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答应和辽国成为兄弟之国,自己以兄弟之礼待耶律贤,对方就会放弃和议的请求,而再次兴兵骚扰北疆?郭炜在心里面摇了摇头,他对这一点是既不相信也不害怕的。(lingdiankanshu.Com)无广告、全文字、更
正如王著在前面分析的那样,现在是契丹打不下去了,是耶律贤急切地想要两国罢兵,好让他能够腾出手来整顿朝堂和国内的各部族,而自己这边只是暂时没有能力发起大规模进攻作战而已。真要是契丹人发了疯,为了中原朝廷继续将其视作蛮夷就兴兵南犯,以目前河北、河东等地的库藏和驻军力量,依托燕山、太行山、恒山、雁门山和勾注山御敌于国门之外,那还是相当轻松的一件事情。
既然自己一点都不怕契丹人可能的骚扰,而耶律贤才是真正有求于自己的,那么这种只有利于对方的礼仪变动就不应该答应下来。
虽然历经晚唐以来的上百年丧乱,中原朝廷在四夷当中的威望有所降低,但是从于阗、回鹘、高丽等仍然维持着经常性的进贡就能够看出来,中原朝廷在四夷当中仍然具有很高的威望,这一点并不是契丹人偶尔攻入京师一次就能够改变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为了减少一点麻烦就贸然地答应两国成为平等的兄弟之国,那无疑是从侧面抬高了契丹的地位,从而让他们在运营草原和西域的时候更为轻松,所以郭炜是不可能把契丹和契丹主的地位抬得那么高的。
再者说了,郭炜可不断都惦记着扫灭契丹呢。
虽然契丹已经在自己的手上丢掉了南京道这个重要的农业区,但是他们还有东京道,也就是原先的渤海国这个稍微差一些的农业区,这个地方和幽蓟比起来再怎么差,那也终究是一个比较成熟的农业区了,当年的高句丽就是赖此而得以与隋唐抗衡的,有了这样一个农业区的契丹,就再不是那种简单的草原游牧政权,而是对中原具有极大要挟的敌手。
对于这种潜在要挟极大的敌人,但凡有一点机会,郭炜都不吝于尽情地利用起来,以将其完全灭亡,如果一时做不到,那至少也要将其肢解,就像当年的汉武帝凿空西域一样,将草原上的军事政治联盟和关键性的农业区之间的联系完全斩断,打消他们进步的潜力和挑战中国的底蕴。
眼下因为后勤等原因无力大举北进,那是客观条件的限制,可是在主观上郭炜怎么能够去协助对方稳固统治呢?吕胤说的那些体统问题只是浮于表面的情况,这些保守习惯里面隐藏着的实质利害才是郭炜真正重视的。
“在渝关等地开辟榷场也是不妥。”等到吕胤说完,次相王溥马上接嘴说道,“这些年朝廷在北疆有意纵容商旅越境走私,为的只是侦谍司的方便。其实大周对契丹的出产并没有什么需求,有需求的战马则是契丹无论如何都不会公开出售的,要想买到战马,榷场反而是不如走私越境的;对于契丹则不同,他们对大周的粮食布帛茶药盐铁的需求都非常大,走私那么高贵,他们私下里才会用良马来换,若是开辟了榷场,恐怕只是单方面有利于契丹了。”
郭炜又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王溥说的话大概是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普遍意识。
中原和草原之间的贸易,基本上就是一种单方面的需求,中原文明发达物产丰饶,如果草原上的游牧民能够提供合适的代价,中原出产的粮食布帛茶药盐铁都能成为他们的生活必需品——大概只有盐是一个例外,草原上有大量的盐湖,很多自然结晶出来的盐都能够间接食用了,所以游牧民所用的盐大概没有中原那么精细,但是却往往便宜了许多。
然而草原上的游牧民能够提供什么产品来和中原交换呢?东北的人参别说这个时代还没有流行起来,那也不是在草原出产的——当然,人参的产地现在归属契丹和高丽两国;貂皮等贵重毛皮则是奢侈品,市场容量不大,很难作为草原的主力输出商品;剩下来的就只有牛羊马等牲畜了,不过牛羊等牲畜就近换一点粮食布帛还不成问题,长途运输起来可就未必值当了,想要大量换取茶叶、药品尤其是铁器,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草原上能够提供的最大宗且最合算的输出商品,其实就是马匹,回鹘这些年通过贡使经灵州贩运过来的良马可协助回鹘买到了不少中原出产的珍品,但是契丹可能和回鹘一样地向中原大量输出良马么?契丹的野心可不同于回鹘,郭炜相信耶律贤一定没有放下和大周争雄的心思,那么他们就肯定不会很愿意向大周贩运良马了。
缺乏合适的交换产品,购买力严峻不足,在中原士民的眼中,草原明显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客户,和西域比起来差远了。向这样的国家开辟边境榷场,在当时的人看起来也就是单方面有利于对方,试问连在礼仪方面都不肯做出丝毫让步的大臣们,却又怎么可能愿意在这样的实质利益上面做出让步?
