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阵,枪声便停止了,郭海跃仍埋着头说,“星浩,你没事吧?”蒋星浩说,“没事。”郭海跃把头慢慢抬起,说“好像不是打我们的。”蒋星浩朝来路望去,街口已不见人迹。蒋星浩说,“他们不是冲着我们,大概是两个敌对的帮派。”两人又转头向黑衣人那边看去,那边正乱糟糟的忙成一团,有一个人被架进了最后一辆车上,显然是受了伤。院门口出现几个穿同样黑衣的人,他们正同持院外的黑衣人交谈着什么,随后,便有几个黑衣人向这边走来。
蒋星浩和郭海跃已从地上爬起来,弹着身上的尘土,郭海跃说,“你不是说上海滩是青帮独霸的吗?怎么还有敢跟他们叫板的?”蒋星浩说,“可能……是帮里的两派,两派不合。”这时,黑衣人已经走过来,其中一个似乎很关切地问,“你们伤着没有?”蒋星浩忙向黑衣人拱手一揖,说,“没事,没事,还要谢谢各位兄弟仗义相救,刚才我看到好像有位兄弟受伤了,我们心里十分过意不去。”那人又问,“你们是做怎么的?他们为什么追你们?”
蒋星浩说,“我们是做生意的,老老实实的本分人。那帮家伙是十足的坏人,恶人,他们……,噢,就在刚才,那边的包子摊上,他们吃饭不给钱,这也罢了,还给人家摊主把桌子揭翻了,我们看不过眼,就跟他们理论,那个一脸胡子的家伙,真凶啊,根本就不跟你讲道理,抡拳就打,他们人多啊,我们哪能敌得过,就跑,他们还不放过我们,紧追着不放,哎,要不是碰到你们,我们俩今天可能就没命了,再次感谢各位,感谢各位!”
那个黑衣人扭头对同伴说,“你相信那些人会为吃包子打起来吗?”几个黑衣人一起哄笑起来。那个人转过头来说,“行了,包子的故事以后再编,现在,先跟我们走一趟吧。”
“跟你们走?”郭海跃有些着急,问,“去哪里?”
那个黑衣人瞟了一眼郭海跃,说,“到地方你说知道了。”
其实到了地方,郭海跃仍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他只记得他们坐着黑色骄车,突然就驶进了一个大院子里,然后他和蒋星浩被分别关在一间小屋里,小屋不像监狱,但窗棱上都拉着铁栏杆。他曾问过带他进屋的人,那个人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不该问的别问。”虽然对方不回答他,他也能判断出,这些人决不是青帮。
第二天,他同蒋星浩被关在了一个房间里了,他们很奇怪于这些人既不问询他们,也不理采他们,一日三餐并不少给,而且饭食也算过得去。他们便在无聊中又度过去一天,直到第三天,他们被带进了一间办公室。
一走进这间办公室,便感觉像是到了一间十分阴暗地下室,似乎这里没有窗户,乍一进去,眼睛竟一时适应不了,等待一阵之后,才能看清室内的陈设,这是一间比较阔绰的办公室,之所以说它阔绰,是因为诺大的房间,只有一张办公桌,那是张很宽大桌子,上面摆的东西却很少,一盏台灯,一个笔筒,再就是一撂文件。除了办公桌,这间屋里还有一组的立橱和一圈会客用的沙发。房间是有窗户的,而且是三扇,每一扇都用窗帘遮挡,只留有一条缝隙,尽管时下天气闷热,但在这个房间里,在那三扇窗房都紧闭的情况下,仍会觉出一丝阴冷。
“二位,请坐吧。”有一个声音从阴暗中传来,两个人吓了一跳,循声看去,原来在那张办公桌的后面,恰也是光线被遮挡的地方,有一张比阴影更加森暗的脸正注视着他们,犹如地狱里的幽灵。这让他们感到毛骨悚然,颇有些慌乱地在那组沙发上坐了下来。
“二位在我这里委屈了两天,我很抱歉。不知道我的那些手下人对待你们怎么样,如果对他们不满,你尽可以告诉我。”那个森暗的幽灵说。
蒋星浩说,“没有,没有,他们对我们挺客气。”
“那就好,你们两个能先介绍一下自己吗?”
蒋星浩和郭海跃对视了一下,说,“可以,不过,能不能先让我们知道我们这是在哪里,你们又是什么人,可以吗?”
“当然可以,”对方说,“这里是极斯菲尔路七十六号,敝人姓丁。”
“丁默……”郭海跃禁不住叫出声来,但马上又被蒋星浩用目光逼了回去。
“没错,我就是丁默村,”丁默村看到郭海跃吃惊的模样,竟然生出一股得意,“我不知道这个名字在你们的心里会产生什么反应,是憎恨?恐惧?还是厌恶?”
“都不是,”蒋星浩说,“是……是意外。”
“意外?”丁默村扶了扶搭在鼻梁上的眼镜,盯了蒋星浩一眼,“你的这个回答,也让我感到意外。好了,现在,该轮到你们了。”
“我们是做生意的。”蒋星浩说。
“哦?做生意?”丁默村的眼睛片里闪过一丝冷光,“你继续说。”
“我们是做草编品生意的,从南京过来,我姓张,叫张兴德,他姓刘,叫刘四宝,我们是合伙人。”
丁默村等了一会,见蒋星浩不再说话,就问,“说完了?”
