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队伍,唯一的优点,恐怕就像王在晋说的,“边军善走”,也就是传说中的跑路之王。这个现实孙承宗也是了解的,所以他才不会像杨稿、王化贞那样,怂恿搞什么正面进攻,大兵团决战。他的想法很现实,既然官军野战不行,那么就先不去搞野战。但他又决不能容忍放弃几百里国土的逃跑主义行为,所以才创造性的搞出了堡垒战术。指望通过堡垒层层推进,一点点的光复国土。
这种搞法看起来似乎也很完美,修一个堡垒刨两亩地,然后再修堡垒,再刨地。但是,孙老师可能没想过,修堡垒一点都不便宜,而随着堡垒越修越远,补给线也就越长,而且堡垒不是修个壳子就管用,里面得屯兵。但是屯兵又要花钱。虽然他也想过减轻负担的方法——屯田。但是效果嘛,相对于辽东庞大的军费开支,聊胜于无。
更何况,他将十几万大军分散布置在四十七个大堡垒和一百九十二个“台”里(大学士督理军务孙承宗奏:“……自八里铺起历宁远城,堡十有二,台六十有六,抵中左为二百七十里,北偏为边,自铁场堡历永安迤□而东,抵椴木冲锦州界,有边堡二十一座……台一百二十六座,地与西虏为邻。”),虽然看似圈了不少地,但实际上完全分散了兵力。
试想下,以明军悲催的野战能力,再将兵力分得如此散。金兵前来攻城掠地的时候,小一点的堡垒和“台”直接就能踏平,大点的堡垒哪怕就是打不下来,也可以包围起来慢慢打。
这时候明军是去救援还是不救?
不救,城破人亡,和没修一样。救,野战又干不过人家。那真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整个一个两头添堵。战斗的主动权明显在后金那边,人家想打就打,不想打,抢一把也可以风光的退回去(城堡周边可是有屯田的,人家只要收获季节来扫荡一趟,哪怕就是不抢粮食,放把火这一年的屯田就算白忙活了)。
说实话,孙承宗的战略让朱宏燚想到了解放战争中的国军,因为顾及一座座不能丢弃的大城市,极大限制了战术灵活性,每每被牵着鼻子走,不是被围点打援就是坐以待毙。运用孙老师战法的明军又何尝不是如此?几十年后卖国贼洪承畴指挥的松山之战不就是鲜活的例子。
所以孙承宗这种搞法压根就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修城堡看似占据了一时之利,但实际上,防守怎么都是被动的,战斗的主动权始终在人家手里。
想要消灭后金,光靠修城堡了也是完全不顶用地。从孙承宗开始,几代辽东经略修了十几年的城堡,修到锦州就再也不能前进一步,怎么也跨不过大凌河和小凌河,只要跨过去一次就被金兵狠狠修理一次,每一次都是碰了一头的包狼狈的退回来。
更可虑的是,修这条所谓的关锦宁防线的初衷是拱卫京师,起作用了吗?没有,事实证明这不过是一条早修了几百年的马其诺防线而已。虽然绕了点路,但金兵照样能够杀进关来,这样一条所谓的从来没有被攻克的防线又有什么用?
至少朱宏燚对这样一条虚有其表的防线是嗤之以鼻的,在他看来与其花这么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去修一条“面子工程”,还不如把钱花在刀刃上,不管是拿去赈灾还是练兵,都比把钱扔进这个无底洞里强。
当然,现在的孙承宗还没有想法去修这么多城堡,他的意思很明确,把修在八里铺的长城移到宁远、窟窿山一线而已。但是这个想法也完全是不切实际。先不说在一百多公里外修一条几十公里长的长城花费有多大,就说金兵突然攻过来了怎么办?
后来孙承宗想出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就是前面说的步步为营一路修城堡修到宁远去。所以为了避免孙承宗自己给自己挖坑,甚至是给大明挖坑,朱宏燚打定主意一定要阻止他那个在宁远、窟窿山一线修防线的想法,这才抛出那个不修任何城堡的建议。他的想法很简单,只有干脆利落的否定掉王在晋修城墙的想法,才有可能打消孙老师那个更离谱的设想。
不过很显然,他低估了孙承宗的决心,对于朱宏燚的建议,他大加批驳:“胡闹!简直就是儿戏!不修城池何以巩固京师,而且那二百里河山难道就白白的送给建奴蛮夷?此乃弃地丧师之策,断不可行!”
