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沙淤积出来的土地可都是良田啊……当真是可惜了。字无广告”
虽然能够理解朝廷的这种安排,曹泉仍然感到一阵可惜。
就像现在很多百姓都在洪泛区辟土开荒一样,他相信将来肯定会有很多百姓进入外堤去开荒的,只是这样开荒出来的良田耕作不了太长的时间,长则四五年,短则一两年,一旦碰上黄河的洪水超出内堤的限制,那些刚刚开垦出来的良田就会泡了汤——这可是真正的泡汤。
而且和现在到洪泛区开荒有所不同,如果不进行河防改造,现在的这些洪泛区在未来的泄洪过程中可未必就是泄洪区了,那些良田说不定就能够耕作十几年以至几十年,而经过了河防改造之后,内外堤之间的这块地方是一定会成为泄洪区的。
这些好土好地就这么干放着浪费虽然可惜,放任百姓耕作上一两年就废弃,那是同样的可惜。不过曹泉完全理解这样的安排,从长远来看,固定住河床,让大河不再改道,并且约束住洪水不会漫堤四溢,大河两岸的百姓受益是远大于内外堤之间的这么一点耕地丧失的。
樊若水的回答果然和曹泉的想法一样:“这也是无奈之举。河水到底会涨多高,远非人力所能控制,与其任由河水决口冲毁村寨耕地,确实不如主动限定其众多的区域,这样总能够最大限度地降低百姓的伤亡和财产丧失。至于内外堤之间一年年淤积起来的泥沙,虽然做不成长远的计划,但是抢种些吃肥快熟的荞麦也是不错的。”
“嗯……确实,如果内外堤之策果然奏效,沿河州县也就不会隔几年上报一次朝廷,河水决口又是冲垮了多少民宅耕地,需要朝廷蠲免多少税赋,需要官仓发放多少赈济……”曹泉抛开了那点可惜之后,心思已经完全通达了,“不过……‘内外堤之间一年年淤积起来的泥沙’,一次漫过内堤的洪水就会给内外堤之间带来大量的泥沙淤积,几次洪水下来,内外堤之间的空地岂不是会被泥沙填平了?”
樊若水闻言一怔:“对啊,还真是这样的……不过这不是什么坏事吧?内外堤相距数里之遥,且不说需要多少泥沙来填平,这些泥沙没有淤积在河道之中总是好事,而且真要是泥沙能够填平了内外堤,那不是两条河堤就变成了一条顶宽数里的河堤了么?这样宽厚的河堤就更不怕洪水了。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说完这句话,樊若水凑到那台丈量仪器面前又仔细地瞅了瞅,然后抬起头来看了看北面的内堤,要想被其约束住的河水,再回头瞭望南面的外堤方向,心中莫名地一阵激动——靠着自然伟力弄出如此雄伟的一条河堤,那可真是称得上奇思妙想了,这是水部的哪个官吏想出来的?陛下能够允准这样大胆的构想,魄力也是当真了得。
“顶宽数里的河堤,伟则伟矣,却未必就不怕洪水,终究中间的这一层从未经过夯筑,肯定不如内外堤坚固,一旦内堤有哪里跑漏,很难说不会决堤。到那时,除了河堤特别宽阔之外,与从前也没有很大差异,如此看来,这内外堤之法一样不能长久啊……”
相比起樊若水的激动和信心,曹泉就显得比较忧心忡忡了,大概是因为二人所处的位置不同吧,曹泉终究是濮州的司户参军,考虑问题的角度肯定和枢密院内部的侦谍司人员大为不同,视野也不会一样。
果然,樊若水听了曹泉满怀忧愁的话,只是毫不在意地安慰道:“顶宽数里的河堤,与现在这宽仅十余丈的内堤怎能相提并论?宽到了一定的程度,那河堤就不是河堤,而是一座土山了,即便中间一部分未经夯筑,那种坚固程度也不可小觑,你可曾见过什么土山是人力夯筑的?再者说了,你我都能想到的前景,陛下和两府大臣还能想不到?朝廷必定对这种前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说不定就是在这座顶宽数里的河堤外面再筑一道外堤。”
樊若水本来也只是随口说着的,不过随说随想,樊若水却是被自己提到的前景给吓了一跳——河水大涨漫堤,泥沙淤积到内外堤之间,几次十几次之后内外堤合二为一,形成顶宽数里的内堤;然后朝廷再下令后退数里修筑一条新外堤,接着重复上一个过程,于是再一次形成的内堤就宽达十里多了……由此反复下去,只需时间充裕,河沙简直能够将两岸数十里地全部垫高十多二十丈!
