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刚刚过去,这里却看不出一点年味儿来。
白茫茫、一望无垠地雪地上,一座村寨正冒着黑烟——这不是炊烟,而是房子被点燃的烟火。
村子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有老人、有小孩儿,都是一些体质弱来不及逃跑的人。这些人死状极惨,有的被斩断四肢,有的被开膛破肚,还有的被斩下头颅……
鲜血,混合着冰水凝结在地上,看着触目惊心。
有一些女子的遭遇更是惨,都是赤裸着下身,显然在死前遭受过凌辱。就连几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也没能避免。
一伙儿穿着破烂棉衣,手中拿着乱七八糟的兵器的汉子正大呼小叫的聚集在村口。
“嘿,可惜了!竟然让年轻的跑了,就剩下一些老家伙,既没捉到青壮补充兵力,又没有抓到几个女人让兄弟们泻火。”说话的,是一个身披铁甲的汉子。在这伙大多棉衣的人中,能够身披铁甲,显然地位不同一般。
“咱们这一路过来行军速度不快,老百姓们得到消息,当然都避开了。留下的这些,都是心存侥幸心理的,不愿意在大过年的离开家。或者是认为自己没什么东西,所以不怕咱们。否则的话,恐怕连这些人都不会有了。”旁边一个同样是身披铁甲的大胖子接口说道。
“嗯,咱们没有骑兵,行军速度慢。首领和那个姓高的手底下都有骑兵,他们的收获肯定要好得多。”第一个铁甲汉子说道。
“哼!那是一定的。他们骑兵飚过去,哪个寨子来得及逃跑?除开那些寨墙高深、一时之间拿不下来的,这一路过去还不得都被他们给扫光了?”大胖子满脸不高兴的表情说道。
“将军,您要为我们小的们做主啊!想我们跟着首领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难道还比不上一个高迎祥了?你看最近分配任务,那洗劫富裕村寨的肥差全都是首领的嫡系人马或者高迎祥的人去做,就让我们带着这群废物走在最后,慢慢腾腾地,连汤都喝不上。”
原来,这群人正是王嘉胤手底下的部队。那个胖子叫做李莫,是从一开始就跟着王嘉胤的老人,和王国忠同为义军中的都尉,只听首领王嘉胤一人号令。
高迎祥后来者居上,在安塞一带投奔过来之后,现在的位置反倒在李莫等人之上,隐隐有首领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意思,这让李莫这些老人如何能服?
这个身穿铁甲的汉子叫做王斌,是李莫手下头号战将,官居农民军的掌旗。他说的“废物”,是几次作战后的伤员。尤其是旁边的“秃将军”二秃子,原本跟他一样同是掌旗,但地位还高他一头。脾气暴躁的二秃子少不得偶尔欺负他,这王斌怀恨在心,一直没有报仇的机会。
王国忠在碎金镇战败被杀,二秃子身受重伤,王嘉胤找了个医生看过后,得出的结论是即使治好了,也会留下病根,恐怕不能骑马打仗了。
得知这个结论之后,王嘉胤就把二秃子放在伤兵队里,再也没有过问过。
现在,王斌负责保护伤兵队,自然是认为天赐良机,一路上对二秃子冷言冷语,没少讽刺,甚至还故意不给水喝,或者是拿些剩饭羹水给他吃。
大家都看出二秃子不会再有得到重用的机会,哪会为他出头?没有落井下石已经算是好的了。
这是,二秃子就跟在旁边,听得王斌一口一个“废物”,心里那个窝火啊!没想到自己昔日最看不起的一个人,竟然能骑在自己头上拉屎,偏偏自己还无能为力!
李莫自然听出了手下爱将的意思,但却丝毫没有为二秃子出头的想法。想当年王国忠风光的时候,这二秃子也不怎么把他这个都尉放在眼里,现在受些教训也好。
“首领?哼!首领眼里哪还有咱们这些老弟兄啊!一个高迎祥过来投奔,就已经高兴地跟什么似的了。最近又有两个人过来投奔,一个叫做什么王自用,一个叫做张献忠,都是去年起来的义军。要不你以为首领这么着急赶路是为了什么?就是去前边迎接他们去了。据说,这王自用和张献忠手底下也都有三四千号兄弟,看这架势,他们过来,肯定也会受到重用。到时候,可就更加没有咱们弟兄们的立足之地了!”李莫叹了一口气,明显对王嘉胤的做法有些怨言。
“哼!真不知道首领是怎么想的,放着咱们这么多老弟兄不知道重用,偏偏要去重用那些外人,难道那些外人还真能跟他齐心不成?首领这么做,可真是让老弟兄们寒心。”王斌也跟着抱怨道。
“别说你们心寒了,就连我这个跟着首领一块儿出来打江山的,现在都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原先是跟王国忠争,老盼着他死;好不容易他真死了,没想到却蹦出个更厉害的高迎祥,以后还有王自用和张献忠,咱们倒是没有出头之日了。这么看来,倒不如王国忠还活着,这样咱们老弟兄的力量也可以大些啊!不过,也怪我们的队伍太独立,首领手里有他直接控制的那些队伍,自然是要优先照顾了。算来算去,我们虽然跟随首领早,但既不是他的嫡系,又算不上后来归附,这倒是夹在中间难做人了!”李莫哀叹着摇摇头,丝毫不避讳旁边的二秃子,在他看来,这个连马都骑不得的家伙实在是没有崛起的机会了,这些事情让他听见又如何?