当然,以往的情况多半是这样的原不在乎草原这个小客户,草原上的游牧民买不到或者买不起他们眼馋的中原产品,在平常也就只能强忍着,不过一旦让他们逮到了机会,不管是中原王朝暂时地衰落了,还是北疆的防御稍微疏忽了,那些眼红的游牧民就会啸聚南下,间接动手来抢;而中原朝廷有时候是为了安抚对方,有时候或者只是单纯地为了减少麻烦,就会开辟几个边境榷场,用朝廷补贴的形式让中原的商人们和游牧民贸易,以至半卖半送地向游牧民提供一些生活必需品。
这种对北地的安抚措施,如果落到了以前,以至在大周的初年,大臣们大概都会欣然接受,不过在如今刚刚获得对契丹军的一场决定性大胜的背景之下,北疆的防线差不多整体推进到了群山和内长城一线,大臣们又怎么肯答应下来呢?
不过郭炜的想法却大为不同。
以他穿越前接受的那些历史教育和科学方法论教育,在他看来,人类社会的底层基础是生产力,是经济基础,而政权、国家之类的东西则是依附于这个基础的,所以对一个地区的兼并或者控制,最有效的办法并不是军事上的强行占领或者驻军监控,而是在主体和那个地区之间建立起非常紧密的经济联系。
就像秦对六国的兼并统一,表明上看起来只是因为秦国的国力军力强大无匹,六国无力抵御;深层次看起来则是因为七国的人都有一种基本的华夏意识,当时的有识之士除了老庄一派之外全都在呼吁统一,只是墨家、儒家、法家之间对统一的手段有些争议而已;不过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当时的七国之间已经建立起了非常紧密的经济联系,从基本的商品贸易互通有无到治河水利的协作需要,各国之间其实已经是牢不可分了。
要不然怎么在秦国溃灭之后,胜利者还会继续秦制呢?六国旧贵族的分立主张怎么会完全失败呢?刘邦刚开始进行的妥协性分封怎么会被他和后继者渐次削平呢?
另外一个纯粹用武力建立起来的几乎是空前的蒙古大帝国,只是百年时间就分崩离析了,可不就是因为它是靠着单纯的武力建立起来并且维护着的么?几个汗国之间并没有不可割离的经济联系,分裂起来那可是干脆得很,分裂之后也不会有什么“蒙古思想家”鼓吹“分久必合”。
所以郭炜一点都不把向契丹开放边境榷场看成什么让步以至耻辱,这可是增强双方经济联系的好事啊,只需双方的经济联系紧密起来,以中原的文明水平、生产力水平和人口、经济发展潜力,谁控制谁那不是不言而喻的么?到那时候再辅以政治军事手段,兼并起来不是很轻松么?
就算是契丹的草原本部因为其游牧特性很难和中原建立起非常紧密的经济联系,从而不好兼并,那么它的东京道也就是原渤海国这部分农业区还是完全可行的。先以经济手段拉住契丹的东京道,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派遣一支军队摘取果实,将东北这块汉唐故乡收回囊中,郭炜的北方战略也就完成了一大半。至于契丹的草原本部那些来去无常的游牧部族,在丢掉了基本的农业区之后,对其进行经济控制岂非相当的简单?
“边境榷场是能够开的……虽然契丹提供不了多少物品与我国贸易,但是多少也是有的,譬如牛羊牲畜,中原战乱方息百废待兴,我国的耕牛需求是很高的,河北、河南的富户官员对羊肉的需求也不少。牛羊牲畜的陆路贩运成本高昂,不过渝关就有海港,幽蓟等地新挖的运河也很多,完全能够一路水运过来,朕可记得北地女真曾经多次自契丹之苏州泛海至登州卖马,这运费应当不贵的。”
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引发群臣的争论,郭炜赶紧出声定下了调子:“就算是契丹所需远高于我国所需,那也不过是引起两边物价的变动而已,这些事情自有商户自主定价,却是与朝廷无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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