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局里反常的热闹起来,本来是吃饭的时间,但没几个警员去外面小吃摊吃饭,就窝在局里,就连执勤回来的警员也不走了,就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兴高采烈的议论:今天发生大事了——对京城来的一个大经理谋杀行刺未遂,而嫌疑人竟然是龙川堂头目山猪!
作为本地帮会大人物被逮进治安局候审,这种事简直好比联军冲进北京城把咸丰逮了,消息灵通的警局已经炸开了锅。
在自己的探长办公室里,坐在藤椅上席胜魔有些脸红,因为没有穿裤只穿了裤衩,他面前就坐着绷带把胳膊挂肩膀上的方秉生,这个家伙此刻因为处理伤势,破的衬衣已经脱了,袖上血迹斑斑的烂西装好像关公袍那样披在肩膀上,半/裸/露左边胸膛,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除此之外,还有李医生,他半蹲在席胜魔身边,给他血迹斑驳的大腿外侧上药。
席胜魔也没能逮住直接杀手袁嗣会,因为左大腿在摔进巷里的时候,有瘀伤和擦伤,和袁嗣会短兵相接打了一场后,就变成一瘸一拐的了,压根没能追上那个拔腿狂逃的邪教狂徒。
但是回到局里之后,方秉生已经在等着他了,方秉生需要知道到底是谁莫名其妙的要杀他,他完全不认识袁嗣会。
“方先生,是这样的,那个杀手我认识,上次就让他跑了。我们已经抓住了他的二师兄,所以对他很了解,此人叫袁嗣会,本地人,枪击火车的就是他……”席胜魔把袁嗣会的大体情况给方秉生说了。
说得很详细,不仅是因为方秉生无形的权力和地位,有一种对莫名其妙行为的解释:他眼睁睁的看着方秉生一口咬定是山猪干的,并且五花大绑的把这个头目在枪口伺候下押进了治安局——这在席胜魔看来是方秉生被吓坏了的表现。
“什么?邪教分?”
“什么?认为全家都是我们铁路公司害的?”
“什么?你们竟然还没逮到他?那刘国建明明给我讲枪击铁路案件告破啊!”
方秉生倒是听得目瞪口呆,终于明白为啥一个素昧平生的文具店小伙计突然咬牙切齿的捅自己了。
听完之后,方秉生沉默良久,但脸上一阵黑一阵白,牙齿咬得咯咯响:这自己差点被那刘国建害死啊!要是他给自己说实话,不说什么万事大吉的屁话,自己至于在一个敢于谋杀牧师、和自己有深仇大恨的邪教歹徒满城潜伏的时候还大摇大摆的在城里行走吗?刘国建原本派席胜魔贴身保护自己,还以为是他想给席胜魔小鞋穿,看起来也不完全如此,这王八蛋摆明了知道城里可能有敢于搞自己的丧心病狂之徒啊!!!今天是运气好,否则死都死得莫名其妙!
“哎呀,方兄弟,你怎么样?没伤到筋骨吧?”就在这时,门被猛地推开了,满头大汗的刘国建冲了进来,满脸都是惊恐,先大叫完,然后开始四处转着头找人,看到方秉生后,又大叫着扑了过去。
看着市长冲了进来,席胜魔下意识的就想起立行礼,他立刻一个呲牙咧嘴,因为李医生的棉签割了他腿上的破口一下。
席胜魔旁边的李医生扭头笑道:“方先生没事,都是皮外伤,我都给他包扎好了。”
“好好好!谢谢李医生!”刘国建心不在焉的哼应道,接着去拿方秉生的手来看,但方秉生咬牙一皱眉,扭头走到对门的空房间,对刘国建以一种上级对下级的愤怒口吻叫道:“你给我进来!”
刘国建愣了一下,乖乖的领着秘书进去那个房间。
房门还没关严实的时候,就听到里面方秉生狂怒的咆哮起来:“刘国建!我擦你妈!有你这么做人的吗?我今天差点被你害死啊!的!……”
然后里面传来刘国建赔礼道歉声:“哎呀哎呀,方兄弟,我已经派探长贴身保护你了啊……”
这时门缝里刘国建秘书的脸漏了一下,门被结结实实的关上了。
听着方秉生好像辱骂孙一样狂骂县令市长,对门的席胜魔心里有种复仇的感:“让你姓刘的为了自己的仕途压着案件,现在你活该!”