“属下们唯将军马首是瞻,还请将军伺机劝谏首领,将其中的厉害讲清楚,首领天纵之姿,也未必就听不明白其中的关键了。”王斌抱拳恭敬进谏道。
“事情要是有那么容易,倒是好了。就怕我一番话说出来,首领不但听不进去,反倒对咱们起了疑心,以后咱们兄弟可就更加不得重用了。也罢,走一步看一步吧!向弟兄们传令,乐呵完了就赶紧集合,准备加快行军速度了,首领命令我们到半坡山上跟他会师,说是要聚合王自用和张献忠,将有大计划,我们迟了,怕又是一项可以说道的事情了。”李莫命令道。
“是,将军!”王斌答应一声,转身向着乱哄哄地士兵们喊道:
“弟兄们集合了!”
…………
府谷西南近百里的半坡山上,王嘉胤、王自用、张献忠三支人马胜利会师。
“首领!”王自用和张献忠见到王嘉胤都是首先拜倒在地。
“哈哈哈……快快起来!都是自家兄弟,以后不必如此客气。”王嘉胤的心情极好。先是高迎祥,现在又是王自用和张献忠,这些人莫不是一方豪杰,但都是风闻自己而来归顺,这说明什么?人心所向啊!
这三支人马归顺,不光是让自己声望大增,更重要的是带来了更充足的兵力。
高迎祥、王自用、张献忠,三方实力虽然都不如自己,但加起来也有近万人,其中更有两三千的老兄弟,个个都是有着兵刃,战斗力极强的。
“以后王将军就是我们的首领,属下见礼,正该如此。”王自用毫无骄傲不逊之气。
“是,正该如此!”张献忠也跟着说道。
“哈哈,得两位相助,我王嘉胤还怕什么?咱们在一起共创大业,以后共享荣华富贵,我王嘉胤绝对不会亏待两位。”王嘉胤赶紧笑着上前将两人扶起。
“定鼎力相助首领!”王自用两人拜谢而起。
半坡山简陋,只有一个临时搭建的草棚,几人按照次序坐好。
王嘉胤是首领,自然坐北朝南,是最尊贵的位子;高迎祥号称“闯王”,成名较早,坐在王嘉胤左手边第一个位子,是次位;在高迎祥的下位,是王嘉胤老弟兄李莫;王嘉胤右手边第一个位子,是王自用;右手边第二个位子,才是张献忠。
座位这么安排,完全是根据个人的实力来的,大家自然是没什么意见。只有李莫,对坐在高迎祥下手实在是有些不忿,可也不敢表现出来,还要笑脸跟大家招呼。
一番客套过后,王嘉胤开口说道:
“想来众位也知道,我王嘉胤自从和白水的王二合力打破宜君县城之后,就一路受到朝廷走狗兵备商洛道刘应遇的追剿。老狗刘应遇手下上万精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我军与其多次作战,损伤颇重,也一直未能将其消灭。现在咱们三方会师,兵力大增,是该给后面的追兵一些颜色瞧瞧的时候了。我打算杀个回马枪,一举将刘应遇老狗干掉,大家以为如何?”
“首领,老狗刘应遇固然可恶,不过,现在咱们几万大军聚集在半坡山,每日里人吃马嚼的,消耗着实不小。咱们在宜君县所得的粮食早就吃光了,一路上打破的那些寨子也是没多少油水;大家跟着首领,也都是为讨口饭吃,如果再没有进项的话,恐怕不用官兵围剿,兄弟们自己就会散去了啊!”没想到,高影响等还没有说话,倒是胖子李莫先开口了。
他这一番话,王嘉胤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哦?那照你的意思呢?”
李莫自然看出了王嘉胤的不悦,但还是鼓了鼓勇气,说道:
“属下认为我们应该先打破府谷县城,得到足够的钱粮之后,就能够召集更多的流民,扩大队伍,到时候再跟刘应遇老狗打仗,就是立于不败之地了。哪怕死再多人,也能随时补充。不像现在,死了人,想召集人手都没有钱粮,谁肯跟着咱们拼命?”
