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振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一会儿,过了将近半个小时,办公室外的走廊里突然响起一阵儿喧哗,紧接着又是一阵笑声,随即一个柔柔的腔调说道:“好啦,今天中午谁也不能走,我已经安排武主任到招待所订餐去了,咱们大家一起坐一坐,先说好,谁不去就是瞧不起我。”
这声音听着有几分熟悉,应该是书记边晓松。
楚振邦考虑着,边晓松上任之后还没有跟各机关的团支部书记们见过面,今天中午这顿饭大概就是碰面会的意思。
相比起团县委来说,县里各行政、企事业单位的团支部工作往往都清闲的很,团支部书记们也不像县团委书记那般的忙碌。另外,团县委同各单位团支部虽然是直接的上下级隶属关系,但某单位团支部书记的任命,县团委往往只掌握一个审核权,所以各团支部的团支部书记在县团委书记面前,尤其是私下场合里,也不用表现的那么毕恭毕敬。
走廊里嘈杂的声音延续了很久,就在楚振邦耐不住性子,准备找份报纸翻翻的时候,刘金栋从外面晃进来,看到楚振邦坐在办公桌边上,便愤愤的啐了一口,说道:“小楚,中午有什么安排?”
楚振邦回过头,做出一副诧异的表情,问道:“你不是说常书记那边……”
“常书记那边不用咱们跟着去了,”不等他把话说完,刘金栋便摆摆手,一脸郁闷的说道,“这不嘛,刚接了通知,武主任那边已经联系了棉纺厂的几个主要负责人,今天晚上咱们团委三位头头一块出面请人家吃饭,咱们啊,啥事都没有了。”
这么说着,他又表情怪异的看了看楚振邦,小声补充道:“你爸晚上也会去,听说就为这,边书记还专门找了余副书记牵线。”
“哦,”楚振邦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心里却为这小小团县委里复杂的情势冷笑不已。
常东明作为团委的副书记,绕开边晓松单独联系棉纺厂显然不太妥当,而边晓松直接插足搅局这一手玩的显然也不怎么漂亮,甚至可以说他有仗势压人的嫌疑。要说常东明事虽然做的不地道,但他这个副书记明显没有同边晓松竞争的实力了,即便是本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想法,也没必要这么拆人家台吧?
不过楚振邦倒是忘了扪心自问,要不是他把这件事捅给武清学,又哪来的边晓松的拆台之举?
“对啦,”见楚振邦似乎没有兴趣继续谈这件事,刘金栋岔开话题,说道,“你刚才给我那个材料我看了。”
“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楚振邦笑道。
刘金栋迟疑了一下,眼睛里的眼神似乎透着几分犹豫,不过最后还是点头说道:“老实说,小楚,材料弄得很不错,很有想法,几个安排在11月份之前的活动可操作性很强,尤其是在经费方面,需求不多,正好可以缓解咱们团委目前经费紧张的困难。当然,除了经费方面的现实情况之外,几个活动也很有代表性,意义性也很强,比如说这个针对抗日战争胜利45周年的活动,就很有意义,而且还可以办成大型的专题活动,在全县各基层团组织内普遍开展。”
说到这儿,刘金栋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边上,把楚振邦的那份报告拿过来,又习惯性的咗咗牙,多少有几分感慨的说道:“这本科的高材生就是有料,有眼界,有想法,要我说,小楚啊,这份材料你就应该交上去,正好今天下午三位书记要跟各机关团支书们开个座谈会,到时候你的这些想法都能拿出来讨论一下。们的 )”
接过自己誊抄的材料,楚振邦憨憨一笑,不管刘金栋的功利心多重,至少他在对待这份材料的态度上是公允的,没有玩那些龌龊的手段。
前世楚振邦混过私企,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当面称兄道弟,背地里下刀子的人多了去了,至于那种将别人的想法、思路窃为己有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刘金栋没趁着刚才那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将这份材料以他的名义交上去,就足以说明这个人还算不错,至少值得交往。
楚振邦在仕途上没有多大的野心,没巴望着三十岁之前混个正处,四十岁爬到正厅什么的,他就是想让老爹老娘放心,顺带着如果有机会的话,能让渠水这个小县城摆脱贫困,当然,如果能在仕途上爬的更高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他还有一个既定的敌人存在呢。
“不过,小楚,有一点你也要再斟酌斟酌,”刘金栋也不知道楚振邦拿这份材料是试探他的,既然好人做了,他索性直接做到底,当面指出材料中一个活动设计上存在的问题,“就是这个宣传牌的事。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这件事想要操作起来难度还是很大的。咱们县城里不算环城路、南北街,单说城区一条主干道,路灯宣传牌至少也能挂上几十块。你想,这东西要想弄得美观、实用,至少需要有数量,就按一百米内挂四块的规模来弄,城区一条主干道上至少也要挂六十到七十块。每一块宣传牌的造价就算定在一百,全部算下来也是小一万块了。除了这些,还要算上工费,城建局、交通局那边的疏通费用,每月的维护保养,七七八八的折算起来,估计至少也要两三万。按照你的想法,咱们团委最后把它转手出去,还要拿一部分转让经费回来的,这总计起来就是小十万了,就咱们县里来说,估计没有哪个单位会要这东西吧?”
