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天气,还带着冬日的寒意,但酒肆和茶楼的生意却还是不错,哪怕刚刚才经过一场激烈的战争。
此时的郴州,苍龙旗悬挂的日子已然过去了五天,前方依旧是战事不断,但大多都是小规模的摩擦,双方都保持着足够的克制,没有进行决战。
华联正在等待民政队伍的到来,顺便肃清这一带的军残余力量,以及进入一些红门活动得比较频繁的地区,对之进行清剿。
在对待赤化组织的态度上,华军向来是以剿灭为主,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谈判和妥协。一些狂热的信徒,会被押解到秘密监狱之中,永不得再见天日。
而对于一般的泛信徒,也就是那些为了利益而入伙的人,会在经过思想教育之后得到释放。凭借着强大的军事力量,华军正在以强硬的姿态消灭着一切不肯合作的势力。
现在是午饭的时间,因为战争,来往的商贩都停止了往常的贸易活动。外面的人不愿意进来,里面的人也不敢冒险出城。
所以酒肆和旅馆的生意,虽然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但还是可以维持营生。
一家酒馆,就开在主干道旁边,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说,位置选得非常合理。而且装潢舒适,小厮的服务也很周到,生意还算不错,洋溢着祥和的气息。
对于刚刚经历过战火洗礼的郴州而言,这样的景象十分难得。身上穿着便装,林翔他们三人也在这里吃些小菜,顺便打探一些小道消息。
邻桌的人,大多都在讨论着前几日的案子,关于卖菜饼的老王被军方扣押的事情。而且越说越悬乎,本身华军也是外地人,自然不受欢迎,舆论也是偏向老王居多。百姓娱乐活动较少,所以道听途说就成为了非常受欢迎的活动。
听闻这些人信口开河,肆意数落着华军的“恶行”,队伍中的杨华生性耿直,本想拍桌而起,却被林翔给制止了。
“老林,他们也太过分了,事情明明不是这样”语气之中,难免有着气愤好不满,不过声音也不大,仅仅是三人能听见的程度。酒肆里还有其他人,倒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少安毋躁,这事本来就是个陷阱,无论怎么做,都是错。”冷着脸,林翔若无其事地吃着碗里的菜,情绪并无任何波澜。
“这怎么说?”不单只是杨华,就连王彪,也都两眼巴巴,望着有些智计的林翔,想要探听一番。
见两人这副模样,林翔也是放下了碗筷,低声解释着:“本来也是,其实当时的事情我们虽未看完全,但也能猜出其中一二。其实解决的办法不是没有,不过我军却不屑为之。你们想想,无论当时是认栽给钱,还是态度强硬,其实这不好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毕竟我们是外来者。”
说到这里,两人也都顿然醒悟,这个阴谋计策,其实应该算是阳谋。利用的就是当地居民的排外心里帮亲不帮理,人之本性,更何况老王是弱势群体,天然获得舆论的倾斜,华军百口莫辩。
“那你说的办法是?”