蒋星洗点点头,答道,“说完了。”
“看来你们很简单啊。”
“嗯是,我们生意人,本来就是这么简单的。”
“哦?可据我掌我的情况,你们俩可不是那么简单哟。”丁默村冲着站在门口助手挥了一下手,那个助手便端过来一个托盘,放在了两人面前,托盘上放着三件东西,最上面的是一个房号牌,那是兴隆旅店的住宿牌,本是装在蒋星浩身上的,但不知何时遗落了,现在竟出现在这里了。牌子下面是一本书,书就是郭海跃到上海时买的那本英文版的专业书,书的下面,是郭海跃视若珍宝的工具包,这个工具包无论在多么险恶的环境下,都没有离开过他。
看到这些,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
丁默村略提高了音调,似读似说地道,“郭海跃中尉,毕业于德国慕尼黑理工大学,后入英国格拉斯哥大学,专修航空无线电。蒋星浩中尉,毕业于国立交通大学机械工程系。二人同在衢州空军机场服役,浙赣作战之后,二人下落不明,现均列在军方失踪人员名单之列。”
听到这里,两个人已惊恐得不知所措,郭海跃脱口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丁默村得意地一笑,说,“你别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有什么情况又是我们所不能掌握的?你的那个房号牌告诉了我们你们现在的住址,在那里我们看到了这本书,英文书,读这本书的人很爱惜书,把自己的名子写在了书的扉页上,尽管是用英文写的,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的继续探究,接下来就是那个工具包了,我询问过专家,他们说,这个包里的工具是航空无线电专用的,国内没有,出产地在英国。于是,我们就启动我们的特工网络,很快就查到了你这位从英国毕业回国的高极人才——郭海跃,和那本书上的英文名完全相符。至于蒋星浩中尉,我采取的是排除甄别的办法,很快就查得水落石出。现在,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两个人都垂下头默不做声,这一刻,办公室内死一般沉寂。
“不想说点什么吗?”丁默村又问道。
郭海跃浑身一震,抬头望了一眼蒋星浩,眼光里充满着绝望,他想对蒋星浩说,看来我们俩今天是厄运难逃了。
蒋星浩看明白了郭海跃的眼光,他迟缓地转向丁默村,说,“那么,你想让我们说点什么?”
丁默村又扶了一下眼镜,略向前探了一下身,说,“我很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脱离军队,跑到上海来?又为什么会被那帮所谓的铁血除奸团所追杀?”
郭海跃又是一震,他急忙去看蒋星浩,他看到,蒋星浩的眼睛里也同样充满着惊骇,倏然,蒋星浩朗声说,“好吧,既使丁先生问得这么紧,我们也不得不说了。是的,我们是脱离了军队,我们是从衢州的死人堆里逃出来了,那些死去的人,是我们的同事、伙伴,他们在转瞬间就不存在了,我们的心情,我想你可以想象得到,我们都是搞技术的,军队不适合我们,我们更想过的是安定的平淡的生活,不想担惊受怕。所以,我们就到了上海,我们想,以我们的能力,一定能在上海有一番作为的,至于除奸团为什么要追杀我们,我们不是很清楚,但肯定一点,就是,我们不是他们所喜欢的。”
丁默村阴冷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他说,“你们的想法是很实际的,选择也是正确的,我们国家的大多数老百姓都希望和平,不希望战争,这正是汪主席所宣导的和平建国的思想。你们两个都是国家的人才,应该把才能用于国家的建设当中,人尽其用嘛,军队的确不适合你们这些读书人。”
“丁先生说得极是。”蒋星浩不失时机地插上一句。
“你们……”丁默村欲言又止,想了一会,继续道,“如果你们目前还没有找到可去的地方,我倒可以举荐你们一下。”
蒋星浩显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说,“那真是太感谢丁先生了,不知丁先生举荐我们到哪个地方呢?”
丁默村说,“工商部的梅部长你们知道吗?”
丁默村所说的梅部长,是时任汪伪南京政府工商部部长梅思平,也是极富知名度的头号汉奸之一。
蒋星浩点头道,“是,我们久仰他的大名。”
“他是一个非常惜才的人,曾经让我留意收集人才,我想,你们到他那里,一定会大有可为的。”丁默村在一张纸条上写了一个电话号码,招手让助手接去递给蒋星浩,他说,“这是工商部组织处的电话,那个处长姓吴,你告诉他是我推荐你们去的,他就会给你们做出安排。”
蒋星浩接过字条,满含感激地说,“丁先生,您在紧要关头救了我们,现在这样大力举荐我们,我们真不知道如何感谢你才是。”
丁默村微一点头,说,“以实际行动做和平建国的工作,就是最好的感谢。好了,你们该回去休息一下了,噢,对了,你们要小心那个除奸团,回去后,马上换一个地方住。”
“是放我们走吗?”郭海跃禁不住问道。
“为什么要留你们呢,你们又是不囚犯,也不是敌对分子。”丁默村说。
蒋星浩试探道,“你不怀疑我们?”
“怀疑什么?怀疑你们是军统特工?”丁默村笑了,“特工如果都像你们这样的,不如都改行种地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