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面敌军似乎早就知道粤军会反攻封川,故而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构建了大量的防御工事,依托着原本就有的小土墙,更是用机枪和战壕做成了一个收割粤军士兵生命的镰刀。
嗒嗒嗒
马克沁水冷式重机枪再一次证明了它的价值,在机枪手熟练地操作之下,仅仅是凭着四挺机枪就完全压制住了整整两个连的第三师士兵。因为桂军依托着防御工事,所以可以丝毫无惧地和粤军展开对射。缺少工事掩护的粤军士兵,不得不用连续的冲锋来缩减彼此的差距,但是伤亡虽大,收效却甚微。
“营长,我们连顶不住了!伤亡太大,必须后撤修整!”
第一个发动进攻的基本都是炮灰,但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傻蛋,这个营的军官经不起巨额赏钱的诱惑,让自己的下属去打头阵,最终是没能完成预定的期望。不单只是他,一个上午,粤军第三师的先锋团几千号人的连续进攻,硬是没拿下当面敌军的阵地,徒增伤亡。
硝烟弥漫,只见这个连名字还没来得及让人知道的粤军中层军官的脸上满是黑色的污垢。战事不利,他的内心中的焦急早已显露在面上,但却毫无办法。炮营还没有到,想要轰掉对方的防御工事简直不可能。因为轻装突进,整个先锋团里也没有重武器,战局就这么僵持住了。
而塘尾营作为第二批跟进的准一线部队,并没有担任攻击任务,而仅仅是在侧翼负责防守。王立文可不是傻子,为了那点赏银就要把自己的士兵往火坑里推。但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想,至少李少杰不是。
出身于军阀队伍的他,早就熟悉和适应了那种阵前领赏然后揣着银元冲锋的日子。心中那点贪婪劲,因为思维的惯性而早已显露无疑。这也是钟泱不愿意把队伍指挥权交到他手中的主要原因,比起一个还带有旧式思想痕迹的李少杰,钟泱更看重接受过近代军事教育的王立文。
“立文,那些钱我们不拿怪可惜的。”
“李连长,在军中我希望你能称呼我的官职。还有一点,我们打仗不是为了赏银,这个是原则!”拿着手中的高倍望远镜,王立文一边观察着敌军的势态一边告诫着在一旁发着牢骚的李少杰。
两人其实私交还算不错,李少杰本就是一个胆气豪迈性格爽朗的汉子,就是在以前的军旅生活中积累下了一些不好的习气,再加上学识有限,否则他早就当上了军官队伍中的第一把手。
总的来说,李少杰不堪大用,但却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爱贪小便宜不假,但是大是大非也看得很清楚,不然钟泱也不会继续把他留在镇联队主官那个重要的位置上。
“是,王营长,小的明白!”无论在何时,李少杰总能摆出一本正经地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而王立文也不以为意,别看李少杰这样不知轻重,但其实这内里也暗含深意。
虽然不懂得什么事心理学,但他有这多年的军旅生活经验,自然知道在战时士兵经常投投观察自己的长官,以评估未来的战况。长官轻松和自信,底下的官兵自然也有信心,这才能充分发挥战士们的战斗能力。这一点王立文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并没有在这些小事情上对李少杰管东管西。
“来,你们也看看,分析一下对面的主防御点分布。”
在王立文的指示下,李少杰、程文力以及季效良都分别拿起了自己的光学望远镜,观察起了当面敌军的防御工事。在原本的军事补习班里,他们也初步学习过一些基本的军事知识,懂得分析火力点和防线的整体布局。其中以王立文的成绩最为优秀,季效良第二。