“如果那士兵性子刚烈,敢于剖腹明志,自然就真相大白。但这其实是权谋手段,我军不屑为之,也不需为之。”
想着这里面的事情,林翔就是冷笑不止,红门不知死活,尽耍些见不得人的小计谋,实在是弱得可以。
“办法是好,但对于我军而言,的确是不足取。”听到此节,杨华也不笨,稍加分析,也是回过味来,通晓了这其中的前后和因由。
“难道军部就不怕民心反复吗?毕竟我军才刚刚占领这里,态度如此强硬,恐怕不合适吧?”王彪对此不无担心,华军力量固然强大,然是如果地方糜烂,在军事角度上也是很不利的。
林翔嘴角微微斜起,语气中带着冷冽的杀意:“反复?所谓的民心,无非一个利字,哪里会为了一点点舆论就让这些贪生怕死的百姓抛头颅洒热血?无非是想法不责众,聚合起来试探着我方的底线罢了。”
对于城中原本的上层名流,那些人的心态和手段,林翔哪里看不清楚?见华军态度和睦,就有些蹬鼻子上脸,真是不知死活。这些人必然会被边缘化,在民政部门接手这里之后,血腥的洗刷或许不会出现,但当地那些不合作的世家,必然会没落,甚至消亡。
华联的社会机构和经济体系,想要挤垮这些不入流的小地主或者富商,根本都不需要动刀子。
耒水河畔,这里有一座生活殷实的小村落。单单是看着村里家家户户砌着结实的青砖民房,就能看出此地的农业经济还算可以。这里是永兴县地界,位于郴州以北一带,耒水的南端。
单纯从战略角度出发,其实说不上这里有多好,永兴县城也不大,周围的地势也是开阔,无险可守。
五千大军,就驻扎在这里,围绕着临河的静修寺,构筑起了坚固的防御阵地。这里本是佛门产业,李济深本人也是窦信佛法,自然不会像孙逸仙那样向这些佛教产业开刀。
不过华军可就没那么客气了,每当进入一个新的占领区,在战事结束后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缴这些佛教产业。
根据华联的相关宗教法,只有政府承认的神明才可以受到公开祭祀,否则就是违法。明显的,佛堂里供着一群印度佬,绝无可能通过批准。
对于宗教事务,华联管理非常严格,更不可能让佛门继续混淆视听,冒充中华本土文明。这是正本清源之举,指挥总部也是下过命令,驱逐僧人还俗,不承认的寺庙原本登记在册的田产。
最重要的是,要求佛学各派,都只能供奉自己的祖师,而不允许公开祭祀那些没有中国血统的佛祖菩萨。这点就很致命,灭佛虽然不可能,但分化瓦解还是可以。
这静修寺的主持,就是因为不肯,而被抓入大狱,关押了起来。倒也不会虐待,只待日后形势好转,就会将之释放,不过现在却不可以。
毕竟此人还是有些人脉,万一出来之后,与华军为难,也很麻烦。还不如索性扣押起来,将他晾一晾。
军营内部,岗哨严密,并且彼此都划分着严格的巡逻分区,禁止士兵胡乱走动。如果说想要秘密潜入,那简直是笑话,这里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士兵,以六人为以小组集体行动。
任何落单的对象,都会受到盘查,没有有效证件,根本无法脱身。
静修寺修在河畔,风景迤逦,古色古香。寺中供着释迦牟尼的佛像,镶着厚厚的铜皮,这就是所谓的塑金身。佛门整日说着慈悲,其实最为铺张浪费,吸取信众的钱粮,供养僧众。
以敬佛礼佛为名义,经常要求别人捐纳钱财,来为佛像塑造金身。还说信佛就可得各种福报,先不论真假,但中国陷入战火和贫苦,却是不假。也不见释迦摩尼拯救了谁,也不知佛门出了几个应世菩萨,做那可笑的救世主。
前锋军指挥总部,就设立在大雄宝殿里面,佛像已经被捣毁,此时内堂摆放着不少电子设备。
叶举站在这里,并不干涉军队的指挥,而仅仅是进行着视察和了解。他作为第一军的参谋长,自然是有着这方面的权力。
最重要的是,他对于华军的作战模式,需要一个真切的认知。这支迅猛崛起的新式军队,与自己以前见过的任何一支陆军,都有着很大的不同。光是那些种类繁多的奇怪设备,就让他眼花缭乱,一时间难以接受。
“属下农鹏明,见过参谋长”一个军官,敬着军礼,声音充满磁性。
瘦弱的身材,个子也不高,黝黑的皮肤上,却是一副精神饱满的年轻脸庞。这个昔日腼腆的青年,如今也当上了团长,军衔居于中校,手底下掌握着一支五千人的精锐力量。
回敬了一个军礼,叶举也不刻板,笑着和农鹏明谈起了当前的战事:“敌情如何?如今大战在即,我也想听听你们一线军官的意见。”
叶举当过一军之总指挥,自然明白战场之上,最熟悉前线军务的,其实是团级的干部。这些人才是政治军队的中坚力量,掌握着组织的生死存亡。而在庙堂之上,那都是谋划和计算,而非真正的根基。
气氛也很轻松,两人的谈话并非是正式交流,所以农鹏明也不扭捏,有话直说:“大人,局面并不乐观,我军伤亡不大,士气也是旺盛,唯一的问题是过于以来后勤。无论是突击步枪还是速射火炮,以及配属下来的装甲车,全都需要大量的物资供应。”
“嗯,的确也是如此,后勤运输问题,我会督促后方加紧解决。”听到了这事,叶举也很明白,这是华军的作战模式所置。
武器弹药、燃油供应,这些都是压在后勤部门身上沉甸甸的担子。好在华联拥有大量的军用运输卡车,这个问题目前还不算太过麻烦,但一线军官之中,已经有人开始担心战线拉得太长的问题了。
如今才攻到永兴,当然无所谓,但到了耒阳甚至是衡阳那里,又该怎么办?
