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陇海铁路工程处的官员告诉我:两年前,需要上万名工人日夜不停的整年挣断腰筋才能完的工作量,现在以更少的人和新式的筑路设备,四个月就可以有条不紊地完成它。!d赢话费)我听了这话很激动。因为我知道清楚的知道,中国的铁路是何等落后于世界,我知道中国欲奋起直追,不仅仅需要铁路工地上工人们的努力,更需要大量先进的机械设备……”
——詹天佑日记摘录
地上铺了一层厚雪,雪花在天空中飘荡着,寒风于谷间呼啸而来。
山根下的公路上,停了一辆汽车。从汽车上跳下来的詹天佑,手塞在西式呢绒大衣的口袋中,凝望对面的陇海铁路长段的工地。帽沿的阴影遮住了他深沉的眼睛。
此时望着这一片沸腾中的铁路工地,詹天佑似乎又回到了修建京张铁路那会,从那条铁路之后,他再也没修成过任何一条铁路,川汉铁路以一个国家的灭亡作代价,可也半途而废了,孙文主持的中国铁路总公司虽曾拟请他规划全国铁路,但是最终,孙氏却不过只是在地图上之所以的画了铁路,至于聘请不过只是字面文章罢了。
而现在,在前往京城的途中,詹天佑却是不受控制的前往工一看,陇海铁路,这是中国投资最大的一条铁路,同样也是距离最长的商办铁路,而且还是中国施工的铁路,可以国开办最成功的铁路,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来此参观,相比于沿线的站地工业,詹天佑更感兴趣的却是这座铁路施工工地。
长段曾于民国元年两次勘测,对于这条的铁路的施工难度,詹天佑可谓是再清楚不过,长段所过地带地质地形复杂,工程不可不谓之艰巨,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跳过容易施工的潼长段来到这里。
在不远处大帐蓬里,拥挤着数十名工地的负责人。他们在争论,在叹气,在沉思,在计算……工人数、材料、计划、生产等等字眼,都围绕着“防寒”这两个字在转。“防寒”这凉冰冰的字眼,从大帐蓬的窗缝里溜出来,爬在詹天佑的心头,尽管他并不需要考虑这条铁路的施工进度,但此时他却那会议室的其它人一样:作为一名铁路工程师,詹天佑对这铁路工地上的无数工点都非常熟悉。因此他也知道:在这个寒冬中于山区施工,会给从事露天作业的工人,带来多大的危害!
在修建京张铁路时,在最冷的腊月天,数以百计的工人冻伤甚至冻死,但是为了赶时间,抢进度,工程必须要进行下去,显然他们这时争论的就是恶劣的天气和施工条件。
他看看表,已经两点钟了,可是会议的主持人——那个被大家称作总指挥的人,还在帐蓬里用讲着话。
两点零五分,工棚里传出咳嗽声、哈欠声、板凳的响声和杂乱的说话声。那些工程负责人先后从大帐蓬里陆陆续续走出来。和任何一座工地不同,这些工程负责人大都穿着与军装相仿的制服,事实上,詹天佑听说过,在陇海铁路工地上施工的是劳动兵团,他们实施的是军事化管理,这意味着这里的工程,只有进度表,没有其它,就像军队一样,只有命令。
这些人显然都让工地日夜紧张的生活煎熬得脸色黄瘦。有的声音沙哑,有的眼里布满血丝,有的心事重重,有的眉头拧起,肝火挺盛……他们一出大帐蓬,都不约而同的望望天空,又用脚蹭地上的雪,仿佛希望这地上的霜只是月光造成的错觉。
最后,那个穿着皮质风衣的总指挥走出来。看模样他倒是一个显得很是强壮的男人,他就是那位总指挥吧。
“嘿!詹先生!”
在摆脱了人们的纠缠之后,宋浩明朝着詹天佑走了过去,和这位真正的铁路工程师不同,他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工程师,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工程师。
“不早了,就宿到这儿,明天再参观吧。”
宋浩明会用开玩笑的口气说,不过他知道,明天,自己还真没有时间,要不然,也不会让这位他极为佩服的铁路工程师在这等着。
“走吧,我们一起去工,我是半路出家,修了两年的铁路,也算是修出了经验来,正好,詹先生,到时您可以提点意见。”
“提意见倒是不敢,要提也是你们到其它路局去提下意见!”
面对詹天佑的恭维,宋浩明只是耸耸肩,笑了笑,然后便请詹天佑上车。嘟的一声,汽车便朝工地上开了过去。
在简易的施工公路上到处是料石、刚卸下来的钢材、水泥和停在路边准备装东西的卡车,现在这条铁路的物资保障完全是依靠汽车,汽车绕来绕去的行进着。詹天佑斜着眼瞅,只见 用手捂着前额,身子随着车子的摇摆而摇摆。他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现在他的脑子里还装着会场里的情形;一整天在工地遇到的各种问题还压着他,各种各样的问题还包围着他,还等过一会,他主动开口吧。
果然,汽车跑了不到十分钟,宋浩明仿佛摆脱什么沉重的东西似的,伸了伸懒腰。接着,又用拳打着手掌,望着两边的大山说道:
“这条简易公路,可以说是修铁路的赠品,以后如果陕西省愿意,可以在简易公路的基础上,修一条汽车公路!”
