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振 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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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明义是看到李秋萍抹下眼泪跑出会场才离开大槐树的。他想追上她安慰几句,可她很快就消失在黒暗中。他想去她家看看,但又感到自己同样心乱如麻去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异常难受地回到家里。

    四个儿子得知家里的责任田分到了东大洼,都很吃惊。可看见父亲铁青着脸进了家门一言不发,谁也没敢讲半句报怨的话。

    田明义有气无力地说:“你们都听着,号虽然是你叔抓的,可这不能怪他,这是命。你们谁也不许对他说半句难听的话。去吧,去看看你叔身体怎么样啦,他也气得不轻。”

    儿子们一个个走了出去。半个小时后,儿子们回来了,说叔已经没事了,正躺在床上跟婶子说话。

    田明义让儿子们都回去睡觉,儿子们走后,他没脱衣服就倒在床上,睁大两眼想心事。

    牛在不紧不慢地撒尿,街上仍有人在兴奋地高谈阔论。

    他心里十分难过,这不仅是因为自己分地分到东大洼发家致富的梦想难以实现,而且他更担心田太定李秋萍能不能经受得住这场打击。

    “地不好,还要交公粮。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他长吁短叹,直到下半夜两点,还毫无睡意。

    下弦月此时显得格外明亮,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照出田明义一张痛苦异常的脸。他觉得躺着难受,就翻身起床,披上一件破棉袄,出了院门来到村外。他盲无目的地朝前走,收去秋庄稼的田野在月光下像一片浩瀚的湖水,明媚的月光将田野照得如同白昼。他边走边想心事,走了好大一阵子,抬眼一看,竟不知不觉来到了东大洼。

    眼前这块地就是将要分到手的自己日思夜盼的责任田吗?

    田明义趷蹴在田垄上,手托旱烟袋有节奏地叭哒,吐出的白烟在他刻满皱纹的脸上缠绕,眯细的眼睛里透出凝重。他望着月光下的这片士地,心里像开了锅的沸水一样翻腾。

    明天就只剩下发放土地承包经营证书和村干部到地里竖牌子划地界两道手续了。可这地种还是不种?为什么总是感到心虚?

    田明义想到这里猛然清醒过来,他暗暗骂自己:“混账东西,分到手的地就是娶进家门的媳妇,再丑再难看也得过日子生孩子,怎么能不种?

    全村人都在看我田明义的笑话,田明春得知消息后肯定会说:“哈哈,你田明义不是自我吹牛号称种地能手吗?给你几十亩东大洼,看你怎么摆弄。等着瞧吧,明年有你哭的脸。”

    外人看笑话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这大大小小二十一口人以后吃啥喝啥,吃西北风肯定活不下去。吃粮食就要种好地,弟弟田明礼一家、四个儿子还有秋萍他们肯定在指望我这个主心骨拿主意想办法带领他们往前走,你田明义一泄气趴下了,他们还有指望吗?

    想到这里,田明义不由得握紧了双拳,胸腔间也升起一股力量。

    他问自己:事在人为,人定胜天。这口号你不是天天在喊吗?为什么现在全忘了?一亩换三亩多,公粮又减半,地再赖还能顶不住?我不信我摆弄不了这东大洼。

    一股要与命运抗争的意念主导了田明义的思维,他顿时有了信心。

    他边思考边登上东大洼西面的土岗朝东看。

    东大洼像一块巨大的长条形烧饼出现在他眼前。地里稀稀拉拉的大豆还没有割去,枯黄的野草好似老人头上的白发。这块地田明义并不陌生,低洼潮湿,土壤泛碱。上辈人为了多打根食,就把碱盐土层挖出来堆在西边,可挖一层又上来一层,越挖地越洼,越挖西边的土岗越高。几十年下来,这块地就成了“冬春白茫茫,夏秋水汪汪;遍地哈蟆叫,连草也不长”的荒凉薄地。而生产队呢,又因为这块地既不打粮食又距村里太远,近些年几乎没有在这块地里投施任何肥科,使得这块地陷入越不投资越差,越差就越不投资的恶性循环里。

    而这也是全队群众都害怕分到这块地的原因。

    田明义蹲下来点燃一锅烟慢慢吞吐,目光掠过东大洼整个地块。

    抽完三袋烟,他走下土岗顺东大洼地界踱步。他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他认真步量、计算,一个时辰后,他情不自禁哈哈笑出声来:“哎呀,几个笨蛋哩,没有一个精明人,全是糊涂虫哩。这从东到西多少步?280步。南北呢?我虽然没有学过啥数学几何,可我一样能算得出来,这块地至少有七十五亩。你们几个队干部算成六十多亩,俺三家白占七亩便宜哩,况且这七亩地不用交一斤公粮。”

    他像白捡了一大笔钱一样满心欢喜,随后,当他来到地东靣那条宽六米的排水渠里撒尿时,竟差点惊喜地叫起来。

    排水渠已经好多年没有清淤了,每年从东大洼排到渠里的不但有水,还有桔草败叶。向下挖五尺,可能都是肥力很大的黒泥淤肥。将这些东西挖出来压到东大洼的碱土上,还怕地里不长庄稼?这条渠全长十几里,怕是挖十年也挖不完呢。

