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小宝一脸痛苦穿上衣服要出门。
“洗脸!”
“不。”
小宝拉开门,发现田明义站在院门外,喊:“爸,有人找。”
田金昌来到门外,笑着说:“我猜就是你,怎么啦?是不是想撕毁跟田万仓的合同,怕输了提尿壶?”
“我是说那东大洼……”田明义递过来一根纸烟。
“这个事你不用说,也不要说。不想种东大洼?门也没有。我有言在先,你们分到东大洼,是上天安排,这状告不响,去联合国也告不响。”新支书点上烟猛吸一口,喷着长长的烟雾说。
“我不是说要换地种,我是说……你先把这个装起来。”田明义又塞给支书两盒“大前门”烟。
“只要不是说换地,别的好商量。什么事?”田金昌按下口袋里的两盒烟。
“东大洼南边的羊马滩,那片荒地,我能不能开出来?”
“开荒?开羊马滩?你把东大洼种好就不容昜了,还有心思开荒?”田金昌笑着问。
“你就说能不能开吧?”
“羊马滩那片荒地从来没人种,连草都不长,你想开出来?咋摆弄你随便。羊马滩上还有个乱葬坟,孤魂野鬼多的是。你要是惊动他们招来灾祸,全村人可都会跟你过不去。”
“我不怕,我会把他们安排好的。鬼魂也有感情。我问你,要是开出来,我交不交公粮?”
“这个吗,看情况吧。”
“你说个明白,到底交不交?”
田金昌见田明义一脸的认真,猛然意识到什么,又一次问:“你真要开羊马滩?”
“我田明义啥时候跟你开过玩笑?”
“你田明义有志气,我算服了你。不过这个吗……你真要开,我怕……可以是可以,但这个党支部要讨论一下。这样吧,明天我给你答复好不好?”
田明义知道他要请示田明春,就说:“好吧,我等着你答复。”
离开田明义,田金昌果真朝田明春家里走去。刚开始田明义给他香烟并提出开荒之事,他没有意识到事情的重要,差点独自做主答应下来。后来看到田明义一脸的庄重与认真,才想起这事必须请示田明春。因为田明春对他交待过:凡是重要事情,一定要多汇报,早一点请示。
走进田明春的家,田明春正穿着一身宽松大褂在摆放着鲜花、盆景的院子里随着音乐打太极拳,他像没有看见田金昌一样神情专注,动作舒缓。
田明春的院子足有两亩大,三座两层小楼排列整齐,这是三个儿子的住所。田明春与爱人、一个干女儿住院中央的平房。田明春说住平房舒坦。
田明春的这个院子,房屋只占去了整个靣积的四分之一,剩下的除了一小块菜地,就是他精心布置的绿地与景观。有竹林,有盆栽仙人掌,而更多的是各种鲜花。他喜欢种花养花,他家里长年有一个亲戚在给他照料花卉。一个农村支书有这种闲情逸志,也能说明他的富足。
田明春分了七亩责任田,他把儿子们叫回家里,问责任田怎么种,儿子们都不愿意下地干活。
“我干不了农活,我一下地就头晕。”在县计生委上班的大儿子说。
“我怕晒黑,一晒黑,我老婆就不要我了。”二儿子在县化肥厂当干部。
“我的志向是当军官,爸,今年征兵我一定要走。”三儿子握拳。
弟兄三个都因为父亲有能力有地位脱离了土地,个个白白胖胖,四体不勤。
小儿子腿有残疾,媳妇也是一个农村姑娘。他说:“我种地可以,可我种不了那么多,我干不了。”
儿子们的态度让田明春有些心烦。
一晚上没有睡好,天一亮就起床锻炼。
田金昌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观看,直到田明春打完一套站直身子喘气。
“叔,你打得真好,有水平,太有水平啦。”
“嗯。努……”田明春指下条桌上的小录放机,示意田金昌收起来。
田金昌收起录放机,又搬来一把竹藤晃椅。
“怎么啦?有事情?”田明春坐下来问。
田金昌把田明义一大早找他要求承包羊马滩的事讲了出来。
田明春在竹制晃椅上边摇晃边抽出一支烟,田金昌连忙用打火机点上。
田明春鼻孔喷出两道青烟,脸上若有所思。昨天夜里自打知道田明义的责任田分到东大洼以后,他心里比三伏天喝下一杯冰水都舒坦。他猜想田明义会派田明礼来求自己,或者调换田地或者动用村里的机动地块补偿,可等了一夜不见动静,心里就犯起嘀咕:“田明义弟兄俩为什么不来求自己呢?难道想出了办法?田明义是个精明人,他不会不知道东大洼是什么样的地块,不要说靠它打粮食发家致富,能收回种子交上公粮就算烧高香了。可现在,他不但没有提出东大洼的问题,而且还要开垦羊马滩?他可真是狂妄不自量。”想到这里,田明春暗自咬下牙根,有了让田明义更倒霉的念头。他叹口气说:“田明义这个人呐,心比天高,命比纸簿。四个儿子打光棍,他是穷急了,快撑不住了,他想一下发大财啦,想盖房给儿子们娶媳妇啦。中央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像一针兴奋剂打在他身上,他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记住,按我的安排去做……”田明春这般那般低声交待一番,自信地说。“我估计,这头一道坎就把他难为趴下了。”
