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一切还能来得急吧!”
在火车轰鸣着朝着连云港驶去的时候,在一节普通的车厢内,一位身穿中式青袍、戴着眼睛显得文质彬彬的三十余岁的男人,有些焦切的往着车窗外。iiL
尽管头发『乱』蓬蓬的他,看起来不甚显眼,可是若有几位国民党的高层人员来到这节车厢,一定能认出来,这位就是那位应宋教仁之邀,参与辛亥革命,活动、武昌和南京等地,此后长居**,后因宋教仁被刺,其自组调查团,意图调查宋教仁被刺之真相,遭日本驻**领事勒令返国三年的北一辉。
而现在,勒令期未满,他却出现在了连云港,实际上,早在月前,他就来到了中国,一直在寻找着机会拜见淮海经略使,以谋求结束中日之间的误会,在他看来,他有这个职责和义务,只不过,因无人引见,第一次求见未能成功。
随后便一直在连云港、陇海附属地考察,可以说,相比于其它日本人,在陇海附属地考察一个月后的北一辉远比其它人更能直观的了解这个地方,了解那位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中国的淮海经略使。
望着车窗外平原,北一辉的心下颇不是滋味,在某种程度上,他即为东洋能出现一个这样的人物,而心觉是东洋之福,可想到现在的中日冲突却又让他心忧不已,想到这个人,他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老友的信中对那个人的描述。
“今陇海沿线,犹以江北一带,仿佛以李子诚为元首之国,他方势力未侵犯,其实力可知矣。故关于重要职务,无有不征氏之意见。即在现今中国政界中,以实力不相降之袁世凯等人……要之,过去李子诚对于中国之政界,表面上虽无何等之关系,然以其在经济上、地方自治上有坚固之基础,不仅大总统及现任内阁,即地方政fu亦无如之何也。虽甚持重自下,然在中国政界之潜势力,可谓不薄……今日,“胶澳事变”更尽显其威,尽显其所掌实力,于中国而言仅次大总统,而其政治之影响,更可谓深远,于河南逢一小农,其人不知大总统袁项城为何人,然却知淮海经略使李拒洋卫国,民赞其声,政治之势几不弱大总统……”
现在这位经略使借“胶澳事变”树爱国之名,其政治之声望甚至超过袁世凯,更远胜于孙文等人,照此发展下去,若是一切顺利,其甚有可能继袁世凯之后,成为中国第二位大总统,而让北一辉心忧的却是,李子诚同其它中国人不同,他自幼成长于海外,几乎未曾受到东洋文化的影响,于欧美成长,接受教育于西洋,自然于心亲近欧美诸国,而非同为东洋近邻的日本,况且他外『交』向来讲究“远『交』近攻”,有这样的人物主政中国,或许是中国之福,但绝非日本之幸。
“待胶澳战事结束,将往京城与大总统共商国事!”
思及十数日前,李子诚给袁世凯的回电,北一辉的心情更加沉重,尽管在朋友们看来,这其中隐藏着袁世凯的『阴』谋,但是他们却知道,『阴』谋也好、阳谋也罢,一但胶澳战事结束,袁世凯势必会邀请李子诚进京,到那时,谁也无法阻挡李子诚进入中央中枢。
在过去的几天之中,北一辉一直国民党的那些朋友们于书信中讨论着李子诚进入中央中枢之后的职务,部『门』总长一职太小,李子诚同样不会接受,这就意味着,若是袁世凯想把其调往中央,至少要给拿出一个合适的职位,其方才有可能欣然前往京城任职。
什么职务才是最合适的呢?
这不是北一辉所关心的,他所关注的是,一但李子诚前往中央,并能掌握权力,那么就意味着中国很有可能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发展期,当然这有一个前提,就是李子诚和袁世凯之间不爆发权争,否则,李袁合流是中国之幸,却必将是日本之祸!
摇着头,北一辉想甩去脑海中的思绪,对于他来说,现在这还只是值得担心的未来,而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作为一个日本人,他必须要考虑到日本的利益,他现在只希望能够尽快赶到连云港,无论如何,也要和李子诚见上一面,游说其放弃对岚山第二军残军的进攻。
“希望一切都还来得急吧!”
