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年笑了,笑过之后,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感慨地说道:“看来,知我者,唯有你啊。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变化,你居然也能感受到,我何永年这一生,最大的收获,可能就是认识了你这个忘年交啊。”
一生?
刘永灼品味着何永年所用的词,心里明白了一些。对于一名联邦政府的高官来说,在回顾自己一生的时候,一般就是要告别政治舞台的时候了。
结合此前曾经听到的一些传闻,刘永灼知道何永年是要离开计委的会长和主任等职务了,他问道:“怎么,何老,你要卸任了?”
对于刘永灼这个唐突的问题,何永年并没有介意,他点点头:“是的,下个月,我就要离职了。”
“你还没到退休年龄吧?”刘永灼有些错愕,他记得何永年的年龄应当还没到60岁,应当还能继续工作的。
何永年摇头:“先不退休,到一个政策研究部门去任职,享受正部级待遇。等年龄到了,再正式办退休手续。”
“……有什么原因吗?”刘永灼迟疑地问道,听这话基本上相当于退居二线了,说白了就是贬官。
何永年笑着拍拍刘永灼的肩膀,“想什么呢,我可不是因为犯了错误而下来的。主要是年龄已经大了。不适合继续承担这样重要的工作了,腾出位子,让年轻人顶上。我到其他单位去,也还能够发挥一些余热的。”
“一个时代结束了。”刘永灼有些怅然,同时也回想起过去的三十年里。为华夏联邦崛起而付出了不懈努力的这些开国勋臣。
刘永灼想到,自己与何永年当初相识的时候,对方就像一个长辈一样,对一个很有才华和志气的后进晚辈,提供了诸多的照顾。
而这些照顾和帮助。并非是看在刘永灼父亲的面子上,而是单纯的一种认可和支持。
在刘永灼的心里,早已经形成了一种依赖感,当他遇到什么难题的时候,总能够想到请何永年来帮忙解决,或者至少给他从更高的层次提供一些思路。
在接手刘家部分产业后这一段的时间里,刘永灼从一名高中毕业生成长成为如今的集团总经理。何永年一直都是这个过程的见证者。
突然之间,何永年表示自己要离开领导岗位了,到一个无足轻重的机构去任一个闲职,等着退休。刘永灼这才意识到,何永年已经老了。到了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了。这算不算一个时代的终结呢?
“我们的时代结束了,未来的时代,是属于你们的。”何永年面带欣慰,“小刘,让我觉得欣慰的是,你们这一代人已经成长起来了。你,刘智,对了。还包括王振华这样的技术人才,都已经到了能够接班的时候了。把国家和民族的未来交给你们,我们是完全能够放心的。”
“其实……我想说的,你们这一代人吃了那么多的苦,马上就要苦尽甜来了,你们却要退休了。实在是太遗憾了。”刘永灼讷讷地说道这是他由衷的感慨。
“瞧你这话说的,我们退休了。不正好享受新时代的成果吗?”何永年却并不落寞,他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
“我跟兰心的妈妈说了,等我们都退休了,我要带着她去周游世界去。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忙工作了,出国的机会不少,可是从来也没有好好玩过。以后,工作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该过几天舒服日子了。”
刘永灼摇摇头:“何老,我说的,并不仅仅是一个生活水平的事情。我想说的是,咱们国家这二十多年的拼搏,经历了无数的艰难,像你这样身居高位的联邦高层,为了民族的复兴,也是操尽了心。”
“现在,整个国家的形势全面好转,财政上有钱了,各行各业也都有了一批有技术、有实力的骨干企业,这不正是我们过去梦寐以求的状态吗?可是,你却在这个时候离开,这不是挺可惜的嘛。”
“有什么可惜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用将近三十年的努力,能够让国家从当初积贫积弱的状况,发展到今天初具规模的状况,我们无愧于心了。倒是你小刘给我注意点,我们把一个发展势头良好的国家交给你们,你们要把它继续发展下去哦。”
“放心吧,老何。”刘永灼郑重承诺着。
“我离职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在经济领域还会有一些影响力,如果你有什么问题,还是可以继续来找我。”何永年开始向林振华交代着各种事项。
刘永灼连连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何永年笑了笑:“其实我也是多余的操心,你现在也是炙手可热的一颗新星,各大部门都买你的账,你也真没什么需要操心的地方了。未来,只要你能够继续保持目前的状态,一心以大局为重,相信不会有谁会和你为难的。”
“放心吧,何老,我会这样做的。”刘永灼应和着,说罢,他反过来问何永年:“何老,你退下来之后,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替你办的?呃……我手上权力没多大,但如果涉及到什么经济问题,我想我是能够帮得上忙的。我现在穷得只剩下钱了。”
最后一句话,那就纯粹是调侃了,刘永灼现在的确不差钱,同时在各个领域内的影响力也不容小瞰,他如果真的全力以赴要去办某件事情,还真没有几个单位会不给他面子的。
“我一个准备退休的老人。哪有什么事情需要请你办的。只是……”
说到这,何永年打住了,用眼睛颇有一些深意地看着刘永灼。刘永灼被何永年盯得有些窘,他低下头,问道:“何老。……兰心现在怎么样了?”
