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绵百里的城墙,向一道海浪在远处的旷野中高高竖立,隐约有巨龙的咆哮声在心中嚎叫着,眼睛中便只剩下了惊骇和一种对千年历史底蕴的敬畏。
太阳下,远处的城池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中,亭台阁楼,纵横街道,炊烟四起,人声鼎沸。
前世苏春池竟然听见有人在走到西藏的布达拉宫再走到泰山时会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涌来,跪地匍匐着前进,那是一种何等的虔诚,苏春池没有去过所以一直没有亲临其境的体会。
但此刻,当他站在那巨大城池前的旷野中,看着远处那座庞然大物,体会着大地的那段一直震骇人心的触动,他忽然拉住马缰,翻身下马。
在众人不明好奇的目光下,苏春池跪倒在地,五体投拜,匍匐着。
他抚摸着大地,感受着千百年来这个世界早已远逝的灵魂,在冥冥存在的空中缓缓叙述着那座恢弘堂皇的城池的艰难和孤寂。
马儿停下了,众人停下了,马车也渐渐停下了。宽广的道路上来往的商队也停下了。
他们就沉默在哪里看着那个跪在地上虔诚匍匐着的男子,他年轻的体魄,却透着沉重沧桑的压抑。
渐渐有些人眼神复杂了,很多人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个年轻的书生身上会看到一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虔诚和沉重?
这是苏春池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次真真正正的见到一座城市,像前世他得祖国那座国都一样的城市,一样的大气一样的宏伟,一样的意义非凡。
他在祭拜这座沉寂千年的城市,也是对前世世界的缅怀和奠基。
祭奠我曾死去的人生,祭奠我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祭奠我那为我努力了一生却失望而终的父亲,祭奠我那爱我却被迫离开我的妻子,祭奠我那我爱着却给不了我一生的女儿。
我的前世,说声再见吧!我的今生,我来了!
苏春池匍匐在地上,闭上了眼睛,于是那一滴闪亮的晶莹便隐去再也见不到,一种怅然升起,他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就像失去了半个灵魂。
他没有去看身边众人那无法理解的复杂神色,只是淡然的起身,重新坐在马上。
马车里的叶善水担忧的望着他,却没有开口打破身边的寂静。
马儿再次启程,很多人依旧品味着心中的复杂,整个车队都安静了下去。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叶姐姐,他是怎样的人呢?”欧阳俊男在马车中低声问着,神思恍惚。
叶善水心里有些苦涩,痴痴的想了想,最后却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爱他,但是却是爱的懵懂,爱的是人却不懂人。
欧阳俊男望着车窗外的苏春池,忽然有一种渴望,读懂眼前的这个男人。
烘漆木门,沙黄城墙,斗大洛都两字。风从远处传来,而后在城墙墙角卷起阵阵风沙。
寒光甲衣,手执兵戈,犀利冷厉的眼神,挺拔稳重的身姿。这是城下羽林禁军。
有李暮尘、李慕松兄弟在,苏春池一行人便免于检查,跟随着狩猎而归的骑士队直接进入了皇城。
走进城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正对城门的街道上一座高大的鼓楼,高高屹立在大街上,楼下人潮熙攘,车马不断。
