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永乐也看傻眼了,原本看陈明汉镇定自若的模样,还以为这是一个少年老成的狠人,但是此刻看着他用手指沾了舌头的口水后,有滋有味数着钞票,倒十足像个见钱眼开的市井小民了。
这个习惯,温海这个民间资本发展早的地区倒也普遍,马永乐年轻时候也有过,只不过随着社会地位的上升,这种粗鄙习惯早已改过来了,而现今那些年青一代里根本不会有人再干这种掉份的举动。
不过陈明汉才不管那么多,眼看这么多钱摆在自己眼前,津津有味的数了一箍钞票后,开口道“每一箍都是一万整吧?”
马永乐愣了下,赶紧点头道:“没错,我都是这么箍起来的……呃,你爸借给我三个月,按照每月5分的利息,总共是3万的利息钱。”
陈明汉恢复了沉稳的表情,听完他的话,立刻伸手开始从钱堆里一箍一箍的拿了出来,最后道:“我这边替我爸做主,直接把本金二十万拿回来了,没问题吧?”
“明汉,你这是……”马永乐是真懵了,明显对方是来讨债的,可是眼看着三万的利息钱却不要,单单只是把本金拿回去。
陈明汉飒然一笑:“你别多想了,就是我爸亲自来了,估计也只是拿回个本金,你接下来还得跑路去国外,该多留点钱保命。”
“你真不打算把我交回去?”
“我又不是警察,没事整这些做什么?”陈明汉耸肩道:“反正你打定主意要当逃难货,我就让你彻底享受一回,滚得越远越好,最好每个月都换个住处,这笔钱就给你当一辈子的搬家费用吧。”
马永乐脸色顿时无比复杂,恍惚了下,才叹了口气,道:“明汉,你爸是不是很恨我?”
“那当然,被自己信任的朋友背叛了,这心情谁会好受。”陈明汉理所当然道:“要不是看在你当年照顾过我的份上,光是看我爸如今的样子,我就巴不得想拿刀子往你身上扎几刀来得爽快。”
马永乐抹了一把脸,摇着头苦涩道:“我也不想这样的,如果不是滚刀似的利息要到期了,要不是年初被诈了一大笔钱掉,我也犯不着弄到这个田地,怪只怪我贪心不足呐!”
“诈骗?”陈明汉怔了下,隐约察觉到这事情似乎有些隐情。
马永乐眉头紧皱,习惯性掏出香烟,扔了根给陈明汉,自己点燃了根,猛吸了口道:“这事情镇子上基本没人知道,警方那边也没法立案,说白了,就是被人忽悠了下,整整损失了将好几百万的成本呐!”
随即马永乐就将年初被人诈骗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陈明汉起初还可以保持平静,可是随着马永乐的述说,脸色也愈发严峻了起来。
原来去年的时候,一家宁波的贸易公司突然找上门来,说是想和马永乐的厂子合作,从他这边批量采购家具进行转手销售,一开始的两笔订单倒也不大,而且付款及时,马永乐也没放在心上。
后来今年初的时候,这家公司突然提出要大批量采购,马永乐厂里的效益这两年本身不好,一看有大订单上门,当然是格外重视,甚至为了保险起见,还亲自跑去了对方的宁波公司进行实地考察,并且调查这家公司的相关资料,一切都显示很正常,马永乐的心也宽了些,没想到关键时刻对方却说流动资金不足,提出先只打20%的款子,剩下的等销售进账后再补上。
马永乐原本也是踌躇不定,可是眼看对方的资质没问题,自己这边厂里又积压着一大堆货,加上手下业务员的鼓动,最后还是同意了下来,却不想正是这一步,导致他落入了一个深渊泥潭里,抽身不得。
从这一笔单子开始,接下来这家公司又陆续向马永乐大批量采购了三次,都是用同样的付款方式,马永乐因为怀抱着收款的期望一次次让步,几次犹豫后都同意了下来。
直到第五次,马永乐实在坐不住了,让对方必须先把前面欠下的款子补上,要不然不再提供货物,态度很是坚决。对方眼看如此,终于露出了吸血鬼的本质,不仅不再向马永乐要货,也不打算还款,而是直接用了6000块工商注销费来结束这家欠款过多“经营不善而资不抵债”的公司!
这时候马永乐才彻底明白过来,自己是被诈骗集团给忽悠了,还整整赔进去几百万价值的货物!
“你没去报警吗?”陈明汉忍不住说了句,不过说完他就后悔了,这不废话嘛!这年头警察要是真能办这事,河马都能爬上珠穆朗玛峰!
马永乐苦笑道:“报警?有用吗?警察要我拿出诈骗的证据,可是这几起交易都完全合乎交易法则,我拿什么举证?”
陈明汉摇摇头,如今国内法律漏洞一大堆,这才给了这些诈骗团伙可乘之机,说起来这个马永乐运气倒也够背的。
他又沉吟了下,接着道:“既然那是一家诈骗团伙,你当初去考察的时候怎么就相信了呢?场地都还好说,直接临时租一块,塞进去一堆人就行了,可是文件资质怎么糊弄?”
马永乐又吸了口烟,无奈道:“文件资质确实是真的,很正常,是05年就注册的,这也是这帮人的高明之处,收购了家有限责任的空壳公司,用它来和我交易,然后把那批货低价位销售走,再用一些暗地里的渠道把钱款转移走。有限责任……呵,只承担有限的责任,不连带、不连坐,我吃了亏却根本拿这伙人没办法!”
高明!陈明汉忍不住在心里暗自赞叹了一把,心想如今的诈骗团伙的手段还真是愈发高明起来了,不仅从去年开始就耐心的寻找合适的机会,眼看马永乐厂子里的销售遇到瓶颈才出手,再一步步让马永乐为了拿回余款被诱使得陷入到更深的泥潭里脱不了身。
就好像在急红眼的兔子面前吊着一根胡萝卜,诱使它不断为了遥不可及的目标挣扎,却偏偏不让它咬到,十足的心理战术!
