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张树声这个时候来了,吴长庆的心里其实也是一惊。他从跺墙上直起身,看了看身后,又望着唐定奎笑了笑,“哪里有那么巧。放心,没什么事,俊侯,你和弟兄们做好准备,就在这里静候,我下去迎接咱们的张镇统。”
“哈哈……都是好兄弟,还迎接个什么啊。”随着粗声大嗓的一阵笑,张树声咚咚地走了上来。
“呵呵,我就猜嘛,这个时候俊侯也一定会在这里。”张树声冲着一旁赶着见礼的唐定奎抱拳一笑,转脸又看着吴长庆一伸大拇指,“筱轩不愧是个将才,难怪咱们李大人那么的夸奖你,果然不同凡响。”
张树声一见面就是这么的一通夸,夸得吴长庆自己都搞蒙了,一时竟想不起自己到底又做了什么好事?
张树声没那么多心思去注意吴长庆脸上的表情变化,他走到刚才吴长庆爬伏的跺口前,双手按着跺墙,探头瞭望了瞭望城外那黑漆漆阔野中隐约可见的几道太平红军战壕。外面平静依旧,他轻哼了一声,使劲抽动鼻子,呼吸了几下迎面扑来的清新空气,“呵呵,官兵们看戏找乐子,你这个协领大人却在这里亲自上阵出哨,嗯,好啊。越是这种大家舒散的时候,就越是要提高警觉,这才是真正的为将之道。”
“哈哈……”原来如此,吴长庆恍然大悟,禁不住笑了起来,“老兄啊,说实在的,我是实在是懒得再看杜老夫子鼓捣的那些污七八糟的东西了,所以才跑到这里来找个清静。”
张树声扭头看了看吴长庆,也是大嘴一咧,“杜老夫子的那点儿东西,也是够污七八糟的了。不过,杜翰的这个法子还是不错的,城内总不能一直死气沉沉的,时间久了,这样的气氛那是会消磨掉一个人本有的气势的。再说,演戏嘛,本来就是骗骗那些傻家伙们,逗穷开心玩的。咱们都是聪明人,当然就不必去当真了。”
“振轩兄说的是,我这个人啊,就是太喜欢较死理了。”
“较死理也不是什么坏事,但还是要分什么时候。”张树声离开垛口,舒展了几下筋骨,“这外面平静了几天了,你们说怪不,一听到枪炮声,我是使不完的一身劲,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睡觉,也不感到难受。可是这突然一安静下来了,我倒不习惯了,闹得我这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唉……警觉点儿好啊,我这大半夜的到处乱跑,还不就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振轩兄大可放心,”一直一边看着张树声,一边时不时瞄瞄城外的唐定奎走到张树声的身后,有意无意地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张树声有可能再扫向外面的目光,“有吴大哥在这里,城东就是万无一失。再说了,小弟我也和张大哥一样,热切盼望着那些不知死活的赤匪早点攻城,小弟也好尽早有为我大哥复仇的机会。”
“嗯,好,好,好,就该有这种与赤匪不共戴天的气势。不过,也不能太疲惫了自己,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这是上佳之论。卫辉是要长期守住的,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都要做好这样的准备。你们不要和我比,李大人不是总爱说吗,我张树声天生就是为了铲除赤匪而来的,只要是打他们,就能医治我的百病。好了,你们忙你们的,我还得到处跑跑去。”
张树声说完,甩着两手哈哈地笑着走了,身后,还传来了他哼唱着“吾家之门常打开,开怀容纳天地,抱过之后就有了默契,你总会爱上这里”的小调儿的五音不全的怪声。
“好险!”唐定奎看着下面的张树声跨上坐骑,直到那一小队人马呼啦啦地绝尘而去,这才一手抹着额边的冷汗,另只手一把拉起吴长庆,冲着城外努了努嘴。
城下,由黑暗中的天朝红军阵地上,闪现出了数队的人马,正静悄悄地向着城门靠近。
“真是天意啊!”吴长庆在心里一阵收紧的同时,不免又暗暗地叫了声侥幸。他低头看看一直掐在手里的那块俄国造的怀表,正好是后夜一时,与事先约定的时间一刻不差。恰恰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的大鼓声。
“嗡……”吴长庆的脑袋顿时一晕,几乎与唐定奎同时猛地回头一望。如果不是紧跟着又传来了那一阵“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的鬼嚎之声,他们还真误以为是张树声打来的炮弹。
成为的队伍也被这鼓声震得停顿了那么短暂的一刻,跟着,又加速地逼近城门。
“换旗,开城!”吴长庆一咬牙,使劲一挥手。
随着嘎吱吱吊桥的下落,以及城门的大开声,城楼上的大清黄龙旗被丢下城去。一队队天朝红军将士涌进城内,迅速接管城门守卫,冲上城头。
“吴将军,这里都交给我们了,你们立即按计划撤出城去,我们张宗禹副军长就在外面等待着你们呢。”一位红军军官把手里提着的六轮短枪向腰带上一插,冲着吴长庆端端正正地敬了个军礼。
“好,好,我们马上就走。”
吴长庆带着他的部下们与源源不断扑进城来的天朝红军将士,在城门处擦肩而过。过了吊桥,吴长庆和唐定奎停下了脚步,按照红军联络官的提示,指挥着部下们放下手中的武器,快速朝着指定地域集中。直到最后一个士兵跑过吊桥,骤然间,雄壮威武的军号声刺破夜空,“为了天朝,前进!”的呐喊响彻云霄。
吴长庆被这军号和呐喊声震得浑身不由自主地一颤。
“唉……人家在喊什么,咱们在喊什么,差距啊,这样的对垒,哪有咱们不输的道理……”唐定奎叹息着。
望着火光闪烁的卫辉城,吴长庆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油然而生出了一种怪怪的滋味儿。振轩兄,小弟对不住你了……
在手榴弹的炸响中,被刚才热热闹闹的大戏整得头晕眼花,对猛然间惊天动地的冲锋号角和呐喊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的忠义救国军官兵们,血肉横飞。那几面曾经被擂得山响的大鼓,连同那些呼唤着俄国盟友来尽早拯救卫辉而喊哑了嗓子的秀才、举人们,不是胳膊腿乱飞,就是自己一鹤冲天。
犹如打炸的马蜂窝,鬼哭狼嚎的忠义救国军官兵开始你挤我踩狼奔狗突,混乱不堪中,还夹杂着折腾够了的歌舞妓们的尖厉哭嚎……
刚刚离开北门,正打算返回自己司令部的张树声,一看到和听到东门所发生的突然变故,只稍微一个震惊,马上就明白了这到底怎么是一回事。这个时候的他,才回想起刚才在东门见到吴长庆和唐定奎之际,这两人曾经总是有些怪异的目光和神态。
他顿足捶胸,指着天破口大骂,“吴长庆,你这个忘恩负义、人面兽心的混蛋,我×你十八代的祖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