前方胡栋岗与两位皇子殿下道别了,他此刻成为了名不符实的护花官员,攀龙附凤的淡画早已答应要前往二皇子李慕松的王府了,他们一行人只能前往城中的官驿坊,那里是专门用来接待各地官员的地方。
淡画甚至都没有下车与胡栋岗一行人道别,在苏春池看来这女人天性薄凉,满眼权势,如此没有人情味不懂感恩也实属正常。
胡栋岗面色凄凄,策马走到苏春池身边与他们道别,相约好过两日去御史大夫府上拜访,便带着人离开了。
欧阳俊男终于下了马车,略感不舍,不过离开时还是策马返回,走到苏春池身边笑着说道:“过两日,我回去找你的。”
苏春池没有在意,他自认自己的魅力还没有达到值得一个女子还没见面便爱的死去活来,非他不嫁的程度。
大皇子离开时也没有和他搭话,只是意味深长的忘了他一眼,二皇子李慕松则是阴冷的盯着他,苏春池到此刻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这位爷了。
“你倒是桃花运旺盛。”等众人离开后叶善水淡淡笑着说道,苏春池自然知道她这一路上先是来了个风尘女子淡画,再来了个天然呆欧阳俊男,叶善水怕是早已不爽,只是嘴上不言罢了,此刻众人离去,她还是忍不住要吃点干醋。
苏春池也不去接茬,这些女人与他没有什么暧昧,自然不需要解释什么,在他看来叶善水神思聪敏自然是懂的。
“姑爷,小姐。”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唤。
抬眼望去,便可以看到正往这里赶来的管家叶伯。
他随叶化雨早早来到洛都,打点一切照顾叶化雨的生活。
此刻能在城门遇到他,显然是他一早便在这里等候了。
“叶伯,怎么是你来了?”叶善水见到亲人,脸上瞬间绽放开心的笑容。
“老爷琢磨着小姐和姑爷这两日便要进京了,便遣我来城门迎接。不想姑爷和小姐竟真的是今日进京。哎,真是父女连心啊!”叶伯高兴的说着,身边还带着两个家丁。
于是在叶伯的引领下,苏春池和叶善水,还有一直呆在马车里的米勒阿莲驱车往叶府赶去。
大梁国朝中正三品以上的官员,住宅都是由朝廷操办的。
叶化雨的御史大夫府在靠近城中央大梁皇宫的乌衣坊,这里基本上都是朝廷命官的住宅。
从城门口到叶府苏春池走了半个多时辰,可以想象洛都何等之大?
叶化雨不在府中,今日不是朝官休假的日子,他要驻守在朝中谏言阁执政。
叶府是三进院加一个后花园。也许是当今大梁皇帝明白这位老臣的性子,庭院没有过多的装饰,整座院落透出一股厚重感。
洛都地贵,房价千金很正常,早在叶化雨来洛都之前,便已经商量好了,苏春池带着叶善水住在府中不必另寻他室,以来免了一大笔花销,而来院子太大如此便有了人气。
府中七八个下人,加上苏春池诸人还不到二十人,偌大的院子里依旧显得很沉寂。
苏春池想,若是等到叶善水把孩子生下来,估计到那时院子里有孩子的笑声哭声整座院子便充满生机了。
遥远的路途跋涉结束了,众人心中得紧张终于松弛了,于是便有一股疲惫袭来。
分好了房子,大白天的众人便躲在屋子里坐起白日梦来。
直到傍晚,劳累一天的叶化雨回府,摆下家宴,才重新起床汇聚在大厅。
比起他们从幽州出发时,多了米勒和阿莲,对于两个人的身份,苏春池没有详细提及,只是大致的把与他们相遇的过程说了一遍。
宴席中,叶善水把他们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稍稍叙述了一遍,有些东西不能说,有些东西要重点说。
得知他们在豫州拜访了自己的故友胡金年,并随同胡老的长子一道进京,叶化雨便很开心,人老了,看着自己以前的那些朋友渐渐老去,有人分散天涯,有人已然入土,便会有一种说不清的孤寂和恐惧。