除了王立文,最先分析出情况的便是季效良了:“虽然防线布置得很粗糙并且呆板,火力点的布置也过于靠前,但整体而言对面是一支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老兵队伍。你们看,他们那四个火力点的机枪手年纪都在四十岁以上。”
接着季效良的话语,程文力也发表了他自己的意见:“县城周围的树木都被砍伐掉了,显然是知道要减少防御盲区,不过战壕挖得太浅,对火炮的抵抗力几乎没有。”
李少杰则是轻笑:“你们是没在军阀手下当过兵,除了机枪手和炮手的粮饷比较稳定和丰厚之外,其余小兵的日子都是紧巴巴的,不到战时拖欠的工资基本不发,这种情况下谁还有心思好好打仗?都是得过且过罢了。”
“好了,现在是会出和参谋部商量一下,在今晚之前作出一份进攻报告,我们明天就要担任主攻任务,对丰川县发起攻击。都回去写报告吧,尤其是你,李连长!你要是再敢找人代写,我就把你抓去关禁闭!”见众人点头应诺,王立文也不理会李少杰的苦瓜脸,径直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去了。
当日夜晚,在一众军官和参谋部各工作人员的共同努力下,一份详细的作战安排表便制定完成别且交到了王立文的手上。
粤军之所以难以攻陷敌阵,在于缺乏曲线火力。大炮这种物资在中国是稀缺的,况且由于道路运输不便以及大炮本身的质量过重等问题,难以和快速突进的步兵相配合。在这个时代,即使是科技比较先进的欧洲,也依然是大炮、机枪、战壕称雄的时期。机械化遥遥无期,单兵火力系统也以直线武器为主,对坚固的防御阵地缺乏有效的打击。
中国和西方世界不一样,因为缺乏火炮和弹药,所以不得不采取集团冲锋,用伤亡来填补攻守双方的差距。
但此时塘尾营的武器装备和战术思想已经开始走在世界的前面。拥有着掷弹筒这种短途曲线攻击武器,弥补了缺乏火炮方面的不足,在作战报告里,就已经说明了这一点。现在王立文他们唯一担心的就是战士在武器适应方面的问题,毕竟接触时间还很短,能不能有效发挥武器本身的威力还是一个未知数。
晚间的作战会议里,王立文指着制作完成的丰川县沙盘比划道:“明日先由我的第1、第2、第3三个主力排负责架设通用机枪,对敌阵进行火力压制。然后将会由季效良的第7、第、第9三个排担任先锋,使用掷弹筒和枪榴弹拔除地方的活力据点。程文力和李少杰担任预备队并且负责防御和监视工作。禁止使用冲锋战术,要按照指示,采用班排战斗结构,以分散的小队进行分段突破,务必要减少敌方机枪对我们的有效杀伤。”
“于苟宽团长那里怎么办?对方同意了我们的攻击计划了吗?”季效良也是出身于正统的陆军学校,对于军队各部指挥之间的协调性有着很深刻的认识。他不希望己方因为擅做决定而破坏了和粤军之间的关系。
王立文面色淡然:“于团长那里我已经谈好了,明日凌晨5点到9点就是我们的攻击时间。这是我争取来的机会,而且首功必须寄到对方名下,我希望到时候你们不要因为这件事而感到不快,更不可到处宣扬。我承诺,等战事结束之后,组织会对大家的表现作出补偿的,那些军政府的赏赐,不要也罢。”
援桂首功必须让给粤军的第三师,不然王立文也不可能争取到这个攻击任务。反正对于塘尾营来说,这次战争的目的也不在于领功邀赏,而在于练兵和武器实验。但是事情必须先和在座的军官说清楚,达成共识,以免到时候因为这样的事情而造成不愉快的后果。
翌日的凌晨5点,月色还未散尽,旭日亦未东升。整个封川县还笼罩在淡淡的薄雾之中。粤桂两军昨日酣战了一整天,早就疲累不堪,双双休战。但桂军却不知道,还有一支精锐的士兵正在整装待发,准备发动攻势!
昏暗的天色下,桂军负责境界的那些个底层的小兵早就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并没有注意到四百米开外的小土坡上,已经出现了几个朦胧的身影,经过特殊处理的钢盔,在灰暗的晨幕下并不突兀。
“狙击手准备完毕!”