军队伍里,用都是款式老旧的拉栓步枪,每人发十几发子弹就可以了。至于火炮,更是数量稀少,汽车也基本没有,对于燃油的需求几乎为零。
哪怕是缺粮,也可以就地征发,对于后勤的依赖,并不明显。
而华军则完全不同,每人身上配属的子弹,基本上都是快速消耗品。坦克车开起来威风八面,但是战后的维修、零部件更换、燃油消耗,都是让人头疼的问题。
通用机枪哒哒哒,一梭子弹就这么没了,爽快倒是爽快,但这对于后勤部门来说,可就意味着更加沉重的负担。
所有的战略物资,都需要从顺德运来,这期间横跨两地,光的消耗,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工业时代的战争,比拼的就是这种消耗,本质其实也是对耗,这属于运筹学的范围。
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必须花费大量时间来积累足够的物资,然后在短促的时间里,倾泻到敌人身上去,以摧毁对方的武装力量,这就是战争的关键所在。
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的精彩战术和智谋较量,都是建立在这种消耗的基础上。就如同原本的时空里,中国不是没有名将,却依旧赢的很难看。这是因为生产力不如人的缘故,并非智谋可以挽回。
越是熟悉华军的内部系统,叶举就越是心惊,如果当年广东省政府有着这样的实力,也不用被军政府碾着跑了。陈炯明不是没想过要投资重工业,而是根本没有资本。
西方的道路,根本不足效仿,哪怕是自诩成功的日本,如今也只不过是资本主义世界里的二等强国,生产力水平也是勉强。
工业之后,先是大规模的圈地运动,认为制造出了一大批事业农民,这就是最早期的廉价劳动力,为工厂主们充当血汗工人。
而且那个时候,世界还未被完全瓜分,轻工业的迅猛发展为资本主义列强国家积累了大量的财富。有着这样的余力,他们开始产生了争夺地球霸权的野心。
在这种野望的燃烧下,重工业的发展陆续兴起,并且运用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以及对于国家和民族而言至关重要的军事领域。
这个过程,以现在的中国而言,根本无法复制。与列强抢占产品市场,不是不可以,但绝对无法长久,并且也缺乏足够的时间去积累所需要的资本。
第二是重工业的发展,投资周期很长,对于人才的需求也是严格,更不用说基础学科的积累。这些事情,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哪怕是现在的华联,也无法在生产能力上比得过任何一个列强国家。
但横行国内,如果没有列强干预,的确是可以。
叶举最担心的也是这件事,不过这次的军事行动,并非是在削弱军的实力。相反,是在为姜瑞元扫清障碍,不过这种事,自然不会摆放在台面上来说。而且对方也未必领情,但首先这个战略构想,是已经明确了的。
对于军内部的非中央派系,进行全面的打压,同时也是在为华联开拓更多的土地。虽然要完全消化这些地区,可能需要花费许多时间,但是作为战略缓冲带却是没有问题。
带着复杂的心情,叶举站在寺里的高塔上,远远眺望这江浙方向。那座有着帝气的古都金陵,正在上演着怎样的戏码呢?
