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西京道朔州南面的翠峰山连绵二百余里,山上也是林木密布,就连地表都覆盖了一层浓浓的绿意,尽管还是比不上太行山、燕山的雄峻与丰茂,却也比河东的黄土沟垄要好看得多了。虽然当地的降水远不能和中原、江南相比,翠峰山的各个山头却也不乏溪涧,桑干河的源头之一灰河即发源于此,大山也因此而沟壑纵横,其中多有沟通南北的小径,被走私商队踏出来的道路如今被茂密的野草遮盖住了,不过却难不倒当地的猎户与行商。
在翠峰山六蕃岭的东侧,一个叫作石碣谷的地方,此时正有一队人马悄声通过。
“想不到雁门关西边还有这么一条山路可以直通朔州啊……当初辽国那啥北院大王什么的,怎么就不知道从这里逃跑呢?结果弄得十万辽军在瓶形口那边被义武军给堵住了,数万契丹铁骑就那样在滹沱河谷变成了锦衣卫亲军的战绩”
说是说悄声行军,其实也就是没有人喊马嘶,也没有急骤的马蹄声,但是队伍当中小声的议论却是不断,毕竟不是夜袭敌营那样需要人衔枚马勒口。军中的纪律再是严明,也还不至于管得到每一个士卒的嘴巴,顶多只能让他们不得喧哗而已。像这样的一段感叹,话语中有惊讶。有疑惑,有回味,还有几分艳羡,不过听到这些话的也就仅限于说话人身周那么几个兵罢了。
“谁说不是呢要是那支辽军知道这条路,锦衣卫亲军怕是打不出那场大胜仗来了。”那人的话显然在军中颇有共鸣,回应的人也是满怀的艳羡,“不过也幸好辽军不知道,我军才能狠狠地教训了他们一通。让辽军从此一旦面对我军就是胆战心惊的。至于辽军为啥不知道这条路啊?当年河东的伪汉可还是辽国的盟邦呢,结果胡虏却在忻州大肆烧杀,这样的禽兽怎么从当地百姓中间寻找向导?活该他们最后伏尸滹沱河谷!”
“也不能这么说……那支辽军败亡自然是报应不爽,不过多半却不是因为完全找不到一个向导。据说在最后决战之前跑出去了几千契丹兵,那些人就是弃马从山间小径翻山逃跑的,说明他们还是找得到一两个向导的。辽军没有选择俺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应该是他们当时还对从瓶形口逃遁的前景心存幻想,所以不愿意弃马变成步卒。不然的话雁门关的西边有石碣谷,东边还有大石口、茹越口、马兰峪呢……辽军变成步卒丢盔弃甲还是可以活命的。”
说这话的却是走在边上的一个十将,不管是对当地的地理状态的认识,还是对当年那场战争的了解。他都要比身边的几个大头兵细致充分。
第一个说话的军士恍然大悟:“刘十将这话说得也是,俺们现在一路行来的山径可不好走!中间要翻越好几座山头不说。好几处地方都没法两人并行,而且道路完全被野草盖住了。骑马肯定是没法通行的,牵着马则太慢,像俺们这样只有斥候和指挥使以上的官儿有马倒是好办。再说俺们也不需要太急着赶路,当初的辽军可是急着要逃命的,可不敢在山路上堵得慢吞吞的被锦衣卫亲军戳了屁股”
“十将的见识和俺们小兵就是不一样!”
“这种山间小径合该只有利于俺们,胡虏的马匹是多,骑兵在平原上是可以让俺们虎捷军疲于应付又捉不住,不过两国之间的这一片山地却是俺们的天下了!”
…………
“咦这边侧面有个谷口,谷口外虽然有个托逻台,却没有辽军驻守观望,辽人竟然都没有防着俺们从石碣谷出兵?听说他们在雁门关的北面建了一座好扎实的城寨,俺还以为蛮夷终于学会了守城守边呢……没想到还是那副蛮夷相,连石碣谷这样的山间孔道都不知道警戒封堵。”
“切就算是这个托逻台驻有辽兵,也还轮不到伱来发现吧?在前面开路的斥候队早就会把他们给收拾啰。不过左近确实看不到搏斗的痕迹,断刀枪头箭矢什么的全都没有,血迹就更加看不到了,说明这里的确没有辽兵驻守和侦候,朔州的辽军守将当真是不知兵。”
“辽人不知兵是好事啊!若那辽将是个知兵的,在这个谷口的托逻台布置常驻哨探,见到我军从远处过来就燃起烽烟示警,然后辽军数千人在石碣谷口外列阵封堵,全都布以强弩,那么我军恐怕连石碣谷都冲不出去了吧?却还怎么去奇袭朔州并且从后面抄击广武城寨啊!”