何永年唯一放不下的事情,自然就是女儿何兰心了。听到刘永灼主动问起来,何永年轻叹一声,“兰心现在长春市的飞马动力公司总部工作,工作非常努力。也得到了公司内部的好评,事业发展方面,是不用操心的。只不过,在个人问题上,她还是依然如故。”
“我对不起她。”刘永灼黯然,“是我耽误了她。”
何永年却不责怪他:“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怨不了你。我和她妈妈现在也想通了。其实,只要她自己觉得幸福就好了,我们大人没必要用自己的观念去约束她。我不希望兰心破坏你的家庭生活,不过,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照顾她。”
“我……不明白。”刘永灼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道,他真的有些不明白,何永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呢?
“呵呵,好了,不说这些了。我这趟来柳州。主要是想看看整个老工业基地的情况,现在看来,振兴桂北工业基地的工作。是成功的,我也就满意了。未来的世界是你们的,整个国家的前途,包括我的宝贝女儿,可都全交给你了,希望你能够不负重托啊。”
“一个时代结束了。”
在何永年告别政治舞台的时候。龙渊集团的董事长廖一也正在会议室里,对着一屋子的董事、高管。发出了这样一句哀叹。
这是龙渊集团的最后一次董事会,明天,龙渊集团公司将会正式宣布破产,这家有着三十年历史的大型装备制造企业,终因资不抵债,被淘汰出局了。
年前与华扬重工争夺通用公司冲压生产线订单的失败,是龙渊公司最大的转折点。
在那之后,以华扬重工为首的兴华社机床联盟开始联手绞杀龙渊集团,它们以与龙渊集团基本相近的产品,以及低于龙渊集团一半以上的产品价格,把龙渊集团的传统客户一个个地撬走,让整个公司的市场日渐萎缩,直至最终崩溃。
为了摆脱困境,廖一也采取了不少措施。他先是关闭了两家开工不足的工厂,以降低成本。然后,又挤出资金加强新产品开发,希望利用技术优势来扼回败局。
然而,所有这些手段都没有能够使龙渊集团走出泥潭。在经过两年的苟延残喘之后,公司终于不得不准备宣布破产了。
龙渊集团走到这一步,其实也是必然的。在过去的十几年中,粤省的制造业持续地外迁,许多企业宁可让其他省份的企业代工,而不愿意把工厂留在劳动力成本极高的东南境内。
下游制造业离开之后,作为上游的机床装备产业也就自然而然地走向了衰败。
这两年,依靠技术垄断谋取暴利的龙渊集团,渐渐受到来自兴华社的挑战。对方以无可比拟的规模化成本优势,逐渐从自己公司手中抢去了大部分的市场份额,把龙渊集团逼到了绝境。
真到了要宣布破产的境地,廖一倒反而觉得轻松了,他有一种得到解脱的感觉,终于不再需要时刻地担心着老对手华扬重工又出什么阴招了。
在廖一看来,刘家父子都是那种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他更像是一个搅局者,把整个市场的秩序都破坏了。
现在龙渊集团准备出局了,市场即将属于兴华社,廖一很想知道,刘永灼打算如何在这个被搅乱的市场上继续经营下去。
“各位,感谢大家这么多年为公司所做的一切,请原谅,我辜负了大家的厚望,请原谅。”廖一站在前面,向众人深深地弯下了腰,行着肃穆的大礼,久久没有直起身子来。
董事和高管们都低着头,不吭声,也不知道是同样感到惭愧,还是在在抓紧时间思考自己的出路。
“各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廖一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扫视着众人。
“董事长,我听说兴华社似乎有意收购我们龙渊集团,可是你却不同意中的收购要求。你能给我们做出一个解释吗?”公司的老董事蒙少乐敬问其中缘由。
廖一面无表情:“蒙董事,不是我不同意,而是南京政府对这桩收购案发布了禁令。龙渊集团拥有一些非常尖端的技术,这些技术是可以用于军事目的的。为了不让又一家私人企业拥有足以威胁联邦的绝密军事技术,政府不同意我们把公司出售给别人。”