不过想想也就豁然了,将大河两岸垫高了有什么可怕的?大河为害还不是因为下游泥沙淤积得河道快要与两岸平齐以至还高过两岸,这才必须依靠河堤约束河水么?江水的流量流速比河水大得多了,也没见大江给两岸带来大河这样的严峻水患,还不就是因为大江的两岸比河床更高,河道非常稳定么。
束水攻沙,以河水的自然之力令黄河下游河槽刷深和保持稳定,同时让比较大的洪水漫堤以后照顾泥沙垫高两岸,这河患即便不说完全根绝,那也说不定就此限制住了为害的规模和范畴。
不过曹泉可未必同意樊若水的这种乐观态度。
“啊?!一旦内外堤之间淤平,就后退数里再筑一道外堤?这人工还在其次,反正几乎每年都要征发民夫上堤做河工,只是民户的迁徙实在是个大难题……”
一年多时间的实际工作做下来,曹泉已经很了解邸报当中随便一件小事背后需要怎样的艰苦努力。像这种过上个十几二十年就后退数里修筑堤坝的事情,规划起来很简单,提出建议的人只需一张嘴就行,就像现在樊若水这样,做计划也能够拿起舆图用笔划一道线即可,但是相关的征地和民户迁徙工作可就不知道有多繁难了,而这一类繁杂的事务性工作就该他们这些曹官去落实了。
“曹参军何必担心那么远的事情,把眼下的治河工程做好,到那个时候估计曹参军和赵知州都已经进政事堂了呢~”虽然祖上也是州县官吏,樊若水对曹泉的忧愁却没有那么多的怜悯,“再说治河这等大事,其重要性自古以来就是不亚于国战的。朝廷这些年征战四方,民夫还不是说征就征,沿边民户还不是说迁就迁,陛下虽然不曾在钱财方面优待过征发的民夫和迁徙的民户,却也不曾被这种琐事捆住过手脚。如今四方战事平息,宇内太平可期,治河就变成了头等大事,民户的迁徙哪有那么难?”
“樊虞候说的也是,朝廷若是将治河等同于军国大事,那就不会有什么刁民敢于怠慢了……不过我只是一个从八品的司户参军而已,出身又是恩科,再怎么承虞候的吉言,也不可能拔擢得如此之快。倒是赵知州,在应举之前就为朝廷立下了大功,显德中进京举进士甲科,数年时间磨勘下来,如今已经是带监察御史之职出知濮州,只需再经历几个上州,政事堂的确可期!”
曹泉明显已经被樊若水给说服了,确实,只需朝廷把治河的高度提到国战这个等级,还真不会有谁敢于触这个霉头,在朝廷决定迁徙沿河民户的时候出来螳臂当车。不过对于樊若水的那点吹捧,曹泉可就不敢受了,当下赶紧逊谢不已。
…………
被樊若水和曹泉提到的赵知州,此刻正在内堤上陪同到濮州巡视河堤工地的左神武统军王仁表。
王仁表和他的岳丈陈承昭在南唐的时候就以擅长水利工程而出名,自陈承昭被俘归降大周之后,最近这些年的严峻水利工程差不多都是他负责的。可惜陈承昭这人在显德十六年的年中故去了,人倒是活了七十四岁,并没有什么可惜可言,不过郭炜在找人抓差搞水利的时候就有些毛爪了。
幸亏王仁表的情况还算不错,前些年跟着他岳丈经手过不少水利工程项目,虽然不是什么总负责吧,但是在工程当中独当一面的能力还是有的,几个工程做下来很令郭炜满意,所以这一次也就点了他的将了。
反正这一次的治河,总体规划是郭炜指令兵部职方司等部门参与测绘、工部进行的前期测试和规划方案论证,然后经过了两府严密审议决定的,并不需要工程实际负责人提出工程方案,而只需要他按照方案执行即可,所以郭炜也不担心王仁表能否称职。
自从负责这项工程之后,王仁表可是兢兢业业,从汴口开始一路巡视到濮州,沿途查看得非常仔细,对各个部门盯得很严,所以从去年的冬天不断走到今年已经立春了,他都还没有走完全程。
如今在濮州这里陪同他的赵知州也算是旧识,出身于幽州大族的赵曼卿,在王仁表负责建造军粮城的时候,两人曾经打过交道。然而王仁表在这里的巡视依然是一丝不苟的,一点都没有给对方徇私的意思。
“景云老弟,休得怪我如此不顾情面,端的是这一次的治河事关严峻,若是在数年之内功成,河患就要基本治好了,我也会因而而青史留名。而若是因为一时徇私而致事败,不等陛下惩治,我自己都会羞愧而死。”
看着脚下冰封的河水,王仁表如此向旧识吐露着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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