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你也应该看看报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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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患贫而患不均,恨人有笑人无,各房被老大激的,都如同乌眼鸡一样争着把自己的子弟往洋教学校里送,老爷子会不知道?

    李濂文这种满清做派的人,把儿孙、妻妾、仆役全部视为自己的私产,恨不得连儿孙晚上用不用夜壶都纳入自己控制之内,哪能容牛羊自己乱窜,老大家那套鬼把戏根本瞒不过老头子,找来他家管家一问,就什么都知道了。

    但老爷子装不知道。

    不仅装不知道,心里还暗暗的夸赞老大:这小子果然是跟自己最久的家伙,从我这里学了不少处世之道,有前途。

    作为一个正统的儒家门徒、还捐了清朝官衔的他,在长沙旅居的时候,确实希望天朝天军赶紧把洋人洋教汉奸全扫进大海里去;但现在不是此一时彼一时了吗?谁能想到这群洋教汉奸打起仗来这么凶?湘军不到被北京逼急了,根本不敢惹他们。

    既然人家强大,人家牛比,自己不也回来在人家统治之下了吗,于是这老儒生还要卫护儒教、抵抗洋教,但嘴里的:“赵三桂”的称谓已经就变成“宋国圣君”了。

    前些年战战兢兢的回家,夹着尾巴做人,只是为了安全的活下去,确实忽略了子孙做官的问题,千年以来,所谓的中华各阶层“士农工商”的排序根本就是个幌子,真正的称呼是“官商工农”。

    中华人民非常勤劳,但这勤劳恰恰是为了不劳而获、让别人奉养自己的,哪怕自己因为本事运气不好,不能不劳而获,不能骑在别人脖子上当“人上人”,也要让子孙好好念书参加科举,去做官!

    官阶层就是最成功的不劳而获阶层。

    所有中国人的梦想!

    因此曾经的官绅家族的家长李濂文对自己家成了一家成功的商人,虽然略感欣慰,但还是感到不满,商人再成功算个屁,不过算头肥羊而已;当了官那就是灭门县令,你再有钱,官恼了,你家破人亡了,结果你还得乖乖的送银子给他们,人家这才叫成功、这才叫体面、这才叫光宗耀祖。

    他自己早就考虑过让子孙准备大宋科举的事,但一来家族刚回来事务纷杂,二来,他自己面子也挂不住,谁还比他表现得更反感西洋玩意的?

    不过老大这小子聪明,第一个开始让他孙子准备大宋洋式科举,这就叫高瞻远瞩!

    什么能比家族里出了个当地官员更让人自豪和感到安全的呢?

    而且他对老大瞒着全家包括他在内其他人的处事手段非常满意,而且也符合孔圣人的教导:

    第一、忠:身在大宋国土之上,拿了大宋的国籍,自然要为圣君分忧,就要去为圣君做官,这和当年满人圣君入主中原,赶紧削发留辫子上劝进表是一个道理;这是君君;

    第二、孝:一来子孙若加官进爵的话,列祖列宗脸上有光,他这个家长脸上有光,这就是孝顺;二来,还瞒着他做这些事,那就是担心他的面子,毕竟自己在人前人后总是要维护一下儒教体面,说了很多有点大的话,自己重孙子去教会学校的事情要是和自己商量,难免会伤了自己面子,让自己有出尔反尔卖主求荣的嫌疑;所以瞒着自己,自己借口不知道也就就坡下驴的过去了,保全了自己的名声和面子;这就是父父的孝;

    第三、悌:不仅瞒了自己,还瞒了其他弟兄子侄,这就是怕他们被洋教带坏了,故意只让自己孙子去,而不告诉他们,让他们安心的学习儒教圣人之言;这不是兄弟友爱的孝悌吗;

    第四、智:当年给洋教捐款是为了自保,虽然洋教还算仗义,遇到有人造谣自己家,立刻出面帮忙,但终是感觉自己是交了保护费,这是肉疼啊;没想到老大把这坏事变成好事,主动利用和洋教的关系,把自己孙子送了学校进去,这既是恭维了洋教、让自己更加安全;又算是没浪费银子,银子花出去总得有回报啊!什么施舍的时候右手不要让左手知道自己所为?花钱不买好,我家是冤大头吗?这就是智!

    第五、耻:正所谓“耻可以全人”,加入洋教教会虽然可能更容易做官,可以为家族添光,算是忠孝,但毕竟是卖祖求荣、毫无廉耻了;因此老大没有在本地入学,跑了很远去京城上学,这样因为羞耻反而保全了家族在韶关的体面,免去了名声受污;

    总而言之,老大的行为已经达到了:好学近乎知(一定要当官),力行近乎仁(拉关系走后门瞒老爹),知耻近乎勇(把这事做得远远的、谁也管不了阻止不了)。

    这真是儒家为人处事的典范啊,标准的“知行合一”,当然不是“言行合一”,因为老大的漂亮手段,李濂文觉的自己轻轻松松躲过了“言行不一”的名声受损危险,不由感慨还是孔圣人聪明啊:想干什么偷偷去做就行了,嘴皮上还是什么好听就说什么,两者不搭界!