朱宏燚叹了口气,他知道孙承宗是钻进那个保卫京师就必须固守城池,固守城池就必须修墙筑堡的怪圈里去了。在加上刻骨铭心的国土意识,在他看来圈地防守既能保卫京师又能收复失地,是两全其美的好方法。
但他就没有想过,辽东对大明来说就是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这个时候丢掉辽东对全局压根就没有太大的影响,顶多是天朝的面子上不好看。
其实对付后金最好的方法,就是暂时退回来安心整理好内务,花个十来年的时间好好练一练兵,裁汰掉那些逃跑先锋。这样既减轻了国家和老百姓的负担,还能抽出钱赈灾,避免后来农民起义闹得不可开交的局面。
至于辽东,按照努尔哈赤那个杀人魔王的折腾法,自己都能把自己玩个半死。大明只需要执行严格的封锁计划,将能撤出来的辽民通通撤出来,然后让毛文龙和水师抽冷子的上去打闷棍,打了就跑,不求收复一城一池的国土,专门消灭后金的有生力量。以后金的科技、经济和人口总量,又能折腾多久?
更何况在天启、崇祯年间,整个蒙古、辽东地区又遭遇了大面积的干旱。困不死后金,饿也能饿死他们。等后金自己玩得差不多了,大明再去收复失地也就是水到渠成。
相对于孙承宗急切的收复失地的计划,不光执行起来更简单,更省钱,风险也降到了最低。唯一难堪一点的就是天朝的脸面上过不去,但这种面子对于关内的广大百姓来说可有可无,而且历史上的唐太宗早年也不是被突厥逼得狼狈不堪,可人家最后还不是把突厥收拾得服服帖帖?
所以对于一个有长远打算的合格政治家而言,有时候必须学会放弃,甚至是隐忍。面子算什么?里子才是最重要的!很可惜孙承宗虽然是一个不可置疑的民族英雄,但却不是一个真正的政治家。当然这不是对孙老师的指责,因为朱宏燚很清楚的知道,在明末这个异常浮躁异常喧嚣的政坛里,就算有政治家,也会被自己人整死,说到底这才是真正的可悲。
当一个国家的上层精英,都只顾嘴上痛快,党同伐异,甚至为了一点鸡毛蒜皮大的事情搞得你死我活的时候,离亡国就真的不太远了。
朱宏燚对孙承宗实际上是寄予了相当大的希望的,因为他有成为那个扭转乾坤的人的希望。他是天启皇帝的最喜爱,也是最信任的老师,他的一言一行对天启皇帝能有极大的影响。如果他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政治家,如果可以把这个一盘散沙的朝堂捏合在一起。那大明朝真不会灭亡得那么突然,那么可惜。
但是现在,听了孙承宗刚才指责之后,朱宏燚知道自己错了,错得还很离谱。孙老师身上的东林党风气实在是太浓了,他和其他那些东林党坚实的信徒一样,迷信心中理想化的经典,顽固死板,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为了反对而反对。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些事情不是能不能做,而是该不该现在就做。
叹了口气,朱宏燚一言不发,全盘接受了孙承宗的批评,因为他知道再说什么也是空的。孙承宗是那种拿定了主意,九头牛都拉不会来的人,不碰南墙,甚至在南墙上碰得头破血流都不会回头的人。很无畏也很东林党。反倒是王在晋,对于朱宏燚的说法倒是有些上心,但是面对孙承宗的步步紧逼,他也只能紧守防线。
“稚绳兄,你我分歧太大,恐怕暂时是得不出什么结论的。眼下不如听听众位同僚的建议如何?”王在晋建议道。
孙承宗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虽然他是皇帝的特派员,但毕竟是初来乍到,听听下面人的意见也没什么不可。
朱宏燚苦笑一声,虽然孙承宗让步了,甚至可能在听取了下面的意见后,暂时搁置修建宁远、窟窿山防线的建议,同意修建八里铺新城。但这一切都还是沿着历史的轨道在前进,如果没有意外,在打发走王在晋这个主要的反对派后,他马上就会停下八里铺工程,改建为自己更中意的方案。
朱宏燚还真是搞不懂了,都说蝴蝶效应,蝴蝶效应,可他这只小蝴蝶使出全力也无法改变历史车轮的前进的方向,难道历史的惯性真有这么强大?真是不可违背?那他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难道就是让他来经历一次惨痛的亡国之旅?顿时,朱宏燚的情绪低落了下去,对于未来他有了一种深深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