“机枪组准备完毕!”
“突击班准备完毕!”
“再次复查身上的装备,枪支的保险全部拉开,一级战斗准备!”
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在这个小土坡背后响起,粤军昨天的主攻方向就在这里,因为这里离着丰川县最近,只有500米不到的距离。但就是这五百米,就让昨日的于苟宽他们整个团付出了300人的伤亡而毫无所得。
低沉的天色压抑在了众人心头,对于塘尾营来说,这是建营以来的首战。王立文嘴里说着不在乎胜负,担心地理依旧是渴望着胜利的到来的。
得到了全员准备完毕的报告,作为塘尾营的最高级别的指挥官,王立文面容肃穆,果断的下达了开战命令:“按照预定计划,全员战斗开始!”
各级下属军官在接到了营长的命令之后,都亲赴一线,和士兵们一起投入到实战当中。和平时在训练中的要求一样,官兵必须协调一致,配合作战,军官亦不得临阵退缩!
按照训练中所学到的技巧,第3排的排长厉以宁领着全排三个班共四十五人,按照5人一小队的方式,分成了9个作战小组弓着身子朝丰川县地方阵地快速突进。依托着路上的障碍物和还未来得及清理的友军尸体,他们快速的突进到了离丰川县还有300米距离的地方。
但好运气也到此为止了,桂系的暗哨和明哨都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枪声警醒了其余的桂系士兵,机枪把子弹变成一道激流,自厉以宁他们面前扫荡而过。所幸因为采用了分散突进的方式,所以伤亡不大,绝大多数的士兵都及时匍匐在了凹凸不平的土坳里,躲过了被打成筛子的命运。只有几个倒霉蛋挂了彩,无人死亡。
重机枪虽然威力强大,但是因为质量笨重并且结构臃肿,所以在横向运转方面并不太灵活。再加上因为高射速而产生的后坐力,不停地抖动也导致了射击精度的下降。对付密集重的时候威力还不错,但是面对以小组方式进行散兵突阵的厉以宁他们,这些马克沁水冷式重机枪的作用便没有那么明显了。
不知是重机枪在扫射,还有零零散散的步枪也加入到了射击之中,第3排的士兵都被压制在原地难以动弹。这个现象自然也落入到了还在小土坡上指挥作战的季效良眼中,不过局势还在掌握之中,他依旧充满了信心。
望着季效良传递过来的眼神,王立文也微微点头表示明白:“1班和2班的机枪手开始射击,目标是地方的重机枪火力点,目的是火力压制。”
收到了上级的命令,机枪手也拉开了保险栓,把架好的通用机枪对着地方阵地喷吐起来。6架通用机枪所掀起的金属洪流,带着恐怖的威势呼啸而去,大口径的机枪子弹狠狠地蹂躏着对方的马克沁机枪阵地。厚实的沙袋在钢芯子弹面前瑟瑟发抖,扬起了沙尘阵阵,不单只是遮挡住了敌军机枪手的视线,更激起了对方的恐惧!
进攻方是难以在防守方的有效射程内架设起重机枪的,但是作为百战余生的老兵,沙袋上传来的余波明白无误的告诉着他们一个事实,这绝对是重机枪的威力!但是他们却只看见对方使用的是一些小家伙!
想要灵活地操作马克沁水冷式重机枪,机枪手必须要蹲坐在地上,所以目标一般比较明显。但是塘尾营的通用机枪却可以趴在地上进行使用,无形中出现在敌方视野里的身形便小了许多,不易被敌人针对。
嘭!