    想到得意处,李濂文不仅摇头晃脑的念了起来:“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看来,我们家很快就要出可以治天下国家的不世之才了,”李濂文放下书卷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都说宋圣君乃是赵太祖匡胤再世,虽是一根齐眉哨棒打下江山,但终究马上得天下却不能马上治天下,圣君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希望圣君早日杯酒释兵权,赶走洋人,恢复祖宗体制,治理国家离开了孔孟之道怎么能行?”

    于是乎,老先生李濂文故意装聋作哑,虽然几个儿子看来得到风声,时不时的在他面前煽风点火、暗示影射,但李濂文铁了心的就装糊涂,不管你们小绊子下的如何巧妙,双关语如何精彩,老夫就一口咬定重孙子在海京养病了!

    后来貌似他们撕破脸了,天天给他写告密信,李濂文嫌烦:“你们这群不忠、不孝、不悌、不智、毫无廉耻的混蛋!老夫想做个知行合一、忠孝仁义的大儒,你们还来给你爹我添乱!

    索性给自己换了个西洋厅门,那东西严丝合缝,别说告密信了,一根头发丝你们也别想再塞进来了。

    果然消停了几天,但几个小儿子们不仅不写信举报大哥了,就连平日里来看望老爷子都不来了,全天一亮就呼啦啦的出去,天黑才回来,都天天不在家,彷佛一夜之间,这个巨大的宅院就剩老爷子自己一个男丁了。

    很快老爷子就知道他们忙什么了。

    他自己办的《翰文书院》前面三排的桌椅全空了,都是他自己子孙坐得好位置,在后面几十个小孩坐得满满的情况下,格外扎眼。

    他这个儒家私塾性质的学堂办得还是很成功的,因为他掏钱请塾师,来上学的孩子不要钱。

    这是他家回到大宋后一直都缩在洞窟里,结果被《韶关新报》这种流氓钻进去揪着尾巴打,只好跳了出来,没想到跳出来之后,阳光灿烂,感觉还挺好。

    老爷子得意之余,趁着东风,又点了一把火:为了乡亲们,办学!

    这要是在满清,肯定是大善人,穷人家孩子是请不起私塾老师的,往往是村里几个乡绅联合请一个老师,教授自己子弟学生,以前的异端废帝洪秀全原来就是做雇佣老师的。但这种联合请老师的情况,往往是在乡下,因为都是一个姓氏、在同一个祖宗祠堂祭拜的宗族,所以可以联合掏钱;在城市里,就没有乡下一家亲的情况了,那么多人谁认识谁呢?在海宋开国之后,商人得势,百姓流动率连年提高,以前城里来个外地人开店,大家都议论半天;现在韶关人也到外边,外边人也来韶关,这样的情况下,想联合办学,尤其是办儒家私塾是非常难的,儒家学者自己既没有钱也没有空:都去当账房先生和办小报了。

    所以在李濂文开办书院免费教导韶关子弟之后,来入学的孩子还是人挺多的。

    毕竟不是人人都像李家这种家大业大的家族一样,做什么事,都是为了让孩子出人头地当官,他们既有这个动机,也有实现这个动机的实力:谁能眼睛不眨的给教会捐赠千块大洋?谁能雇佣退役兵教授孩子军事技能?谁能轻轻松松的让孩子去外地读书?

    这种上层人既有情报,也有财力,他们的孩子根本就不和其他人在同一起跑线上。

    来私塾的小孩家里大部分都不富裕,不可能想到参加大宋科举、不可能胆敢幻想去海外做海游士;大部分人的家长即便是在满清时期,若周围没有免费的学堂,他们也会让孩子失学。

    而且他们家长也往往不是基督徒,别看他们贫穷文盲无知,但心里也看不起越来越多的基督徒,想的和李濂文一个样:欺师灭祖。——这就是所谓的不论是在满清还是在宋国的老实人那批人,我能活命能娶妻生子就行了,你们怎么搞是你们的事,我不会和你们瞎掺和,我继续过我以前的生活。

    因此虽然教会学校也不收费,他们不是信徒,也不会妄图把子弟送入教会学校,甚至于不知道教会学校是干嘛的。

    “安心学好皮蛋瘦肉粥的做法,学门手艺,以后就饿不到你了。”

    “小子,别偷懒,学好木匠活,你以后就靠这个吃饭的懂不懂?”

    “小兔崽子,怎么又在柜台上瞌睡?客人来了你也不招呼!你这个败家玩意!”

    …….