家宴没有进行的太晚,毕竟叶化雨明日还要参加早朝,苏春池他们也刚到洛都。
“你便住在叶府吧!今后便安心的待在我身边做个幕僚。让阿莲也有个能落脚的安宁地儿。”宴席结束后,苏春池对米勒说。
米勒无所谓的点点头,他渐渐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也渐渐远离了自己曾经的信仰传教,现在对他来说最珍贵的便是那个已经交予了他一切的女人。
夜幕袭来,众人渐渐感觉困了,便一一入梦。
此刻距离苏春池所处的叶府不远的东北角,一座富丽堂皇的殿堂坐落在那里。
庄严府门的牌匾上,斗大金字书写着“瑜贤王”。洛都人人皆知这里便是当今大梁国大皇子李暮尘的王府了。
王府深深,厅堂交错,楼廊纵横,一眼望去灯火通明。
此时大皇子李暮尘的书房里,昏黄的灯光下,李暮尘正和一个身着黄金甲的校尉交谈着。
“今日,本王见到那个人了,那个你感兴趣的人,‘当世俊杰’苏春池。”李暮尘坐在书桌后,眼睛盯着书桌上的一张信纸,口中却说给书桌前站立着的校尉听。
“殿下,以为如何?”金甲校尉脸色冷酷,眼神深邃。他得声音中透出一股刺骨的寒意,与人说话时,便像是他正举着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剑指向你。
“哎,看不透!”李暮尘收回放在信纸上得目光,望着房中的灯火,愣了一下,而后怅然的说道。
金甲校尉冷漠的脸上抽动了一下,沉默起来。
“你会有机会见他的,到时候你自己去品味一下你的对手吧!”李暮尘看着校尉沉默下来,笑着说道。
“一个是父皇口中的‘当世俊杰’大靖人苏春池,一个是杀敌三进三出的你,我大梁国的校尉娄孤军。还真是期待啊!”李暮尘有些期待的说道。
眼前的金甲校尉娄孤军闭上眼睛,而后睁开,依旧沉默着。他自己也一样期待了。
对手,一个值得自己尊敬的对手。
“令尊娄老将军的书信我已经收到了,老人家的意思我也明白了。你下去吧!”李暮尘放下手中的书信,而后对眼前的娄孤军说道。
娄孤军躬身行礼,随后便安静的退出了书房。留下李暮尘一人,坐在那里怔怔地思索着,最后长长出气,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
一座与李暮尘同样规模的府院,坐落在乌衣坊的东南角。
府前的牌匾上上书“诚仁王”,大梁国二皇子李慕松的王府。
此时王府的宴客大殿中,正宾客齐聚,觥筹交错,笑声相合。
二皇子李慕松正摆下宴席为豫州花魁清倌人淡画接风洗尘。殿中,淡画刚刚为众人弹奏了一曲《洛都春》,赢得满堂喝彩,二皇子李慕松更是亲自举杯相敬。
“淡画姑娘国色天香,不但生就倾城之貌,声音更是好比天籁,舞姿如仙子漫步云间,琴技更是高出绕梁三日。此次‘大梁花魁’的第一人必是淡画姑娘了。”殿中有人如此赞美道。
淡画依旧是一脸淡然,不是她谦虚,而是她已经听过太多人这般称赞了,在她看来花魁非己莫属,所以已经衍生不出更多的喜悦和得意了。
“幽兄,今日与淡画同来的还有一人,你猜猜是谁?此人可是你的老相识啊!”李慕松饮了一杯美酒,身边的淡画很乖巧的为他满上,李慕松满意的露出色相,轻轻伸手抚摸着淡画的脸颊,被她嗔怪的斜了一眼,却没有躲避。
李慕松身边坐着的人便是那幽州校尉幽志宁。此时他眼神闪烁,握着的酒杯痴痴没有对到嘴边。
幽志宁是奉召前来洛都参见“军武大举”的,击退北秦人的功劳有他一份,自然会被大梁皇帝封赏的。
他早一步来到洛都,也早已想到苏春池回来的,所以即便此刻听到二皇子的话,心里也没有过多惊讶,只是想着他的事。
圣上既然已经知道了苏春池在幽州城的所作所为,对于他幽志宁的所作所问同样会一清二楚的,他不担心苏春池功绩大于自己,他担忧的是自己当时放弃苏春池和一千军卒的决定落到当今圣上的眼里,会引发怎样的影响。