望着西垂的落日,北一辉在心下自语道,一但第二军被全歼,那意味着至少在未来十几二十年内,中日两国都不可能真正实现和解,而那样的话,他心中构建的“东洋共存”的愿望也将就此化为泡沫。
夕阳下,列车轰鸣着朝着连云港驶去……
11月7日傍晚时分,一小队中央陆军第一军的官兵围着那个被他们占领的日本陆军第二军司令部地下掩体以立正姿势站着。
从后方乘车赶到海岸的徐树铮和第一军军司令部以及各旅长官,在数十名记者的照相机的闪光灯下宣读告示:
“……本人所指挥的中央陆军第一军所属部队已收复了被日本皇家陆军第二军占领的山东省岚山一带全部失地……自日军登陆入侵我国国境以来,我部官兵之英勇敢斗足令鬼哭神嚎。卑职深感欣慰的是,经七万将士『欲』血,得保我国土之全,百姓之安!……”
在徐树铮发表完讲话之后,三名士兵爬上掩体,把一面国旗拴在一根十几米高的杆子上。当司号兵吹起升旗曲时,国旗升了起来。升旗仪式完毕后,没有人互相『交』谈。
望着这仍布满硝烟与尸体的战场,看着那面被海风吹动的国旗,在场的每一个人第一次体会到国旗是什么,国旗意味着国家,意味着尊严,意味着……
慢慢的放下行礼的右手,平素很难表『露』什么情绪的徐树铮,用『激』动的言语对众人说道:
“此战必将永载史册,此战功能将成就我中央陆军百年之英名,此战亦是中国有史以来,最艰苦的一仗。”
“参与这场战役的每一个人都应该为自己能够参与这样一场决定国家命运的战争而倍感自豪,从这面五『色』旗升起的一刻,每一个人都意识到,一个崭新的中国从此诞生了,这不仅仅是一场简单意义上的战争,更多的却是一个国家的诞生!”
在现场目睹这场简单的升旗仪式的莫理循,直接在手中的记事本上写道:
“在这里罕见的勇敢成了常见的美德,在这里,军人的行为证明了一个国家的重生!”
一个国家重生了!
几乎每一个身处此地的记者,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时,他们都会生出这样的感觉,而与同行们的『激』动不同,黄远生却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事实上,他曾亲眼见证过这个重生的过程,这次重生是以陇海为中心开始的。
拿着相机,他朝着远处走去,其实作为报社的主编,他完全不需要自己亲自上战场,可是他却不愿错过这一次战斗,在海岸上一片沙土『交』界的地方,他看到几个士兵,提着缴获的日本步枪,日本膏『药』旗在那里欢呼着,他立即拿起相机冲着他们拍下了一张照片。
从镜头,他能够清楚的看到那些士兵脸上流『露』的笑自肺腑的,不是那种侥幸生还的笑容,而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呼,为胜利发出的欢呼声!
望着那些面带笑容的、欢呼战斗胜利的士兵,黄远生方才真正意义上的感觉到这个国家最根本的变化,在这场战争中,中国人军或是中国民众,不再是一群麻木不仁的看客,而是为了民族存亡浴血奋战的士兵。
这种变化,不正是自己所希望看到的最根本的变化吗?
谁能够否认这个国家通过这次民族战争的洗礼,在向近代民族化的道路上迈出了最具决定『性』的一步呢?
望着站在海滩上沉思的黄远生,莫理循走了过去。在过去的一段时,莫理循早已和黄远生这位“媒体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当然,他更佩服的一点是,黄远生一边拿着李致远的投资和陇海的“费”,一边推行着《陇海时报》的“不偏、不党、不『私』”的办报原则。
中央政fu他的《陇海时报》骂过,地方政fu,他也骂过,陇海以及**,他同样也骂过。
“就是因为拿了钱,所以才更要行驶监督之责!”
黄远生曾振振有词的解释着自己的用意。
“骂他,是关心他,是对他心存希望,如果舆论界都不去骂了,要么是这个国家没有新闻自由了,要么就是人们对这个国家绝望了,反正,如果舆论一面叫好声,那这个国家离完蛋也就不远了!可这个国家大有希望啊!所以,我们才要爱惜它、珍惜它,才要把它黑暗的一面都展现出来,这样才能进步啊!”
走到他的身边,看着若有所思的黄远生,莫理循不无感慨的说道。
“黄先生,你们的国家发生了变化!”
“不!”
黄远生摇摇头,他并不赞同莫理循的观点。
“这个国家一直在变化着,大方向是朝着好的一面,小方向同样也朝着不好的一面!不过,就像之前我曾对你说过的那样,这个国家大有希望!”
说罢,黄远生笑了出来,笑容的很是灿烂,这是胜利者的微笑。
“我们去为那些人拍照片吧!”
黄远生手指着远处那长长的队列说道。
一万一千六百五十四名日军官兵,其中包括第二军参谋长明石元二郎在内的6名高级将领,穿着破旧的军装,在接近摄氏零度的寒风下,一步一拐地朝着位的战俘营走去。
这一天是民国三年11月7日,此时,从北方吹来的寒风,把这一带先前被炮火惊扰的大地带到久违的和平与安宁之中。
站在一条不见首尾的战俘队伍的一侧,徐树铮检视着第一军在这里的最后工作。
他知道,此时,另一个战场正在等待着他,他不会像外界推测的那样,将在山东配合江苏陆军向日军发起反攻,事实上,山东的大反攻已经不复存在了,日本特使已经到达了京城,在英法美三国公使的介入下,最多到明天,就要实施全线停火,战争结束了。
可另一个战场,却即将上演一场新的战争,一场事关第一军未来的战争,他要去主导那场战争,作为那个战场的主角,为第一军、为老总,同样也是为他自己争取一个全新的未来。
出兵欧罗巴!
