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和孟州的州郡兵却哪里见过这种阵势?
当年郭荣在澶州任镇宁军节度使时候的将吏基本上都被提拔起来了,或者在朝中任官,或者在禁军中当道,还有出镇一方的,澶州接触过郭荣的只剩下一些老兵,而十年的时间过去,就连老兵们都忘记先帝究竟长得啥模样了;郭荣亲征高平的时候走得急,路过孟州也没有在那里搞什么仪式,孟州的许多官兵也没有见过皇帝;郭荣和郭炜两任皇帝的两次北伐虽然都经过了澶州,同样没有在那里多作停留,澶州后来的官兵也没怎么见过皇帝。
所以郭炜此刻在朱明门外搞的这些名堂,让这些得睹天颜的军士们感奋非常,就连孟州的一些老兵都想起了当年跟着老帅刘词增援高平、进剿河东的情形。
楚白同样是心潮起伏,这是他识得郭炜并且来到郭炜麾下之后第一次离开。
自打做殿直的时候不小心冲撞了当时的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楚白在惊慌无奈之下通过同僚求到了当时还是皇子的当今官家,终于免除了这场莫名的灭顶之灾,然后又被调到他身边做侍卫,辗辗转转五六年时间过去,当时的皇子成了如今威震天下的中原天子,而楚白也从一介普通殿直做到了殿前东西班都虞候。
这几年楚白的升职是够快的,不过却都不能算是因为战功,说到底他只是一个侍卫官而已,即使身临战场那也是因为他所要保护的主将本身就在战场上,一个侍卫官要分润什么战功,倒是多半分润自这个主将,因此楚白这样的升职速度固然是让人艳羡,却也难免有人在私底下不服。
对于这些楚白当然是清楚的,尤其是他现在的职位不光是远远超过了当年的同僚,甚至都超过了当初为他求情的直属上司押班李继偓,这都多少让他有些心中尴尬。更让他感到尴尬的是,作为升职的基础,就不要说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功了,他甚至连救驾之功都乏善可陈,郭炜在战场上基本就是碾压式的,主帅大纛前就从未遭遇过特别的危险,楚白自信在侍卫工作方面一向小心细致,但是却从来都没有用武之地。
楚白也不是没有想过上战场去证明自己,但是郭炜那么器重他,把自己的侍卫工作放心地交给他,要楚白主动求去,他还真是说不出口。
真没有想到官家似乎连楚白的这点心思都了解,在枢密院敲定南征的领军人选之前,特别找到楚白谈了一回。
“中天,你以一个殿直来到朕的身边做侍卫,到现在有五六年了吧?这些年来你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地为朕操劳,做的都是些繁杂琐事,从中难以见到显绩殊勋,可是对朕来说都是难以或缺的。以你这些年来的劳苦用心,升到现在这个职位并不算超迁,朕在心中是有数的,但是有些闲人却是不懂!朕就是想给你一个遥领刺史都难以成命……”
官家当时的一番诚挚话语,直说得楚白感激涕零:“陛下对臣有救命之恩,又对臣这样知遇恩宠,臣粉身碎骨也不能报偿……那些闲杂人的闲言碎语算不得甚,也伤不到臣一丝一毫,臣升不升职的不打紧,有没有遥郡可以多领些俸禄都不打紧,陛下要臣做甚臣就甘愿去做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白记得官家当时是满脸欣慰地连连点头:“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把禁卫放心地交托与你,不过朕也不能让忠勤王事之人因为忠诚而误了前程,以致识者寒心。”
官家说到这里顿了顿,楚白当时心中却是一片茫然,不知道官家和自己说这些话是怎么个意思。
“现在朗州军乱,武平军节度使求救于朝廷,枢密院准备发一部分禁军和多州的州郡兵赴援,除了禁军自有将领以外,还需要给那些从各州凑集起来的州郡兵选调一批领军将帅。你若是一直跟着朕的身边,位分虽重,却是难以再得升迁了,朕不想误了你的前程,有意让你领一部南征,到战场上去赚一个州郡,却不知道你自己怎么想?”