他还年轻,如今已是幽州校尉,心里更是不乏雄心壮志,他是臣子,自然要时时揣度君王的心思,自己所作所为而引起的得失,都是他要考虑的东西。
幽志宁隐隐感觉自己当初放弃大梁军卒的做法错了,他需要的是一个机会,一个补救的机会。
“那个苏春池我不喜欢,很不喜欢。既然他来到了洛都,那么我不会让他好过的。”李慕松咬着牙狠声说道。
“殿下为何这般恨他?”幽志宁没有开口,李慕松身边的淡画却开了口。
二皇子冷冷地看了淡画一眼,没有回答。
眼看着李慕松眼神阴冷,淡画心中一惊知道自己有些太得意了,问了不该问的话。
宴席继续进行,殿中歌女摆弄着身姿,盈盈而舞。
琴瑟和鸣,觥筹交错,宾主皆欢。
夜深了,宴客纷纷道别离开。最后只剩下了李慕松和幽志宁,淡画依旧小心翼翼的陪伴在他们身边。
“这次‘军武大举’是个良机,我喜欢你能把他给我推下深渊。”李慕松淡淡地说道。
幽志宁没有开口,只是看了看李慕松,而后点了点头,也不道别直接出了大殿。
“美人,现在美人了。时不时可以度过一段美妙时光啊!”李慕松托起淡画尖尖的下巴,淫笑着。
“殿下,不要着急。待到‘大梁花魁’选举之后,妾身定然会让殿下满意的。”淡画轻声笑着,脸上的淡然清高再也不见,只剩下一脸妩媚。
同在乌衣坊,夜幕下的一座院子里。
女子闺房中,两个年轻的少女正相互搂抱着,挠着彼此的细柔腰腹,房间里传出阵阵悦耳笑声。
“姐姐,不玩了,不玩了。悠悠受不了了。”穿着粉色肚兜的女子扬起小脸,忍着笑求饶着。
在她身下,身穿红色肚兜的女子松开小手,得意的仰起头。
灯光下,女子的脸蛋出现在光晕中,竟然是欧阳俊男。
此时她褪去男装,身着红色小肚兜,白皙的肌肤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脸色潮红,脸上闪现出一丝妩媚。
而她身边自称悠悠的女子,则是一脸柔弱,看上去惹人怜爱,像个病美人一般。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楚楚动人,在淡黄色的灯光下分外妖娆。
她眼神清澈,像点着水珠的湖面,明亮柔润。脸上总是有种懵懵懂懂的神色,萌的像个小白鼠。
“悠悠,姐姐今天碰到那个人了。”欧阳俊男躺在床上,伸展的肢体,舒服深呼吸。
“哪个人啊!”悠悠痴痴的想了下,然后趴在欧阳俊男的身边,小手托腮,很萌。
“那个‘当世俊杰’苏春池啊!”欧阳俊男嗔怪又无奈的瞪了她一眼。对于自己这个妹妹总是这般不知觉中流露出的天然呆,她是没办法的。
“啊,那个苏春池来了。那姐姐你不是就要嫁给她了吗?”悠悠一惊一乍的眨着眼睛,弯着脑袋天真的说道。
“这是受不了了,你能不能不这么幼稚啊!你这样怎么能拿到‘大梁花魁’的头一名呢?”欧阳俊男责怪的点了点悠悠的额头,悠悠则是无辜的看着她。
“他已经有妻子了。”欧阳俊男有些失落的说道。但很快她黯然的眼神有亮了起来,欧阳俊男想起了他在城外虔诚的跪在地上匍匐着,那眼神中化不掉的伤感和身上压抑的沧桑。
“不过他真的是个不一般的人,是个大男人。我会让他喜欢上我的。哪怕他已经有了妻子。”欧阳俊男自信的说着,小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而后紧紧的握成拳头缩在高耸的胸前。
悠悠茫然的看着眼前的欧阳俊男,有些不知所以然。
夜深了,当所有人的入睡的时候,一个人影正静静的潜伏在叶府院落中的桐柏树上,静静的,望着苏春池睡眠的房间。
而后他化为一道落雁,在半空中飘逸的滑行着,而后翻身落到了围墙之外。
随后便快速消失在了街角的小巷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