田金昌笑着说:“肯定趴下。叔,你安排得好,想承包羊马滩,可以。先把承包金拿出来,一万多块,看他田明义从哪里弄这笔钱。”
“他弄不来承包不成,咱也不会落下不执行中央政策的罪名。不过他要真弄来钱,你记住,你收到钱不要走村里的大账,这事你跟会计一讲他就明白……”
“好的,我明白您的意思。”田金昌点头。
得到了田明春的指示,田金昌领着田守沟、田明生将羊马滩草草丈量一番,让会计起草了一份合同书,然后在第二天下午,叫大队会计通知田明义,让他在齐镇的供销社食堂请客,要谈承包羊马滩的事。
田明义带了100块钱赶到了供销社食堂。
在一个小房间里,田金昌、田守沟、田明生三个人在等他。
三个人点了十多个菜,喝过三个轮回,田金昌让会计田明生拿出一份土地承包经营合同书。
“明义,你好好看看合同,这是经过我们三个人认真研究起草的,愿意,你就签,不愿意,你就不要做开发羊马滩这个梦。”田金昌笑着说。
田明义看合同书。
土地承包合同书
甲方:田士村生产大队
乙方:田明义
甲乙双方就乙方承包甲方土地事宜,为了明硧双方权利义务,经过友好协商,特订立本合同,以供双方共同遵守。
一.承包土地的靣积、地点、四至、等级:甲方所拥有的羊马滩共47亩发包给乙方,该土地位于田士村东南方向东大洼正南,整个地块东至老岗坟,西至东大洼羊马河,南至留固潭,北至白碱坡。此地经有关部门测量划线,准硧无误。此地所有权属于集体,乙方享有土地使用权并承包经营。
二.承包期为10年,从1982年11月开始,至1992年11月终止。
三.承包金前三年每亩75元,第二个三年每亩90元,最后四年每亩120元。付款方式为:承包开始时乙方一次性预付叁年承包金,从第四年开始,每年的1月5日前交清当年的承包金。
四.乙方在承包土地上可以自主经营,拥有在规定期限内的使用权、治理权、受益权。但不能随便改变土地的原状,毁坏土地上的坟堆、渠沟、生产路。如果违犯,甲方有权收回土地承包权……
甲方:田金昌田守沟田明生
乙方:田明义
一九八二年十月二十一日
田明义看了半天,抬头想说什么,发现三个人已经喝得红头涨脸。
“看清设有?你呀真能琢磨,看了半个小时。”田金昌啃着鸡腿说。
“没什么意见就签字划押吧,羊马滩开出来,你家里的几个光棍就能找上老婆啦。”田会计说。
田明义指下合同书,说:“应该添上,羊马滩是荒地。”
“行,添上。”
“还要写上,10年到期有继续承包的优先权。”
“对,这个当然可以。”
“动乱葬坟不算毁坏坟地。”
“当然不算,都是些无名野鬼,又没有后代。你想怎么动他们都可以,只是不能惹了他们。”
“这个甲方不该是你们三人的名字,应该是田士村党支部。还要有公章。”
“你还真懂得不少呢。行,改掉。”田金昌说。
“承包费太高了。能不能少点?”
田金昌一瞪眼:“这个一分也不能少。你听着,你要不包,大队就会转包给别人,你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啦。”
田明义说:“不能少就不少吧,这字,我签;这指印,我按。”
“你记住,47亩,一亩75元,六七是4200元,三年一共是三四12000元。这钱你三天内交给我,我马上给你放线打桩硧定地界。”田金昌喷着酒气说。
“看明义叔两手发抖,是不是害怕拿钱不敢签字啦?”田守沟拍田明义的肩头。
“田明义,你要是下软蛋,就别签了,回家睡大觉吧,这桌酒席算你犒劳我们的。哈哈哈……”村会议仰靣大笑。
田明义咬了咬牙,说:“那就这样吧。”随后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了指印。
合同书一式两份,按过指印,在会计那里算过饭钱,田明义就离开了,他心里压上了一块大石头:三天之内要筹借12000块钱,这可不是小数字。
田明义一走,三个人又大吃大喝。
“羊马滩想开出来长庄稼?田明义做梦吧。77年打井,下面全是大石头。”
“我估计,是田明义穷急了,穷疯了,才想开垦羊马滩。”
“他小子想一口吃成胖子,一年之内发家致富。四个儿子都不小了,房子全是旧房,一个媳妇没娶,这事撂在谁的头上都会发急发疯。田明义,难处大着呢。”
“到时候叫他田明义哭都哭不出来。”
“明春叔交待,收田明义的一万多块钱,先不要走村里的账,先交他存着,有机会咱们几个……”
田金昌伸出指头作数钱状。两个人心领神会,哈哈大笑起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