蒙少乐又提出疑问:“董事长。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恰恰是你向政府提出了不能把龙渊集团出售给兴华社的要求,否则,政府是不会发布这个禁令的。”
对于这个理由,大家都是心里有数。反正政府觊觎龙渊集团的核心技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廖一点点头,承认了这件事:“蒙董事,你说的没错。在政府向我征求意见的时候,我的确陈述了自己的观点,我表示,龙渊集团不能出售给其他私人企业,尤其是不能出售给兴华社旗下的华扬重工。至于理由嘛。我想大家应该都是明白的。”
“我认为这个理由仅仅是董事长个人自尊心的问题吧?”蒙少乐不屑地说道,“龙渊集团在你的管理下,输给了兴华社的华扬重工。你不能从自己的身上去找原因,却把责任都推到了别人的身上,所以你才会向政府申请了禁令。让兴华社无法收购我们的公司。”
“事实上,如果龙渊集团能够被兴华社收购,股东的利益将可以得到更好的保障,我们的工人也能够得到比现在更好的安置。”
蒙少乐所说的事情,并非没有根据。
在得知龙渊集团有可能破产的时候,华扬重工向龙渊集团发出了收购的要约。根据华扬重工开出来的条件。原来龙渊集团的股东将可以得到比较好的回报。
与此同时,龙渊集团的生产也可能会延续下去,能够保住一批工人的饭碗。
然而。由于联邦政府发出了禁止私人企业收购龙渊集团的通告,这桩意向中的收购案便不了了之了。政府时下正处于经费紧张的状态,根本没有多少资金可以用来收购西龙渊集团,这就使得龙渊集团原有的股东很难得到足够补偿。
“蒙董事,你说错了。”廖一强调着,“我从来没有认为龙渊集团失败的原因在于华扬重工或者是兴华社的打压。我一向认为,龙渊集团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责任在于我本人……以及在座的各位。”
廖一先说责任在他本人,大家还无动于衷,谁知他在喘了一口粗气之后,又把责任推到了在座的各位身上,大家可就不干了。
少壮派董事沈善平首先发难道:“董事长,你凭什么认为我们这些人应当对公司的破产负责?难道公司走到这一步,不是因为你的错误决策所致吗?”
“在过去几年中,我们公司的研发投入不断缩减,这导致了中游企业与我们之间的技术落差逐渐缩小,这才是公司破产的根本原因。而裁减研发投入的决策,是董事长您做出的。”
技术总监李孝敏也赶紧把矛头指向了廖一。反正公司马上就要破产了,廖一这个董事长现在是虎落平阳,大家也不怕他不高兴。
另外几名董事也纷纷站起来,开始指责廖一。廖一沉着脸听着,也不申辩,直到众人都说完了,他才继续发言。
“龙渊集团的失败,是源于我们的骄傲。我们一向认为,别人是不可能成为我们的对手的。结果,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机会送到他们的面前,这才导致了我们最终的失败。在这个过程中,在座的各位,难道有谁预见过这个结果吗?”
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不吭声了,廖一说得很对,在此之前,大家的确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觉得自己有技术上的优势,而且财大气粗,竞争力雄厚。
正是这种傲漫的心态,导致整个公司错失了许多发展良机。
廖一见众人无言以对,他才继续谈到:“这完全是因为我们的傲漫,以及我们的自私。我们忘记了集团在成立之初立下的誓言,我们不再以技术创新作为立身的根本,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追求利润。”
“是我们,将自己的未来卖掉了。”销售总监何义庆叹声说道。
何义庆是集团成立之初就加入公司的元老了,的大部分为了追逐利润而入股龙渊集团的董事不同,何义庆是曾经跟随过钟泱的人。
“董事长,我觉得你想得太多了。”蒙少乐已经很不耐烦了,他入股龙渊集团可不是为了技术,“这种过于空泛的理想,这不是我们应当考虑的事情。”
“作为一名董事长,你应当做的,是对股东的利益负责,而不是高谈阔论。你现在做的事情,已经违背了股东的利益,我会代表股东向法院起诉你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