李医生已经给席胜魔上完了药,站起来说道:“小席,你的伤也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但下次别这么疯,注意一下安全。”
“是是是,多谢李医生。”席胜魔赶紧起身道谢。
这时李医生指着对门疑问道:“那方先生也是官员吗?怎么敢于训斥县令市长啊?”
“这小就是刘国建的黑后台啊。”席胜魔在肚里大叫,但是嘴上却道:“那个,也许他们关系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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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秉生和刘国建一走,席胜魔的小办公室里立刻挤满了同事,七嘴八舌打听刚刚那案件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山猪要杀方秉生了。
席胜魔自然也是不明白,就把细节大体详述而已,不过他耳朵还是竖起来想听对门刘国建有没有继续被臭骂,不过里面的声音慢慢的没有咆哮了,到了后来在同事的七嘴八舌之中彻底听不到对门了,席胜魔略略有些失望,心思就转到了自己又立一功上面去了,和同事有说有笑的谦虚或者调侃。
半个小时后,对门开了,方秉生和刘国建先后走了出来,刘国建看着满屋朝他立正的警员挥了挥手说道:“你们先出去,我和席探长有话要谈。”
“Yssr!”屋里齐齐的发了一声,大家鱼贯而出,只剩下办公桌后一样挺身立正的席胜魔。
从惊魂中安稳下来的方秉生热情之极的笑着,亲自绕过办公桌,走到席胜魔身边,用那只好胳膊半拍半扶的请席胜魔坐下,嘴里笑道:“坐坐坐!席探长!今天多亏了你啊,没有你,我就完了!”
“方先生,不必客气。保护市民捍卫公义是我们的职责!”席胜魔没有坐的意思,他嘴里回应着。
刘国建笑道:“小席可是咱们龙川的警界之星,真是厉害。坐吧。”
“是。”既然刘国建下令,席胜魔嘴里应了一声,这板正着身体坐了下来。
刘国建和方秉生也找了椅坐在了席胜魔办公桌的正面和侧面,方秉生捏了个响指,身后侍立的刘国建秘书立刻麻利的从公文包拿出一叠海蓝色钞票,任何宋国人一眼就能知道那都是十元面值的大额钞票。
方秉生接过那叠钞票,推到席胜魔面前,笑道:“我还痴长席探长几岁,就在这里倚老卖老好不好?叫席探长个小席。小席,今天多谢你救命之恩。这一百块银元是我酬谢你的。”
看着面前的那叠海蓝色钞票,席胜魔赶紧摆手道:“方先生,这确实不能收。我做事是为了自己的责任,就算不是您,随便一个人,我也会这么做的。所以请把钞票收回去吧。”
方秉生笑了,扭头对刘国建叫道:“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席这种好汉真是如此啊!这么年轻就不爱财不爱名,恪尽职守,了不起啊。”
刘国建笑了笑,转头对小席道:“你收了吧。这是方先生的一点心意。要不,他转交给我,我还会当奖金发给你。”
“好。多谢市长和方先生”席胜魔想了想,点了点头,伸手捞过那叠钞票,说道:“我会捐献给治安局的警员伤残抚恤基金。”
方秉生一愣,接着大笑起来,刘国建也陪笑,背后的秘书把脸别了过去,心道:“这混账就会干这种虚头八脑的屁事,不装逼你会死啊?伪君!傻×!”
刘国建笑完,对席胜魔正色道:“现在和你谈谈山猪的事,方先生说山猪就是同伙。那个姓袁的的跑了之后,山猪冲过来接应,并拿刀割伤了方先生。”
席胜魔一愣,看着方秉生说道:“这从何谈起?虽然山猪是个流氓头,但是他也不会光天化日之下对您这种身份的人下黑手啊?而且是他亲自下手?这有何动机值得他这么愚蠢?”
