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设在会宁通向静宁官道上的这个哨卡,走出几十步外,随着路边山坡的坡度变缓,现在两侧的坡地甚至是连本来就不算宽的路面上,也都成了一部分回暴军露天营地,横躺竖卧的到处都是类似一具具死尸一样的乱兵,即使是呼啦啦疾速开过来这大队的人马,若不是踏起的黄尘影响到了他们之中谁的喘息,几乎就没有人肯愿意睁开眼睛,更不要说是抬起头来看上一看了。
再向前百十步,路南的大山像是被刀突然切开似的,形成了一个二十余丈宽窄的巨大豁口,豁口从西北向东南延伸,由宽变窄地凹进去,如果站在高处向下看,倒仿佛是一朵被老天爷随手丢在地上的喇叭花,喇叭口就贴着官道。靠着西面的山脚,是一孔孔窑洞,显然,从前这里是个安逸的小村落。如今,却变成了一个屯兵的好去处。
送走马德元,回暴军前营步军统领马辉和阿訇马圆融回到窑洞,两个人各自朝大土炕上一倒,半天没有动静。
“唉……”这是马圆融从鼻子里发出的一声叹息。尽管窑洞外面的空地上就躺着数以千记的兵勇,甚至侧耳细听几乎还能够听到来自他们此起彼伏的雄浑的鼾声,可不知道怎么的,自从一看见来自翟家所的那种火光,在他心里就开始了的战栗,直到现在也挥之不去。
“老哥,叹的什么气?”马辉懒洋洋地哼了声,他是在生闷气,翟家所的炮声已经诱发了他内心无比的斗志,眼前仿佛也闪现出刀与血的疯狂画面,遗憾的是自己却不能上去一展身手。
“没……没什么。”马圆融咕哝着,翻了个身。唉,杀了那么多人,报应还不是早晚的事情?但愿像是任武说的那样,太平红军真的暂时没有能力顾及我们,翟家所也别出大事,舒服一天算一天吧。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家里老娘总爱说的一句话,“谁知道呢,今天晚上脱下的鞋子,明天一早还能不能再穿上”,他下意识地活动了活动自己穿着鞋的脚。
“老哥,有吃有喝啥也别想,好好养足精神,明天狠狠地跟城里的那帮子家伙斗上一斗。”马辉在自己宽大的胸脯子上轻轻拍了拍,“只要会宁一下,就又可以大开荤了。这两天杀的不爽,憋闷的老子都快长毛了。”
马圆融又听到了身边马辉抖动着那把始终不离手的大刀的声音。唉,为了逼迫马化龙与太平红军对抗,你他妈的连马化龙派去和太平红军联络的密使马万选都敢杀,就更甭说是杀老百姓了,还说杀的不爽?
“老弟啊,你说万一要是……”马圆融心燥的一骨碌坐了起来,两眼直勾勾望着黑沉沉的窑顶,“你说他们将来会如何对待咱们的老娘和孩子?”
“你呀……”马辉哗啦一下将大刀双手抱在胸前,伸出舌尖在锋利的刀口上舔了舔,有滋有味地咂吧了几下嘴,“当初叫你带上老娘一起走,你偏不肯,现在又思前想后,给自己找麻烦。”
“是老娘自己说死说活不肯走啊,”马圆融低垂着头,无奈地唉叹了一声,“总归是住了好几代人的家,谁又真的愿意离开呢……”
“放心,他们不敢找我们家眷的麻烦。”马辉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异样,慢慢地坐起来,耳朵也朝着门口的方向支楞着,“你想啊,他们到处刁买人心,恨不能让全天下人都认为他们才最慈悲,他们还敢去杀无辜的老百姓?所以,咱们就放心大胆地开杀,杀光一切能见到的汉人,大不了也就搭上咱们自己的一条命,怕他何来,权当轰轰烈烈地玩耍一场。”
马辉说这话跳下大炕,冲着窑口吼了一嗓子,“他妈的是什么人在外面折腾呢?”
但愿如此吧!马圆融没有动,念着古兰经的人都可以瞬间变成野兽,难道太平红军就会是圣人?他不敢相信,却又盼望着是这样,真主啊,如果你能有真神在,就千万不要把太平红军变成也会一报还一报的俗人吧。要是为了一个根本就不知道哪里是头尾的所谓穆斯林王国,吧自己杀成了无家无业的孑然一身,那又是何苦来哉?
“统领大人,是马占鳌大帅的兵马在向翟家所开。”
“他妈的,他们的脚倒快。”马辉恨恨地咕噜了一句,刚刚返回到大炕边,却又愣了一下,“嗯……”他总感觉着似乎哪里不对劲。
“马占鳌?他他妈的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积极过?”马辉一拉还在跟个泥胎似的马圆融,“走,老哥,咱们去看看,马占鳌这个老东西在搞什么名堂?”
天色还是漆黑,又夹杂着白天苦盼的凉意,十几丈外的谷口处传来的那呼呼隆隆的脚步声,在已经出了窑洞的马辉和马圆融听来格外清晰,在这不断的掉打地面的声音之中,有数条没头没尾的白练在宽阔的谷口起伏游动。
那一定是由系在一个个兵士腰间的白布带连成的白练,一想到这里,马圆融脑子里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他的眼睛开始发直,腰系白布,这是在给人戴孝啊!
“马统领啊,真是好辛苦,这个时候了还不休息?”那条由谷口折进来的有头无尾的白练,在穿越遍地横卧的人堆同时,传来一声温馨的问候。
“他妈的,有你们折腾老子想睡也睡不好。”马辉恶狠狠地把手里的大刀插进地里,顺势踢了个在面前碍事的“烂肉”一脚,“烂肉”捂着生疼的屁股,从地上窜起,闪到一边。
“老祁,你们他妈的不老老实实等着会攻会宁城,跑这里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干什么?”马辉鱼泡似的两只鼓鼓眼毫无善意地瞪着越来越近的祁宝相,“不会是来看我们热闹的吧?”
“怎么会,天下回回是一家,你们遭难,我们哪有坐视不管的道理,您说是吧?”离着马辉还有几步远,祁宝相停下了脚步,随即扭头看了看身边一个看上去精干,但绝对说不上魁梧,却是怀抱着一把格外引人注目的厚重大刀的小个子一眼,后面说的那四个字,似乎既是对马辉所说,又是在征求这个人的意见。
“你们他妈的就会耍嘴。”马辉大嘴一撇。
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马圆融从祁宝相身边同样是腰系白布,抱着大刀的小个子眼里,看到了绝对不想看到的一种目光。那是什么?是仇恨。
“王八蛋,现在就叫你看看动手的厉害!”
小个子发出的声音,像是一声霹雳,随着这声霹雳,小个子猿臂一展,轻松地舞起怀里的大刀,带着凄厉的寒风,闪电般扑向马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