一样,不仅好话说尽,还提出假如王鱼家加入皇恩麾下,皇恩军械给他联络机器和渠道,介绍贷款,把他的厂子变成惠州大厂
但是王鱼家显得很惊奇,他看着满脸真诚的宋东升叫道:“宋先生啊,您没发烧吧?少字我都和老张张其结老哥们闹翻了,我能和老翁那家伙共事?和他在一个党?抱歉,和他走得太近,看见不平的事多了的话,我很怕自己哪天拿枪一枪崩了他。”
算了,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总不能前门驱狼、后门进虎,搞得自己手下候选人决斗分生死吧——宋东升也悻悻的灰溜溜的走了。
其后来的竟然是潘近星,他左手提着一包点心,右手竟然拿着自己的小藤条箱,灰头土脸的来拜访王鱼家了。
当然是说感谢和赞美的话,最后说道:“……哎呀,为了我的冤屈都得罪了朋友,我看包青天铁面无私也不过如此。我看整个夷宋,我看就您王老板算个君子,是个有良心的,……”
王鱼家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说道:“人都是罪人,你也不要感谢我了。再说,我也不是为了你。”
“那你为了谁?要是我有个闺女,我都要把她许配给您……”潘近星可怜巴巴的说道。
王鱼家看了看潘近星,笑了起来:“我不要你闺女,我有妻子了。我是基督徒,我也有私心,我为你伸冤,第一为了神,第二为了我自己,第三为了张其结、宝少爷这些好朋友。我自己想上天国,这是毫无疑问的,而我不想我老弟兄们下地狱,所以我才做这些事。”
“天国?哎呀,孔圣人说过:六合之外存而不论,你们何必动不动神神道道的呢?”潘近星有点厌烦但又有点不敢表现出来那样劝道。
王鱼家冷笑了一声,说道:“若没有天国,人只活一世,我何必在乎你这个陌生人?我直接附和老张和宝少爷不就得了,把你一脚踢出门去,我们升官发财?你还不感谢神呢”
“这怎么个说法啊?我看就是您人好啊。”潘近星问道。
“我好个屁,我以前在惠州做学徒偷店里的货物拿去卖,想凑钱跟着别人去嫖ji,结果被店主发现打个半死开除了,整条街上都找不到活做,只好灰溜溜的回龙川睡在河里的破船上,满脑子都是银子和女人,那个王鱼家会为你出头?”王鱼家说道:
“后来李医生给我疥癣,我才知道了耶稣和天国。知道人这一辈子不过是一次科举,考上了才能做官,就是进入再没有什么仇恨、争竞等罪恶的新世界。”
“我现在就在做考题,考题就是你潘近星的事,神是公正的阅卷官,什么隐私都瞒不过他,我能不好好答题吗?难道做假答案,鬼都骗不过,还要骗神吗?”。
潘近星又愤愤不平的叫了起来:“王老弟,这我不服,我们清国也有科举啊,考的都是孔孟之道,都是教人向善的,你这么说,好像我们清国都不出君子似的。”
王鱼家答道:“你们是半辈子的辛苦,为了下半辈子的花天酒地,你们不喜欢考试,喜欢做官不劳而获;我们是用一辈子考试,下辈子依旧如此,因为神的考卷让人感到喜乐平安,我是喜欢神的科举。”
潘近星叹了口气,看起来没力气争辩了,有气无力的说道:“要是你们所有人,比如张其结、黄老皮那个人渣,都像你一样就好了。搞得我都…都…无家可归了…….”
“无家可归?你不是住民主党火车站吗?怎么回事?看你行礼都带着。”王鱼家问道。
潘近星两眼泛红了,说道:“别提了,夷宋全都是一群让世态炎凉的小人:中午,民主党易成方秉生压根没让我上马车,我步行回到火车站,发现自己箱子给拎了出来,有人给我说:‘火车站房间不够了,潘先生先自己找个地方住,有事我们去找你。’这就是看我没用了,不给我住的地方了。”
“我也没法,又去找原来的房东老吴,希望那院子还没租出去,谁料想,老吴看见我都变了脸色,对我大吼大叫,要揍我,说我是阉党走狗、清国奸细……那条街宋国人都出来一起骂我……这他|妈明是我被骗得倾家荡产啊,我被作伪证啊……”说着,潘近星眼睛红了,拿袖子开始擦眼泪。
“你得宽恕老吴,他拿了辛辛苦苦一半的存款买了彩票,主要就是买老张的彩票,他也是可怜人,为了钱迷住了眼睛,再说他也不知道实情。”王鱼家拍了拍潘近星肩膀说道:“我找人给你收拾间房子出来,你暂时住在我这里吧。”
“哎呀多谢王老弟您简直是孟尝再世”潘近星闻言一愣,接着从椅子上翻身而下就跪在了王鱼家面前。
“别跪我感谢耶稣孟尝是谁?你还认识龙川姓孟的?”王鱼家扶着潘近星问道。
“哎呀你们夷宋真是斯文扫地,全都是被邪教洗心了孟尝你都不知道?你不是识字吗……”潘近星瞪眼叫道。
“我识字,我看圣经学的啊,圣经可没姓孟的。”王鱼家说道。
“哎呀,你们辫子没了,连根也没了,宋国人没根了,那可是祖宗留下来的传统啊,你们怎么办啊?”潘近星跺脚说道。
“没传统不也过得挺好的吗?你在祖宗国过得好的话,你大老远跑美国去干嘛?我从来不想去国外,在家乡过得最好”王鱼家纳闷的问道。
潘近星怔了一下,还想反驳,突然想起自己身份来,自己抽了一下自己脸,连连道歉:“王老弟,我在美国天天找书看,嘴上也没个把门的,邪教好感谢邪教”
“你才神神道道的,我问了问姓孟的,你突然抽脸干嘛?住我这里可以,不过有一条啊,不许在我厂里抽鸦片,要抽去门外河边抽去。”王鱼家说道。
而在这个时候,郑阿宝的马车进入了龙川火车站,易成领着民主党众豪雄在楼前排成一排,宛如君主迎接另一国的君主来访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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