刘国建没想到席胜魔居然反驳自己,他冷哼一声说道:“动机?昨天周四上午,龙川堂翁拳光和山猪因为和方先生谈生意不成,竟然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殴打方先生!这目击者没有几百人,也有几十人。你自己就亲自在场,龙川堂那种流氓什么事干不出来?今天的事明明就是昨天的挟私报复,还需要质疑吗?”
方秉生笑了笑,说道:“那是您和那个歹徒搏斗跑出巷之后的事,不过证人也有,就是我那个保镖,还是他的刀和手枪也被我抢过来了,这是物证。还有什么可说的。就是山猪做的,关键是要不要拘留指使者翁拳光。”
席胜魔看看刘国建又看看方秉生,慢慢的说道:“说目击者只有您那个保镖怕是不对的。”
“你说什么?”方秉生和刘国建同时变了脸色:“当时还有谁看见了?”
席胜魔长出了一口气道:“我摔进巷的时候,左腿就受伤了,和那个歹徒搏斗之后,突然疼得要命,开始一瘸一拐了,我捡起自己的手枪要继续追击袁嗣会的时候,担心自己走开的话、你方先生有危险,刻意扭头看了一下你那边的情况。我就正好看到山猪正把刀给你,他是捏着匕首刃尖把刀柄给你的,而你手里还抓着一把手枪。因为看到这一幕,我认为你没有危险,就转身拐出巷追罪犯去了。”
说到这里,席胜魔定睛看着呆若木鸡的方秉生,慢慢道:“山猪若是同谋或者杀手之一,为什么他要倒转匕首递给你?应该会一刀捅过去吧!”
一席话说得刘国建和方秉生同时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谁也没料到这个年轻的探长竟然也看到了山猪递刀那一幕。
几分钟内,小小的房间里鸦雀无声,掉根针都能听到。
方秉生扭头给刘国建使了个眼色,刘国建微微点头,对席胜魔说道:“龙川堂盘踞码头为恶一方,已经不是一天半天了!你作为龙川的探长,握有皇帝颁发的警徽,就应该担负你的责任来,利用这个机会铲除这个毒瘤!你不是一直在为之收集证据的吗?这么好的机会突然放在你的面前了啊。”
方秉生也帮腔道:“对啊,假如你席探长没有扭头看那一眼,山猪就会永远消失在龙川,你立了多大功劳啊。”
席胜魔低下了头,大家都看到他脸部在扭曲,他在咬牙,手也握成了拳又松开,大家都知道他内心在激烈交战,都大气也不敢出的等着他的决定。
好久,席胜魔长长出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来,两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一副要拼命的架势的,方秉生和刘国建惊喜的伸过头去叫道:“怎么样?”
席胜魔慢慢的说道:“《圣经》十诫第九条:不可作假见证陷害人。况且我身为治安官,不能做假证陷害别人。山猪就是没做,我亲眼看到了,也要这么告诉别人真相。”
闻言一听,方秉生阴了脸,把后背靠回椅,一言不发的盯着席胜魔,而刘国建“咚”的一声拳头狠狠砸在办公桌上,他拍案而起,手指几乎戳到了席胜魔的额头,他大吼道:“篮选彪!塞嫩母!你是猪脑吗?!”
虽然听不太懂福建土话,但谁都知道他在骂人,席胜魔被骂得脸皮泛红,双拳被捏得咯咯乱响,他猛地站起来,目视吃了一惊收回手指去的刘国建。
看着他突然站起来,那浑身遒劲的肌肉线条和脸部愤怒的表情,几个人还以为他要动手,刘国建瞪着眼睛有些发虚,方秉生往后压身体,秘书咽了口恐惧的唾沫,冲过来护主大叫:“你想干嘛?难道想以下犯上吗?”
但席胜魔咬着牙猛地对着刘国建行了个军礼,然后他面朝大门,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大吼道:“报告长官!属下是基督徒!绝不可做假证!报告完毕!”
房间里一片静寂,彷佛只剩下倔强的盯着天花板的一动不动宛如石像的席胜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