张献忠年轻性直,闻言立刻说道:
“李将军此言谬矣!现在刘应遇老狗距离我们不足二百里,日夜兼程的话,用不了两天就能赶到。府谷县城高人多,守军训练有素,哪是我们两天时间能够打的破的?如果这么急急忙忙地去进攻的话,到时候再城下陷入泥潭进退不得,再被老狗的军队围上来,内外夹击,恐怕我军可就危险了。”
李莫闻言不悦地翻了个白眼,说道:
“本将随首领南北征战,大仗小仗打了无数,这点道理岂会想不明白?我们既然决定进攻府谷县,自然要分出一支人马来拦住刘应遇老狗。三位将军作战勇猛,手下精锐将士更是无数,我想,如果由你们来拦住刘应遇的话,一定是不成问题的。”
高影响等闻言脸色都是一变。这番话虽说是李莫说出来的,可李莫是王嘉胤的兄弟,谁知道这是不是王嘉胤的意思?让自己等人殿后来拦住朝廷大军,那明摆着是让自己等人送死嘛!没想到刚刚投奔过来,就要被人当做弃子,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投奔这步棋,可是走错了。
看到众人不语,李莫紧接着说道:
“怎么?你们不敢吗?想我们在安定附近的时候,刘应遇老狗追的紧,为了我们大军的安全撤退,黑子兄弟带着几十个老弟兄,领着几千流民上前拦着官兵打了一天一夜,愣是为我们挣来了时间。你们三家联合起来有上万人,难道就不敢跟狗官兵干一仗?”
话说到这儿,王嘉胤就不能不开口了,皱眉低声喝道:
“李莫住口!”
“哼!不说就不说!”李莫胖脸一哆嗦,闭口不言了。
王嘉胤这才继续说道:“李莫刚才说的话,三位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上次在安定附近,那是被狗官兵追得没有出路了,才不得不舍弃一部分兄弟。现在我们却不是没有办法,而是要回过头去将他们干掉!张献忠兄弟说的对,不干掉刘应遇,回头这老狗咬上来,可是个不小的麻烦;不干掉他,府谷这块儿肥肉咱们吃着可不放心。就按我刚才说得来,先合兵一处,把刘应遇的狗官兵都干掉,没有了后顾之忧,那府谷县城,自然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了。”
“对,还是首领说的有道理!”张献忠跟着说道。
王自用也笑笑道:“是啊!李将军刚才所说,并不是我们胆怯不敢跟狗官兵们对战,而是担心我们力量不足,拦不住官兵,反倒让首领陷入危机。我们三家,看似有上万人马,其实大部分都是流民,连正式的兵器都没有,这要是上了战场,那还不是任人屠戮?”
“呵呵,王兄弟这么说,倒是让我不好意思了。咱们几家携手,还分什么你我。让你们断后,我自己去攻打府谷县城,这种事情我王嘉胤是断然做不出来的。如果那样,你们损失惨重,最后即使我打下了县城又能怎样?李莫此话再也休提!”王嘉胤最后半句却是对李莫说的,脸色有些冷。
计策就这么定下来,几人又商量了一番,决定了具体行动的方案,才分头开始行动。
…………
银装素裹的陕北大地上,一直灰色的队伍蜿蜒而行,连绵数里地。
这些将士们一个个脸蛋冻得通红发硬,身上有棉衣,但是并不够厚,寒风一吹,都打着哆嗦。
手中的兵器,现在拿着更是最大的痛苦。士兵们可没有手套,袖子又不够长,光手在寒风中冻着,都冻得跟馒头似的,有的更是流着脓水,看着甚是可怜。
拿全铁兵器的人更惨,长时间赶路下,有把手和铁家伙冻在一起的,一使劲儿,分是分开了,可也带下一层皮来。
如果不是长官们一再严申军纪,强调凡是敢把兵器扔掉的就是死罪的话,相信这些士兵们早就把这些讨厌的东西扔掉了。
刘应遇骑在战马上,也感到一身铁甲像寒冰一样包裹着自己,甚是难受。
“刘帅,这天气太冷了,还没打仗,就有好多将士顶不住被冻倒了啊!如果再没有棉衣补充,怕是这冻伤的将士就越来越多了啊!”副将夏成德满脸的担忧之色,赶上刘应遇,稍微落后一个马头说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我们过米脂县一点补充的东西都没有得到,为了加快速度追赶这股流匪,又没能过葭州城,这么算来,咱们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没有得到补给了,现在的粮食都告急了,更不要提棉衣。还好能够撑到府谷,已经算是万幸了!”刘应遇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他现在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冷。凛冽的寒风灌进脖子里甚是难受,他已经努力低下头了,可还是避不开刀子一样的寒风。
刘应遇又开始怀念自己的那辆马车了,坚固耐用的枣木打制,罩上了一层牛皮,又用厚厚地一层棉布包裹,最外面是一层丝绸缎面,绣着各色花纹,煞是漂亮气派;车厢里面面积极大,人在里面躬身站着都不成问题,一圈能坐十几个人;中间放了一个大火炉,外面寒风刺骨,里面温暖如春……
可惜啊,可惜!这一路来连续遭到流匪的偷袭,再加上过了多条河流,那马车实在是运不过来,早就丢在半路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