当时听官家说到这里,楚白张了张嘴却是哑然无声,心中只是百感千回。
继续担任禁卫工作,以后的职位勋阶都难以获得晋升,楚白是知道这一点的。且不说官家提到的遥郡刺史轮不到自己,即使是升到现在这个职位,就已经有人在暗中妒忌不服了。如果有机会去战场上证明自己,甚至靠着实打实的战功更进一步,博得个封妻荫子,楚白又如何不想?
而且现在不是去打北汉和契丹,而是南征楚地打羸弱的湖湘之卒,自己以殿前东西班都虞候的官阶转去领军,怎么也得带几个指挥吧,以如此战力对比,风险是很小的,博取战功的机会则是极大的,这等好事楚白怎么愿意拒绝?
但是官家对自己一直信赖有加,现在官家问自己要不要离开,自己又怎么可以显出欣喜之情?再说楚白还真的是一时间有些舍不得辞别官家,五六年时间的侍卫工作下来,时刻记挂着官家的安危、随时为官家跑腿……这些都已经成为楚白的日常习惯了,现在骤然间要离开,确实有一些失落。
只是,一直不回答的话,这个好不容易降临的机会是不是就会失去?
“宫中禁卫和将来朕亲征时的侍卫工作,中天也无需担心。殿前司英才辈出,从中选一个胜任禁卫者并不难,或许在一时之间还比不上你,不过你在东西班也经营了多年,想必你的部下萧规曹随总是会的吧,何况还有内殿直都虞候李进卿可以暂时辅助一二。你自管放心去湖南道行营博取功名,朕决不能亏待了忠诚之士。”
官家的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楚白也就没有必要再纠结下去了,不过回答的时候还是要拿捏好分寸,既不能表现得不情不愿的,又不能喜不自胜。
“臣就依陛下的意思,此去湖南道行营,定不会辱没了御前侍卫的威名。”
…………
当日在广政殿上和官家对答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楚白再回首东京城,只见朱明门前官家的仪卫仍然伫立不动,楚白的心里面不由得又浮现出一丝感动和不舍……官家如此厚爱,此去湖南道行营,真的是要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了。
相比起主帅的百感交集来,都监武怀节却是单纯得多,此刻他只有豪情满怀,兄长武怀恩摊上了随驾淮南,得授楚州兵马都监,如今自己也是一军都监了,等到南征功成,自己未必不能都监州郡。
羁留契丹十载的姚汉英和华光裔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和他们二人一起回归的李瀚已经在显德九年的夏天故去,和他的兄长兵部尚书李涛只是前后脚的事情,不过在被掳十四年之后还能生入乡关,最后寿终正寝于家人身边,李瀚可以说瞑目了。
这当然是因为当今天子的恩威所致。
和李瀚比起来,姚汉英与华光裔可要年轻得多,十年前出使契丹的时候都还是贵介公子,虽然被契丹人和草原风霜联合摧折得满面沟壑鬓生华发,其实际年龄也才不过四十上下,正是该为国尽忠的盛年。
托天子的鸿福,二人得以脱离草原牧奴的生涯,不光是举家迁回了中原,还再得授诸卫将军之衔,又被天子赐宅东京,在东京好生休养的一年,值此南征用人之际,正是报效天子厚恩的时候。
…………
显德十年正月二十七,南征诸军会齐襄州,合兵计马步军四万,以山南东道节度使、西南面兵马都部署慕容延钊为湖南道行营都部署,虽然慕容延钊被病,仍然被诏令肩舆即戎事。
棣州团练使何继筠为湖南道行营副都部署,慈州团练使王继勋为行营都虞候,宣徽南院使、度支部尚书兼将作部李崇矩为湖南道行营马步军都监。
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柴贵为湖南道前军马军都指挥使,毡毯使张勋为马军都监;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袁彦为湖南道前军步军都指挥使,酒坊副使卢怀忠为步军都监;殿前东西班都虞候楚白为湖南道前军战棹都指挥使,判四方馆事武怀节为战棹都监。
当日,慕容延钊派遣东上阁门使丁德裕随同中使赵璲前往江陵,赵璲持天子诏书谕荆南节度使高继冲,命荆南军发水兵三千人赴潭州,助王师平乱,丁德裕并告高继冲以王师假道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