    这些老派满清人夹在回不去的过去和不懂也不理解的现状之间,却安之若素,以前元代宋、明代元、清代明,他们祖先都是这样闷头活着活过来的,现在在宋国,也是一样。

    只是李濂文的学堂不收费,他们听说了之后,很多人也把子弟送来了。

    起码能捡个便宜,认识点字,艺多不压身嘛。

    当然里面也有很多奸诈之辈,因为所在行业和工作的关系,比如小商行的账房、小商人、给富人做仆役的,见多识广,他们并不想把子孙变成没有八股文科举的宋国儒生,他们不过是想让孩子识字,反正都五六岁年纪小,等学会了《三字经》、《千字文》这些识字的启蒙读物,就赶紧去那学堂出来,再学点数学、洋文,什么工商类学堂考不上呢?

    一个响当当的中西贯通的小学文化的才子就出来了!

    这要是自己请老师教授,不得掏钱吗?李濂文这里可是免费的!

    所以很快,在韶关的民办西学学堂遇到了很多这样的家长:“老李啊,我儿子已经在李濂文那里学了不少字,所以你这里的语文课他不用上了,就上你家的洋数码算数班,你看看能便宜多少?”

    气得不少小西学学堂的校长大骂李濂文扰乱教育,连他们嘴里那口馊饭都来抢了一口!

    所以在《翰文书院》里,不时的有热情洋溢、自称仰慕孔孟之道的家长送儿子读书,但也不时的有曾经笑脸悄无声息的把自己识字的孩子拖走,作为一个已经比别的竞争者更强大的孩子去竞争其他西学学校,连招呼都不打的。

    李濂文得知这种事越来越多之后,大骂:“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没有官做,谁人心能古?

    不过李濂文虽然骂人家,他请的塾师谨慎的给金主说:李家好像通气了一般,所有人都把自己孩子领走了,都告了病假,请李老先生注意身体。

    这塾师早听说李家这几房没头苍蝇一般四处找教会,把孩子往里面塞了,他一来是通报情况;二来是给李家那些欺师灭祖的混蛋儿子下绊子;

    因为老三在把自己小儿子拖走的时候,发生了不快的事情:那老三小儿子年纪小相貌好又很聪明,而且还热爱学习这些东西,深得塾师欢心;

    那天刚在所有孩子面前表扬了他背东西背得快,他爹就气势汹汹的推门进来了,连个招呼都不给塾师打,二话不说拉起自己儿子就走。

    看是李家老三,塾师当然不敢管,但看对方举动有些莫名其妙,在想问又不敢问的犹豫之中,追着父子二人到了走廊,只听他的爱徒朝老爹挥着手里的《论语》,依依不舍的说道:“爹,您带我去哪里啊?我正在念书呢。”

    没想到老三勃然变了脸色,一把抓过那论语扔旁边假山池子里去了,对儿子大叫道:“念!念!念!念这鬼东西有个屁用!又不能做官!你哥哥、侄子们都要读洋学做大官了,你读这些玩意干嘛?莫非你长大了也要去办个小报?又或者没本事只能在这里巴结老头、混吃混喝当个塾师!!!好了,跟我去教堂,在那里好好念洋书,以后去了剑桥给你爹起个洋别墅…….”

    一句话气得塾师差点吐血。

    “我怎么讲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是你们老爷子聘我的!我怎么混吃混喝了?好吧,我是巴结李老爷子了,但我们都是孔孟门徒,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世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英雄哦,谈什么巴结不巴结的,好伤感情……..”但不管怎么想,这塾师就是气得脑仁疼。

    虽然当面拆穿李濂文那些儿子投靠洋教、毒害子弟的恶心事,他不敢,他就靠着李濂文吃饭呢,否则还真得去做小报记者了,这是目前唯一一种需要舞文弄墨的风雅工作,当然报酬也很风雅——西北风的水平,能得到一份教授孔孟绝学待遇优厚的塾师工作多么的不容易啊,他实在不敢得罪李濂文,甚至于连李濂文家里看门的大黄也不敢得罪,更何况他的儿子们。

    但是又实在压不下这口气,趁今天李濂文来视察,这个英雄一咬牙给他儿子们小鞋穿。

    本以为李濂文看到家里所有的小孩都不在,这么明显的不对劲,老爷子肯定知道家里出事了,只要一查,就知道他儿子们背着这个大儒做的好事,到时候老爷子还不抽了老三他们的筋扒了他们的皮?

    没想到李濂文一愣,转头说道:“最近风大,我府里很多孩子都得病了,你也注意一下吧,明天我让人给学堂里熏醋。”

    这话气得塾师恨不得一头在墙上撞死:全城报纸都在议论李家不仅是慈善家,而且作风越来越洋派,各个儿子手里拎着银袋、怀里揣着支票每个教会乱钻,恨不得给各种牧师神甫跪下磕头求让子弟入教会学校。

    ——大家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李濂文当然无心在空荡荡的前三排教室里呆着,一个儿孙看不见,在这里装模作样干嘛,对塾师抱拳作揖,转身就走了,看着老爷子的背影,塾师在心里流着血呐喊道:“李老先生,我敬佩你坚守孔孟正道、抵抗洋教侵袭、什么沾洋的东西都不穿不碰不穿不用不看的正派,但是你确实应该看看报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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