在詹天佑的面前,宋浩明自然不会有任何隐瞒。
“铁路固然是国家的动脉动,而公路同样也是国家的动脉,尤其是将来我们造出了汽车之后,那些几吨重的汽车,在短途运输上,比火车更灵活,而且不受路轨的限制,毕竟并不是每个地方,都值得修一条铁路!”
“造汽车?这是你们的下一步打算?”
詹天佑自然知道,现在连云港那边已经制造出了机车,事实上,现在不少公司都采购了连云港的机车,他们的机车性能甚至超过美德那些传统铁路强国,现在听宋浩明话里的意思,似乎他们准备造汽车。
“汽车,当然要造,因为潼长线还未修好,所以,这里的物资运输只能用汽车,这六百辆汽车,还是公司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而这就充分说明了汽车的重要性,嗯,我们董事长,你知道的,就是经略使,曾说过,二十世纪是汽车的世纪,中国欲实现富强,必须要建立汽车工业。”
他的话,却让詹天佑在心下一阵沉默,相比于其它任何人,李致远无疑更擅于利用铁路作为枢纽交通线进行综合发展,在过去的两年中,连云港取得的成就,甚至超过晚清洋务运动以来,所有成就的总和。
就在这时车这段了下来,宋浩明把头伸出去,望望天空中飘着的雪说道:
“这鬼天气!还不到冷的时候,就突然下起了大雪!要是明天温度降到零下五度,就把命要了!十几个工地都正在打混凝土!”
而詹天佑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只是斜着眼睛看着这片的工地,那里,电灯拉成一条线的地方,一个工程队在填路基;成百上千盏电灯连成一片,像个城市似的地方,这里只是其中的一个工地,相比于其它任何工地,陇海铁路的工地,无疑更现代,小型的蒸气的供应着工地所需要的电力。
搅绊机轰鸣着供应着混凝土,在隧道内传出一阵阵风钻的冲击声,正在开凿的隧道前停着一辆有些古怪的卡车,卡车的车头上,用钢架架出了一排隧道型的脚手架。
“詹先生,这是开凿车!”
见詹天佑的视线投在隧道前的那辆卡车上,宋浩明便开口解释道。
“开凿车?”
“对,你看车头上的架子,正好是隧道的形状,在换班的时候,人和风钻在车厢里,进入隧道后,在车头前的架子上,能形成个工作面,这样钻炮眼的时间,就能缩短三分之二,可惜运石还要靠人力,要不然,这隧道的施工速度至少能提高四倍……”
在解释的时候,宋浩明显得有些得意,这种开凿车正是他根据商科学校里学的“泰勒管理法”的一些相关原理研制的,可以最大限度的增加工作效能。
这时,一辆满是石粉的卡车开了出来,这正好是放炮时间,敲锣声、哨子声、人喊声在山谷间响了起来……手拿着小旗的工人挡住了汽车。
“放炮了,下车,到安全区!”
在工人的注视中,宋浩明敏捷地跳下车去,然后随着詹天佑一同撤到了安全区,两人望着放炮的山洞。突然,随着一阵汽笛声响起,轰隆隆的爆炸声从山洞内传出,震得山摇地动,如火龙吐雾一般,隧道内喷出了一大团石尘……
又过了几分钟,警戒的工人才大声宣布开工,一辆卡车满着工人朝着满是石尘的隧道内倒车而去。
正在和工地负责人谈着的宋浩明走到詹天佑的身边,说道:
“好了,按现在的进度,下个月,这条隧道就能打通!”
“你们用的是军用炸药吧!”
先前感受着爆炸时脚下的震动和炮响,詹天佑直接开口询问道,修京张铁路时,他使用的是黑火药,只有碰到硬石时,才会用进口的硝铵炸药,而这里使用的炸药从爆炸力度上来看,应该是比硝铵炸药威力更大的军用炸药。
“要赶进度啊!像这长宝段,公司给了我两千吨炸药,想在这样的地型修铁路,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一路炸过去,要不然,就得顺着山势,可顺着山势,铁路的运力、速度都会受到限制,建设时加大投资,总好过将来的运力浪费,您就是不是这个理!”
他的反问却只让詹天佑为之一哑,在修京张铁路时,他就作出了妥协,以牺牲长远运力为代价,选择了一条施工成本较低的路线,事实,京张铁路应该走另一条线,那一条线路或许投资大,但是运力至少能提高三倍,相应的,只要运输量能达到,即便是加大了投资,投资收回周期却能缩短两倍以上。
“哦!是,是这个道理!”