而更高明的是,这伙人通过把货物换得的资金再转移到别处里,就算到时候清查起来,对方只说这笔钱被公司投资去了其他方面赔了本,这才申请公司破产,反正就是没钱还债了,而他们又是有限责任公司,根本逮不到什么毛病!
够狠毒的!!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眼看没了这么一大笔货物,资金又所剩无几,我不得已只能借贷,可银行收缩贷款,我只能通过民间渠道,甚至是高利贷,就指望着工厂效益能好起来了,可是我们这种中小型企业哪能有这种运气,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我只好走上这条路了……”马永乐满脸的懊悔,就因为一步走错,自己康乐的一家就陷入到了这种深渊里,换做谁都承受不了。
陈明汉摇头叹息了声,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你刚刚说是你手底下那个业务员鼓动你这么做的?”
马永乐点头道:“没错,那人是去年四五月份才进了厂里,人挺滑头的,业务能力不错,帮厂里拉了一些单子,那家宁波公司也是他联系来的……”
说到这里,马永乐顿时一个激灵,猛拍了下脑袋,倒吸口气,叫道:“你是说这个业务员……”
陈明汉眯着眼道:“很有可能,没他在这边帮着呼应,这个骗局风险很大,再加上你说的,这人是去年才加入你厂里的,嫌疑很大啊。”
“哎呦,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王八羔子呢!”马永乐恨声道:“当初我还以为这家伙这么鼓动我,是奔着提成去的,却不想我是家里养了头白眼狼啊!”
不过眼下的局面,马永乐自知也没法再去找那个业务员了,而且想到既然是精心布置的骗局,这人九成九是已经跑得没影了,就连当初入厂的身份证估计都是假的,没办法,他一个镇上的小厂,什么规章制度根本形同虚设,尤其是业务员这职业,管你黑猫白猫,能帮老板赚到钱就是好猫。
如今知道了这深层次的原因,陈明汉对马永乐的怨念淡了不少,毕竟他也是受害者。而且马永乐虽然是凭借着大家伙对他的信任,卷了钱跑路,可是始作俑者的那伙诈骗团伙何尝不是利用了别人的信任呢,要真较真论起来,这伙人可比马永乐更卑鄙歹毒了好几倍!
叹了口气,他看了下时间,道:“现在追究这些已经晚了,你还是尽早离开这里吧,我能找上你,其他人自然也不笨,我顾念你当年和我爸的情义,加上年少时你对我的照顾,我今天权当没见过你,但是除了我家的钱外,我还得拿回我小叔和隔壁张伯的钱,至于其他人我就不管了,反正又不沾亲带故的,让他们吃一蛰长一智也好。”
马永乐思忖了下,心里默数了下桌面上已经摆着的钞票数量,咬了下牙,直接又从箱子里掏出好几箍钞票,推到陈明汉面前,道:“叔也实在没颜面再去面对镇上的乡亲了,但是如今你顾念我们两家的交情放我一马,叔也不能让你难做,这些钱加起来差不多能把欠镇上普通人家的钱都还上了,你交给你爸,让他帮忙还回去,至于那些利息、高利贷和银行的钱,叔是实在无能无力了。”
陈明汉犹豫了下,还是点下了头,道:“那行,不过我这笔钱我会直接存进我爸的卡里,同时你这边得抽空打个电话给我爸,就说是你自己内疚才把钱存进去的。”
马永乐当即点头道:“成,我在车上就会打电话过去的,不会让你难做的。”
随即他想了下,又拿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些东西后递过去道:“这上面是骗我的那家公司,我就记得他们总经理的名字,还有那个业务员,至于他们的手机都已经打不通了。你要是发现有他们的行踪,打个电话给我或者告诉你爸。你也留个手机给我,我到了加拿大好联系你。”
“明汉,叔这辈子顶天立地,没求过人,但是叔这次求你家帮帮忙,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啊!”马永乐满脸的恳求:“叔这次真的是被人坑了,如果我现在直接被抓进牢也认了,可是让我眼看这伙骗子却逍遥过日,而我的老婆孩子却得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那还不如直接拿刀自杀算了。”
陈明汉心有不忍,尤其顾念到年少时受过的恩情,叹了口气后,还是伸出手接了过来,并且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我尽量去查查看,但不能保证一定有结果。”
马永乐感激的点点头,又看了下时间,也不多说什么了,直接锁上箱子,道:“时间快到了,叔得赶过去,我们回头再联系。”
陈明汉跟着站起来笑道:“保重,希望不久之后你就能回来。”
马永乐嗯了声,携着妻女一块走向了门口,回头又看了眼,苦笑道:“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的,就有这份气量,你爸能教出你这样的儿子也是他的福气,要不是现在举家逃难,叔可真想认你当女婿呢。”
“爸……”马永乐的女儿也才十六七岁,饶是如今情势危急,可是听到这番话还是忍不住脸颊通红。
陈明汉摸摸鼻子,苦笑道:“算了吧,我现在就想着毕业找个好活计,多赚点钱,省得我爸妈操心。”
“你小子发财是迟早的事,担心个球。”马永乐朗声笑道,原本阴霾的心情转眼间倒是好了不少,随即挥了挥手就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这一家子终于走了,陈明汉呼出一口气,瞥了眼桌上的一大堆钞票,脸上霎时又露出满满的笑意,伸出手捧起一大把在怀里,悠悠道:“外人靠不住,法律靠不住,国家靠不住,还是靠自己和钱最实在。嗯,赶紧赚钱发财才是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