又一个桂系的机枪手应声而倒,是3班的狙击手!大口径的狙击步枪直接就把对方的胸腔打碎,骨头渣子和肉末在空气中乱飞,而旁边的另外一个机枪兵副手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趁着对方火力减弱的空挡,厉以宁拿起了手里的掷弹筒,在调整好角度之后便进行了第一次试射。
结果是什么也没打中,但是他丝毫不以为意,而是根据试射的结果对角度进行了调整。凭借着感觉和不错的数学天赋,第二发直接在300米开外击中了其中一个火力点,顿时把那一挺倒霉的马克沁水冷式重机枪还原成了零件状态,同时一起悲剧的还有5名机枪组成员。封川县的桂军阵地损失了一个机枪火力点。
随着时间的推移,整条防线在两个排的打击下摇摇欲坠。小口径的榴弹炮让他们误以为是对方的火炮部队已经赶到,还盘踞在县城里的桂军士兵顿时都慌了神,军心涣散。不要小看大炮在这个时代对军队的影响力!在地方炮火的压制下,如果己方缺乏足够的火炮进行反击,这对士兵们的斗志是一个致命性的打击。
更何况,桂系的军队是以旧式陆军的方式组建起来的,没有坚定的信念,士兵们难以在劣势中保持军心。如果不是军官还在极力弹压,前线的部队早就一哄而散了。
“大人,敌军炮火猛烈,弟兄们都扛不住了!”一个军官穿着破破烂烂的军服跑到了马山副面前,哭丧着脸喊道。被火药熏得发黑的大脸上,还有几道细细的伤口往外渗着血。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大炮!不是说广东佬的炮营还在广州吗!怎么在这里还有这么多!”作为率兵突袭并占领了封川县的桂军军官,马山富不得不高声骂娘,对面一个前锋团就有这么多火炮,这个仗还打个屁啊。
但还没等他骂完,指挥部的门外又有一个传令兵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大人,快突围吧,前线已经失守!敌军的后续部队已经和警卫连交火,这里也快顶不住了!”
“什么!”马山富闻言跌坐在木椅子上,显然是对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感到难以自信。为了担任这次先锋任务,他可是花了大力气才从陆帅也即是陆荣廷那里弄来了4挺马克沁水冷式重机枪,而且昨天也的确是在粤军面前威风了一把。没想到今日凌晨5点多开始还不到2个小时,原本被寄予了厚望的防御阵地转眼间就被突破。
他现在甚至连衣服都还没穿好,不过在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这些事情了,逃命要紧。胡乱的披上了一件外套,马山富便领着余下的亲信一起朝着梧州方向撤退。
嘀嘀嘀!嘀嘀嘀!
“啄木鸟”冲锋枪在战壕和巷战中大放异彩,突击小队凭借着强大的速射火力陪着这掷弹筒小队一个一个地将各种机枪和碉堡防御工事清除掉。
到了点钟的时候,整个封川县还活着的桂军除了突围掉的马山富等人,其余尽皆投降。在接手封川县县衙的时候,塘尾营的士兵在王立文的指示下撤出了战斗序列,扫尾和俘虏的工作被交给了于苟宽。
平白的了便宜的于苟宽也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转眼间就和王立文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这年头,能在军阀队伍里当上小头目的军官可不是单靠敢打敢杀就够了的。于苟宽虽说粗鄙,但基本的眼力劲他也是有的,光听到那些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他就知道王立文手上有着不少小口径的火炮。
当了这么多年的团长,于苟宽自然知道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应该结交。在他的眼里,王立文和塘尾营都是值得结交的对象!
战斗仍在继续,不过最难啃的骨头已经被咬碎了,剩下的白沙和熊山防线便完全任由于苟宽的先锋团士兵去大显身手了。接连几日,配合着第三师的后续部队,整个粤军的进攻势态很有锐气,直向梧州方面逼近!
很快,在这里的胜利消息便传到了广州的军政府大本营本部:粤军攻梧州中路,于20日,在广东省封川县打破桂军先锋主力马山富所部,旋桂军第一防线于白沙,再破桂军第二防线于熊山!
六月二十七日,魏邦平部即进占梧州。次日,陈炯明也入驻梧州,当即决定三路深入桂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