“就是有辽军的强兵劲弩封锁谷口,俺们虎捷军一样可以打通出口,劲弩阵列可当得住俺们的火铳排射不?只要石碣谷口没有又一座广武城寨,那辽军就不可能堵得住我军的北进了。”
这些自信满满的周军士卒,无论是驻防代州等地的侍卫亲军,还是忻州、代州的州郡兵,都没有太在意自己路过的这个托逻台和侧面的这个山谷,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在另一个时空,这个叫作陈家谷的地方被各种文艺作品多次提及,其中有对英雄迟暮的沉痛,也有对奸佞当道的愤懑。
然而在现在这个时空,一切都不一样了……还能对陈家谷这个地名保持深刻记忆的,恐怕就只有他们的皇帝了。
…………
“巡检使,前军已经通过了陈家谷口,沿途既未发现辽军的烽燧侦逻,也不曾遭遇其远探拦子马,前军斥候前出至石碣谷口都尚未发现辽人有备,此次迂回作战定能大功告成!”
在这支近万人队伍的中军,侍卫亲军虎捷军右厢第六军都指挥使杨重进正在兴奋地向代州与三交口缘边巡检使杨业进行军情汇报,当然,到了这样一个层次,陈家谷这个地名却是不会被彻底忽略了。
虎捷军右厢第六军是驻屯代州的禁军部队,自然归属杨业指挥,加上忻、代两地和三交口的州郡兵,除开进驻白草口的那数千人之外,这一片的驻军主力基本上全都在这了,杨业的这一次迂回作战也算是有些大胆行险。不过驻扎在晋阳周边的禁军和州郡兵很快就会北上填补他们留下的空缺,而且从各个渠道过来的消息都表明了辽国的西京道目前并没有能力越岭向河东进攻,所以这个风险却也并不是太大,至于辽军集结大队人马到朔州与这支迂回部队会战的风险,杨业却是求之不得。
“嗯……”杨业牵着马走着,看了看杨重进,又眯眼看了看远处的前哨旗,沉稳地点头说道,“辽军如此疏忽大意,那个顺义军节度使萧乾可真是庸碌之徒!看来还不如他的副使皇甫继勋知兵啊”
杨重进笑了笑说道:“听说那个萧乾乃是辽主的姐夫,怕是纯粹靠着裙带做到这个节度使的吧?皇甫继勋虽然纨绔了一些,远不及其父的掌兵能力,不过终究与我军交战多次,即使屡战屡败也还是可以学到些征战经验的,比萧乾更为知兵倒是不奇怪了。不过皇甫继勋再怎么学会了打仗,广武城寨再怎么坚固难攻,只要我军顺利拿下朔州和寰州,广武城寨的守军就将军心崩溃。”
虽然辽国已经把后唐的寰州降为了朔州马邑县,但是中原的很多人还是习惯于把这个地方称作寰州,石敬瑭向辽国割让幽云十六州是很多人的心头之痛。
杨业微微地摇了摇头,然后沉声说道:“也不可过于乐观了……辽军在石碣谷外没有设防,我军取道狼牙村进取朔州城应无问题,然而城池却未必是那么好打的。再者广武城寨东边还能交通应州,即使拿下了朔州和寰州也不好说完全切断了广武城寨守军的后路,仍需准备应对皇甫继勋死守不降。我军此次迂回只带了十日粮草,希望太原府和代州能够及时安排接济,这条山路需要留下一些人守备。”
“巡检使为何不等待太原的大军上来,让他们派出一支前军自大石口直取应州,我军那时候再出石碣谷取朔州,两军最后东西两路夹击广武城寨呢?”
杨重进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问道,对于这个问题他始终都有些疑惑,此时正好杨业自己提到了应州,所以他也就顺势问了出来。
“兵贵神速,辽军此时尚未在石碣谷外设备,除了萧乾不知兵以外,未尝就没有我军进兵迅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的原因在,若是慢慢地等到太原那边的大军上来,消息走漏之后难说辽军不会在这里设防了。不过我军战力自非辽军可以拮抗,即使没有应州方向的策应,即使一时拿不下朔州城,在山北坚持十日还是很轻松的……我相信王使君能够及时安排好对我军的接济。”
说到麾下儿郎们的战斗力,杨业自有一股傲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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