想着近日报纸经常看到的新闻,徐树铮的眉头微微跳动着,他能够清楚的看到出兵欧罗巴背后的『阴』谋,他在这里也曾实施过,正是通过战场的洗礼,他得到了第一军,先前,他发出的布告,最迟明天早晨就是通行全国报纸。
到那时,全中国都知道中央陆军有一个“徐树铮率领的第一军”而不是“暂编第一军”,仅只去掉两字,却造成了一个即成事实,大总统如果意『欲』裁撤第一军的话,就会落个“鸟尽弓藏”的骂名,大总统不会那么做。
但是“出兵欧罗巴”却不是一件能轻松推脱的事情,要想办法啊!
“李致远,这次要和李致远一同克难了!”
徐树铮在心里如此思讨着,同时考量着在抵制出兵欧罗巴事宜上的盟友,但他却知道,只要李子诚强烈反对,再加上陆军部从中推『波』助澜,大总统『欲』借欧洲战事收回兵权的想法,恐怕也就泡汤了。
“不但要拿下第一军,我还要……”
只有少数的几个人会在这个胜利的时刻去思索着政治上的角斗,去思索着个人的利益得失,对于更多的人来说,他们只是单纯的享受着这难得的胜利之喜。
望着眼前的那些排成队,朝着大陆腹地走去的日本官兵,在这次战役中立下头功,被报社称为“中央陆军第一将”的吴佩孚同样在心里感叹到世事的无常,短短三个月,时间就像一只巨手,瞬间扭转了整个亚洲的局势。
三个月前,面对日本,中国只有妥协退让之势,而现在,就此时,他却是以一个胜利者的身份,亲眼目睹到上万名日军成为人的俘虏。
“看看,这些日本兵,即便战败依然昂首『挺』『胸』,这才是真正的现代军队啊!不因被俘而夺其志!”
吴佩孚用充满敬意地看着眼前这些只有二十多岁的日本军人,他们的军装如今已是残旧不堪,有很多人还负了伤,需要战友搀扶着走路,但呼啸的北风掩不住他们整齐的步伐声。他们保持着军人最后的尊严,他们是战败而降。
他们只选择堂堂正正、一派从容地退出这个战场,他们一直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如果换成西洋人的军队,也许在他们上岸的那一刻,他们就会选择投降,这就是东方『精』神,东方军人的尊严。
想到这里,吴佩孚脸上的笑容更变得更浓了,他为自己能打赢这场战役而心生自豪之情。他相信未来的军事教材里一定会记下这么一次伟大的胜利,同样也会记住这场是战役,是他,是他和他的部队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当浮现出自己的部队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两个曾被俘虏的士兵,想到这里,吴佩孚心头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虽说他们是力竭后被俘,但是多少的,在他看来,这总显得有些不太光彩,为这场堪称完美的战役,添加了一些『阴』影。
但是很快,这层淡淡『阴』影就被一股无名的『激』动挤得无影无踪了。他永远记得这两天,记住他下令发起向敌纵深进攻的命令的那一瞬间。被寒冷和饥饿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日本陆军就像一排堆砌在一起的积木,一下就被『潮』水般的攻势冲垮了。
他们甚至没有反击的余地,面对『潮』水般的攻势,他们能做的只是苦苦支撑,仅此而已。
想着想着,想着那些士兵们拼命前进的一幕,想着他们累到力竭的一幕,一种难以抑制的铁骨柔情流遍全身,最后冲到了眼眶。这一个多月来,他几乎是和最普通的战士一起度过的每一天,他清楚的知道,这场战争与其说是一个个所谓的“名将”造成的,倒不如说是一个个英勇的士兵造就的。
这时一个通信兵跑报告:
“报告吴旅长,司令请您过去。”
“我去一下。”
吴佩孚在离开的时候,有意地拍了拍身旁一个士兵的肩膀,然后说了一声。
“辛苦了!兄弟!”
辛苦了!
每一个人都辛苦了!
在吴佩孚转身离去的时候,上万名日军组成的战俘队伍还在黑『洞』『洞』的枪口前流动,在卷着雪『花』的北风中流过,此时这一幕,似乎是在那昭示者着一个历史的结束与另一个历史的开始。
在朝着司令所在的位置走去时,吴佩孚的呼吸显得有些急促,他看着那一具具尸体,看着那些被士兵们抬上汽车的尸体,那是中央陆军官兵的尸体,他们的尸体将会被送到连云港,安葬在那里刚刚落成的忠烈祠,在那里,他们将会得到一个国家的祭拜和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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