别说,刘金栋这笔账算的倒是很精,至少跟楚振邦计算的相差不多,不过囿于眼界的问题,他算错了一点,那就是这批广告牌只要过少两年,再转手的话没有三四十万是拿不下来的。这就像后世的网吧经营许可证,最初办理的时候谁都不当回事,但时间一过,想办都办不下来,这就是政策的威力所在。
这年头对户外广告牌的设立还没有什么政策上的规定,可一旦过了92年,户外广告开始盛行的时期一到,相关方面的法令法规也随之而来。到时候再想设立这种户外广告牌,首先考虑的就不是投入多少了,而是要考虑有没有门路把许可证办下来。
说白了,这几十块路灯广告牌就等同于注定升值的不动产,只要能拿到五年以上的经营合同,就不怕到时候不能赚它一笔。
“刘哥,这点我已经想过了,”楚振邦掏出一支烟递给刘金栋,替他点燃之后说道,“前段时间我给咱们县棉纺厂找的那个客户,他就在办这方面的业务。他的意思,是只要能够签订一份五年以上的广告牌经营合同,不仅所有的费用都可以由他来支付,最终使用权转让的时候,他还会支付不少于六万的转让费。”
“哦,就是那个一次给棉纺厂支付上百万货款的大老板?”刘金栋眼前一亮,带着几分急切的说道。
楚振邦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
“这是好事啊,”刘金栋伸手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急声道,“小楚,这事操作起来没什么难度,主要就是钱的事,你要是能拉到资金,别说是一条主干道,就是把整个环城路的灯杆都架上广告牌也没问题。”
估计是有几分激动了,刘金栋也忘了避讳,就拿起桌上楚振邦的茶杯喝了一口水,这才搓着手说道:“小楚,这事得抓紧跟领导反映,一旦操作成了,那就是大功一件,不说别的,至少年终评优是跑不了了。”
“向领导反映……”楚振邦揉着脸颊,做出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犹豫了半晌,才迟疑道,“刘哥,要不你去跟领导谈去?我觉得我去有点不合适。”
“不合适?怎么不合适?”刘金栋讶然道。这可是出头露脸的好机会,别人抢都抢不到的,哪有什么不合适的道理?
对于楚振邦来说,他并不是感觉有什么不合适,而是想把这个露脸的机会让出去。对于一个刚刚进入团委的年轻人来说,出头露脸的太早并不是什么好事,也许短期内可以捞到不少好处,还能得到领导的待见,但从长远来看,这种人很容易遭人记恨,对发展不利。
楚振邦性情稳重,做人做事自然也是力求稳妥,而混仕途要想求稳,那就得耐得住性子,做官之前先把做“好人”,不说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吧,至少要脚踏实地一点。
“刘哥,我是这么想的,”既然要做好人,那就得做到明处,这个露脸的机会可以让,但必须让刘金栋领情。因此楚振邦稍一考虑,说道,“我才来团委没几天,脚跟还没站稳呢,要是这时候就心急毛躁的跑到领导面前说这说那的,即便是好事,恐怕也难免会有人在背后说点啥。你跟我不一样,咱们科室不是正准备加一个股级的编制嘛,你这时候要是能做出点成绩来,说不定这个编制就能到手,所以说现在出头露脸对你来说很关键,对我来说却是弊大于利。再有,我跟黄哥……呵呵,就是刘哥你说的那个大老板,我们之间关系有点复杂,就算是为了避嫌,这件事我也不好出面。你说呢?”
此刻刘金栋的心情……怎么形容呢,感激谈不上,只是觉得很诡异,很不现实。这年头难不成还真有活雷锋?有好处不抢着朝怀里揽,还可着劲的朝外推?
不过这个时候也来不及考虑那么多,这件事要是操作成了,好处可以说是立竿见影的,别的不说,单说解决团委经费困难这一点,那就能在领导眼里多添几笔印象分。就像楚振邦说的,现在宣传部正有一个股级部长的名额空着,谁能上去决定权就在书记手里,边晓松目前就愁一个经费的事,要是帮他把这个困难解决了,这个股级编制还能跑的了?