道理,固然是这个道理,但是詹天佑却知道,并不是所有铁路公司都会像陇海铁路公司一样,在修路时不惜工地,相比于其它铁路公司,陇海铁路公司有着一个天然优势,沿线工业区的建设,使得他们的运输量能够得到充分保证。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选择运力优化的路线,而不是成本优化的路线。
半个小时后,福特t型车向前奔跑,带着一股风,进入一条偏僻的山沟。在山沟内有几个材料库,整天成千辆拉材料的汽车、马车和架子车,已经把前后几十公里的简易路面压坏了。在车灯照耀下,公路简直像一条波浪起伏的河流。
从山路上朝着山沟看去,雪夜中,那汽车大灯照亮路面的一幕,却只让詹天佑的内心一阵沸腾,他甚至有一种冲动,他希望留在这座工地上,希望能够再修一条铁路,在这里一定能实现他的那个把铁路修至全中国的梦想。
在詹天佑心里如此想着的时候,汽车一转弯,摆脱了各种吼声日夜不断的工地,进到了一条幽静的山谷。
詹天佑却是摇头叹了口气,他知道,至少现在自己不可能留在这里,他之所以从广东北方,是因为收到一封来自京城的电报,作为广东籍国会议员,他需要前往京城参加一个会议。从报纸上看到的消息,他知道这次国会会议或许将会决定整个国家的未来,否则他也不会离开广东的铁路公司。
大总统重设国务院后,将任命李子诚为国务总理,这只是报纸上泄露出的一个消息,是真是假没人知道,但詹天佑却希望是真的,他知道相比于很多人,李子诚或许年青,但绝对是个办事情的人,如果大总统真的选了李子诚为国务总理,没准真是中国之福。
大总统长于练兵,李子诚长于实业!
两人一人为大总统,一人为国务总理,真可谓是双壁合一,若是两人齐心协力,那十年之后,中国面貌只怕真的会大不同。
在离开广东时,詹天佑的心里多少有些疑虑,但是现在,在陇海线的工地上走了一圈后,他却不再怀疑了,而他甚至隐隐期待着李子诚能够尽快去京城,去京城出任国务总理,到那时,没准,自己可以把那份中国铁路规划图展示给他,然后赢得他的支持,有了他的支持,再有了陇海铁路公司的这支军事化的工程队作支持,十年,十年,他就能把铁路修到全中国!到那时,全中国每一个省府都会通上火车!所有中国人都将享受到现代交通带来的便利,各省的商品也能从此行销全国,甚至行销世界。
见詹天佑沉默不语的望着车外,不想打断他的思绪的宋浩明便朝着车外看去,对面山坡上的村庄里有狗咬声。路边大树上一群小鸟突然尖叫着飞上了夜空,叫着,大概是黄鼠狼钻到鸟窝里去了!
瞌睡爬上他的眼皮。他直想坐在车里好好的睡一觉。可他却不敢睡,这个车子上坐的不是个平常的人,这位可是全国知名的铁路工程师、国会议员,如果从山坡的森林里窜出来几个土匪来……想着这,宋浩明便将腰间的手枪套打开,放尖眼睛四处瞅着,虽说在工地上有武装护卫人,而且也剿过几次匪,但多少总有一些散匪试图打劫运送物资的车队,没准会盯上这小车,然后绑起了肉票来。
这时候,拉材料的大卡车很少了,但是一刻钟左右总有一辆车子经过。偶尔有几辆拉钢材或木料的马车经过。赶早的人披着大衣坐在车上,缩着头,抱着鞭子打盹。驾辕的马哼哧哼哧地信步走着。
“宋总指挥,你们有计划修建进川的铁路吗?”
突然,沉默良久的詹天佑开口问道宋浩明,曾主持过川汉铁路的他,意识到当陇海铁路修到宝鸡的时候,或许可以考虑修建一条通往四川,通往成都的铁路,到那时,四川省的物资就能沿着铁路出川。
“进川?”
宋浩明先是一愣,然后嘿嘿的干笑几声。
“若是可以,我还真希望把铁路不停的修下去,这铁路啊,修到那,那里就能发展起来,那里的老百姓日子就好过一些,像今年,这陕西的粮店收粮价就比往年高了一点,棉布之类的工业品价格降了差不多将近两成,这铁路修过来了,受益最大的还是当地的老百姓,可,我们手里,就只有陇海这一条铁路,这铁路明年修到了兰州,到时这工程队可就……”
想着将来,宋浩明沉默了下来,似乎是在为工程队将来的解散感觉有些可惜,而詹天佑也跟着沉默了下来。此时,汽车依然在山路上行驶着,山往后移,树往后移。黑夜渐渐消退着,黎明爬上了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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