前线的接连失利,让许多党内与李济深关系不是很好的人,开始幸灾乐祸。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姜瑞元,不过他的心情也并不算好,甚至熟知他性情的亲信,都能从那平静如水的眸光中,体味出焦躁的意味。
不是李济深太弱了,而是华军实力太强,换做了在座的各位,恐怕也不能比李和尚做得更好了。顶着强大的兵锋,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军事会议其实没啥好说的,湖南和江西那里的地盘,名义上服从中央管束,实际上却是自成一系。空降过去的文官,命令根本出不了自己的办公室,还要经常出席负面新闻场合,含着眼泪背起各种黑锅。
比较着急的是白崇禧,这人也是个雄杰,如今在江西混得也算不错。不过华军的一些列动作,都表明了赣省的局面并不比湘地安稳多少。
反倒是姜瑞元,他在此事上并不急切,他忧虑的是华联的势力膨胀,对中央政府的影响。一旦湘、赣、闽三地完全陷落,那么首当其冲的,可就是南京政权了。
到时候失去了广阔的战略缓冲区,军就算能够顶住对方的攻势,恐怕也难以在长久的消耗之中坚持下来。更不去说发展了,对于大局的判断,姜瑞元还是有着自己的1见解与取舍的。
削弱其他派系的军阀,这有利于稳固自己的统治,但如果任其消亡,那可就是自寻死路了。毕竟大家还都是坐在同一条船上,在面对外敌的时刻,暂时的团结也是可能的。
这里面的尺度,就需要好好把握了。
军事会议的召开,没有任何成果,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姜瑞元便唤来了杨永泰,让他分析着目前的形势,也好心中有数。
一袭长衫,杨永泰说不上俊逸帅气,但确实是文质彬彬,温润如玉。声音也是柔和明晰:“委座,其实对于我们而言,以华军目前的战略进展,并非完全是坏事。”
“这我知道,我担心的是这个尺度问题。”杨永泰是谋臣,姜瑞元是人主,两人考虑问题的角度,有着本质的差异。谋士当然可以侃侃而谈,君主却必须细细思量,做出取舍。
“委座勿虑,其实我对于这事,却有另一番看法,这涉及到生产体制的差异。”
“哦,还请先生教我。”见杨永泰一脸从容,姜瑞元也摆出了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态度恭敬。
“委座,且容我细说。单看军力,这自然是华联占据优势,但若论效率,其实是我们占优这是工业社会和农业社会的根本区别所致。”
“这是何故?”姜瑞元还是不解,他的目光,始终看在枪杆子上,还要考虑各种权谋和人事,自然没有空闲时间,好好揣摩时局。
“委座也是知道,我军占领一地,必然先是安插文官,扶植农业,稳定经济市场。这其实还是以农业为主,工商为辅,时间也不过一年半载,就可稳定下来。但华联却不同,想要将占领区完全转化成工业体系,没有五年,却是休想”
“这个时间差,就是我们的机会,况且对于我们而言,失去湘赣,不过是失去了原本就并非我们能够掌握的粮食产区,并不算伤筋动骨。”
讲到这里,姜瑞元也算是明白了几分,不过还是担心着尺度的拿捏。杨永泰也不卖关子,当即献策:“委座,派军支援势在必行,不过宜迟不宜早。对华军也要态度强硬,湘赣闽三省,可以失其大半,但不可尽失”
“妙哉,先生果然是我的诸葛孔明。”留着足够的缓冲,又断了这些人割据的本钱,这就是分寸了。对于杨永泰的主意,姜瑞元还是认可的,不过这都只是大略,细节依旧要详细商讨,方可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