人及往来中客气是必要的,但也得分什么时候,就像眼下这个机会,如果楚振邦不把好处往外推,刘金栋可能还不会有太多的想法,毕竟能出资的大老板他压根不认识。但现在既然楚振邦把好处推给他了,他除了痛痛快快的收下之外,哪还顾得上什么客气。
“你的顾虑也有道理,”暗自咽了口唾沫,刘金栋皱着眉头,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又觉得有点假,心理作用带来的尴尬,令他咳嗽一声,转口又说道:“不过振邦,哥哥我的确是需要这个机会……”
“小楚”变成“振邦”,这似乎是一种热络的表现,但真正反映出来的心理,却是刘金栋感觉自己欠了一份人情。
朝门外看看,见走廊里没什么人,刘金栋继续说道:“哥哥在团委呆了也有三四年了,到现在还是个办事员,要说不心急那纯粹就是扯淡。这次好不容易等到新书记走马上任,说是要补上宣传部空缺的这个股级干部名额,我说什么也不能错过了。”
楚振邦点点头,满脸的真诚。
“这样,哥哥这次领你的情,”刘金栋伸手在他肩膀上用力一拍,压低声音说道,“只要哥哥这次能补上股级编制的缺,年终咱们科室评优、评先进,哥哥说啥也得给你整过来一个名额,怎么样?”
这就是所谓的暗箱交易了,不过要是刘金栋真能补上宣传部部长的缺,科室评优的报告还真就是归他来总结的,他有这个权力。
“成,我听刘哥的,”楚振邦眨眨眼,也压低声音笑道,“你尽管去找领导汇报,就这两天吧,我联系一下黄哥那边,让他安排个人过来谈出资的事。你跟他们接触一下,回头也好跟领导交差。”
“没说的,我还能信不过兄弟你?”刘金栋搓着两只手,面色红润的说道,“行,这事宜早不宜迟,我就这去边书记那边跑一趟,结果怎么样估计下午就能得着信。”
刘金栋挺着急,这种事其实也由不得他不着急,毕竟类似的机会实在难得,有的人一辈子都碰不上那么一回。
目送刘金栋急匆匆的出门而去,楚振邦嘘口气,感觉浑身上下没来由的一阵轻松。
…………………
刘金栋把材料交上去,不可能当时就得到答复,毕竟要按照楚振邦的建议修改活动项目的话,团委这边需要做的调整很多,当然,最重要的是前期的活动安排是领导定下来的,要是简简单单的就推翻重新安排,明显有损领导的权威。
在楚振邦看来,自己提的那些活动建议可能会被采纳,但也不太可能全部被采纳,最终的结果,可能就是两项结合,在原有计划的基础上做出一定的修改。
中午团委在县政府招待所聚的餐,到场的除了团委十几个人之外,还有各机关的团支部书记,零零总总的三十几号人,场面挺热闹。尽管因为下午还有工作没有安排酒,但终归架不住人多,一顿饭的开销定然小不了。幸好的是招待所这边可以挂账,到年底的时候再统一结算,否则的话,就团委剩下那点经费,估计都补不齐饭钱。
得了甜头的刘金栋表现的很热情,回单位跟楚振邦侃了半个下午的闲篇,他算是团委的老人了,乱七八糟的事情知道的不少,小道消息可谓广泛而丰富,但凡是县委县政府大院里的,不管哪个部门科室,他基本都能抓两条出来侃侃。
从他嘴里,楚振邦得知边晓松来县里之前,在地委呆的其实并不如意,不过今年年初,他的本家叔叔上去了,就是现在盘容市市委书记边晋。有了这一层关系,边晓松的仕途自然也就意味着水涨船高了,他来渠水县团县委估计也就待一任,主要就是过正科到处级的这个坎。
另外,刘金栋还提到白岭撤区建市的事,风传的说法,是白岭地区并九县建地级市,目前归属白岭地区管辖的兴县,将归入黑河,而往南的大安、封聚两县,将归入新设的白岭市。不过风传毕竟是风传,撤区建市这种事不是说搞就能搞的,其中涉及到很多的问题,宏观方面比如说省内经济区块的界定等,而白岭自身还有一个发展定位的问题,解释开就是建市的时候并哪几个县,为什么并这几个县的问题。再往下说,还有一个市辖县域经济的发展问题……总而言之是很麻烦,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
回忆前世,楚振邦记得白岭建市的时候是并了七个县,地级市的设立定位,是作为沿边经济特区的二级城市界定的,但是后来受中俄边贸趋冷的影响,这种说法又改了,好像是改成了什么建立本身的次核心城市之类的说法。
不过从根本上说,白岭市的设立规划,在楚振邦看来是很不成功的,市辖七县基本上就是清一水的贫困县,工业强死耐活,农业一蹶不振,搞活旅游业的说法年年都有,但年年都搞不起来。以至于到2000年前后,白岭市就成了全省经济排行榜上的老大难,劳动力输出和虚高的房价成了全市唯一拿得出手的一份“政绩”。
前尘往事不堪回首,但现实还是很残酷的摆在那儿,尽管说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可重生而来的楚振邦,在静下来的时候也会不自觉的想一想,渠水,乃至整个白岭将来的出路在哪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