    “种地不上粪,等于瞎胡混。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只要肯出力,粮食亩产七百七。”田明义轻声念道。现在,他心里踏实下来,头脑里很快盘算出好几个改造东大洼的方案。他脱下棉衣趴在渠底扒开枯树叶向下用手挖,一直挖了三尺深还不见底。他累出满头大汗,直起腰在水坑旁洗去两臂上的污泥,抬头向南一看,又兴奋地差点跳起来。他看见什么啦?他看见了羊马滩。

    这是一片紧邻东大洼的荒滩,几个发光的地方是水坑,黑油油的地方是沼泽,高高的是土岗。田明义想,不要看现在羊马滩连草也不长,将沙岗的土搬过来填平坑洼,将沼泽地开垦出来,它就会变成一片好地,就能打下好多粮食。这块地有多少?他仔细步量一番,竟有四十多亩。不过这片荒滩能不能开垦、开垦出来能不能种还要请示党支部。他想,只要党支部让开荒,就算每年交出一些公粮,也非常合算。

    如此一想,田明义像捡了一个金娃娃一样兴奋异常,他喃喃地说:“哦,哦,怪不得神仙让我分到东大洼呢,原来早安排好了,让俺晚奌高兴,大便宜在后面呢。”

    田明义手舞足蹈轻声唱起梆子戏。

    突然,他停下来,发现地头站着一个人,心里很是纳闷。

    “会是谁呢?”他迎过去走几步,认出月光下站着的这个人,是李秋萍。

    两个人在地头站定,头上扎一条白纱巾的李秋萍两眼晶亮有神,她说:“我猜你不会睡觉,我猜你一定会来这里。”

    “你怎么也来啦?”

    “睡不着,就想跟你说说话,就来啦。”

    “分到这块地,心里还难受不?”

    “开始难受,回到家里,爹和娘都劝我,后来就不难受了。”

    “他们是怎么劝你的?”田明义笑着问。

    “两个老人说,别怕,只要有田明义,就会有办法。田明义这么多年遇到的坎多了,没有一次趴下过。你多向他讨教办法,会闯过这一关的。我爹还说:秋萍,你去找明义吧,他现在一准在东大洼,他不会睡觉,他肯定在算计怎样种东大洼。是爹让我来找你的。”

    “太定叔了解我,也了解你。”

    “这地咋种,你心里有底了吧?”李秋萍问

    “给你说实活,开始我心里也没有底,也睡不着,也发愁。”

    “你呀,不该吹大话,摆擂台,还啥端洗脚水的,叫人笑话。”

    “以后我把这吹大话的毛病改了不成?”

    “明年输了真去给田万仓端洗脚水提尿壶呀?”

    “我看我不会输,我改造这块地的方案已经出来了。”

    田明义激动地给李秋萍讲他刚才的发现与想法,随着他的讲述,李秋萍眼前闪现出一幅丰收的美景,她不由得也激动起来。

    “明义哥,你的想法真好,你讲的一定能成功。我相信。”

    “只要肯出力,只要勤快,只要大干苦干拼命干,等着吧,用不了两年,我就会让东大洼变成大粮仓,把羊马滩开垦出来成为聚宝盆,咱们都能过上好日子。”

    “那咱们每年就会有吃不完的粮食,也有钱花啦?”

    “对,有了钱,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

    李秋萍担心地问:“羊马滩是荒地,这么一大片,村里会让你承包吗?”

    “我明天一大早就去找田金昌说这事,这不是责任田,多年没人种,也不用交公粮。我看队里会让咱种,不过可能会让咱每年拿些钱出来。”

    “每亩会让咱拿多少呢?多了咱可拿不出来。”

    “明天见了田金昌就知道了,这事你不用操心,有我呢。”

    “以后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现在咱两家的责任田分到了一块,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能不操心吗?明天与田金昌谈这个事的时候,无论他说啥,你都不要跟他吵,改掉你遇事爱发火的毛病,记住啦?”

    “记住啦。”

    “天快亮了,咱们回吧,免得有人看见。”

    “行,我听你的。”

    两个人分别时,李秋萍交待:“把衣服穿好,风有点冷。”

    田明义穿好衣服,用感激的目光看她一眼,顺着另一条小路朝村里走……

    晨光初现,东方模糊的天际亮出一片柔和的鱼肚白,接着,飘浮在天上的云彩就变幻出各种奇妙的颜色,原先黒森森的草丛树叶,此时也显出一片油油的绿光。

    田明义的脚步坚实有力。他走进家门,在屋里拿了些东西,又悄悄走出去。

    儿子们还在熟睡。

    他先来到弟弟田明礼家,把自己的想法给弟讲了一遍,田明礼刚要开口,在屋内偷听的吴英马上走出来说:“哥,你要开羊马滩你就自己开吧,俺那几个孩子不是出大力流大汗的料,东大洼那几十亩地咋种现在俺还正发愁呢,那有能力再去开荒?还有,羊马滩有乱葬坟,我看开不得……”

    见吴英一口回绝,田明义只好走出来。

    他在村街上犹豫一会儿,大步朝村东走去。

    他要去的地方是支部书记田金昌的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