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这一系列的计划,并没有征得他的俄国顾问马尔雅诺夫的同意,换句话说,他还是故意背着马尔雅诺夫进行的。对俄国人,李鸿章以前还是蛮尊敬的,人家枪好炮好,打仗厉害不说,训练军队也是很有一手,不服不行。
不过,这随着时间一长,李鸿章感觉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苏皖的大败自然不必去说了,俄国人硬说是不怨他们,而是怪后面各地满清官员对战场支持不利。他没法与俄国人争辩这些,那就只看看眼前。在这次所谓的黄河防线构筑中,他觉得俄国人不仅是拿着大清的尊严和土地当儿戏,对南面的“赤匪”还甚至表现出的是怕的要死。他不由得心里生出了一种无奈,倘若时间充裕,倘若大清朝完全可以自己制造出洋人的那一切新鲜玩意儿,俄国人算什么?西洋人又算得了什么?
瑞麟是知道李鸿章的计划的,而且他一听说这一计划,就立即一再提醒李鸿章千万不能随意地把人马派过河去。对俄国人全力守御黄河的计划,他是完全赞成的,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不要说是一个两个协的忠义救国军派过去,就是眼前全部的九个协一勺烩地开过黄河,那也绝对不会是对岸红军的对手。还是坚守为好,能最后制止住红军的北上,那就是相当不错的战绩了。更何况“赤匪”现在最擅长的就是布下圈套叫大清兵们钻,看着的便宜,未必是真的便宜。
其实,对李鸿章,他心里还有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他已经预感到黄河根本守不住。原因很简单,山东现在到处都开始散布着红军是专打沙俄鬼子和汉奸的队伍,号召所有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而倒霉的俄国混蛋偏偏又不争气,在东昌、德州、武定三府,才刚刚两个月,俄国人已经是闹得鸡飞狗跳墙,民怨沸腾。甚至闹得当俄军前线总指挥普留申科将军在和山东巡抚匡源协商好,打算派兵协防济南府城的时候,济南百姓连同驻军官兵居然像见到瘟疫一样,坚决不允许他们进城。在他看来,号称六万大军的俄国军队,真正的战斗力恐怕还抵不上四万的忠义救国军,事态到了这种地步,哪里还有取胜的希望哦。
可李鸿章对他的忠告根本就不当是一回事。这个牛犊子似的李鸿章,根本就不相信瑞麟对红军那种超强战斗力的描述,更不相信什么红军会有那么多的厉害武器。
“西人火器之犀利乃世界之最,俄国人兀自要尚逊一筹,何况这里。赤匪擅长妖言惑众,净搞些污七八糟的妖术欺骗外人。依本帅看,襄理大人当初不过就是误中了赤匪们搞的那些奸计而已……”
李鸿章随即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篇子的“理论”,教育了瑞麟一番。诸如中国没有工业基础,没有西人的先进技术,更没有懂得这些技术的人员,单单依靠那些大字不认得一箩筐,更不会说洋话的满脑袋顶着高粱花子的泥脚杆子,哪里来的会有比西人还卓越的武器?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瑞麟无话可说,他所说的一切不仅是他自身的经历,还有河南前线传回来的战报加以佐证,这位联军的副总指挥居然就是置若罔闻。他怀疑李鸿章不是眼睛瞎了,就是精神一定有毛病。
其实,李鸿章这个人就是这样,倘若瑞麟一听到他的计划就马上表示赞同,那他倒未必就能这么痛快地下决心实施了。瑞麟这种败军之将越是说对手厉害,他反而却是坚定了要和对手一决高下的信心。难怪,如果这次李鸿章真的就蒙对了,那么,他得到的声望将会有多高,也就不言而喻了。
还有一点,在李鸿章掌握的情报里,陈玉成指挥的红三方面军在攻取济州、兖州后,两路大军主力迅速继续北上,一支径取泰安府,要进逼济南,另外一路却是杀往青州,显然是去找青州副都统恩华的晦气,那里驻有满洲兵,“赤匪”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而曹州府周围仅有少量的“赤匪”在活动,折腾曹州西面的几个县,就是曹州府治菏泽现在也是安静的很。他之所以不采取由封丘首先就近渡河的方式去救援开封,而是绕道东明,将援兵置于围攻开封敌人的后背,就是为了要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他感觉他的计划天衣无缝。
可李鸿章偏偏忘记了大战开始前就已经纵横驰骋豫东、鲁西南多时的那个鲁豫皖游击纵队。他们在哪?他们在干些什么?
张乐行、龚徳树的主力就在归德府修整。而且曹州府境内本来就是他们最活跃的区域之一,之所以好几个县城放在那里就是不拿,自然就有放在那里看着的道理。他们其实一直是在等着忠义救国军们渡河南下来找便宜。
周盛波渡河西进的消息一送上来,龚徳树、张宗禹立即帅军奔涌而出,弹指间即拿下早在掌握之中的杞县、民权,而任化邦、牛宏升则出巨野,攻克菏泽,马上截断了周盛波的西归退路。
而当周盛波突然得到曹州府城陷落这一惊雷般的消息的时候,他一路紧赶慢赶地已经进了兰封县境,按照他的预计,此时他兄弟周盛传率领的前锋应该是快到了兰封县城。退路没了,现在只能是坚持原定计划,一鼓作气硬挺到兰封,再吃午饭好好休整一下后,给正在攻打开封府城天朝红军背后致命一击。
周盛波别无选择,他派出一队人马掉回头接应因为道路泥泞而远远落在大队后面的炮兵营及辎重部队,全军一刻也没有停留地继续前行。他最担心的还是前面的兰封县城千万别再出什么意外。遗憾的是事与愿违,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他的前锋兵马还没接近兰封县城,就已经和东来的红十四师主力狭路相逢。
第一次正面交手,疲惫不堪的周盛传第一标人马,立即就被红军击溃,仓皇地逃了下来,他的兄弟周盛传也身受重伤。不仅如此,落在后面,本以为有曹州府方向的保护,会没有丝毫危险的炮兵营及辎重部队,也在尾追上来的任化邦部及半途中横杀出来的张宗禹一军拦截下,失去了与主力之间的联系,成了天朝红军的囊中之物。
一片大平原,无遮无拦,周盛波救人不成,现在自己反倒成了被猎杀的对象。
在杨辅清的统一指挥下,红十四师当头拦截,张乐行、龚徳树的鲁豫皖游击纵队各路蜂拥而至,到处都是杀气腾腾的红军将士,唯一没有对手出现的北面,却是汹涌奔腾的黄河。
对周盛波来说,这个处境的确是太难受了。战役刚一开始,原本赖以骄傲的旺盛士气首先就被打掉了,重武器也丢了个一干二净,剩下的只是已经走得一身泥泞的三千多疲劳之师。
一颗颗携带着仇恨的炮弹,带着尖利的呼啸从三面飞向被围的忠义救国军,压缩周盛波的生存空间,硝烟、泥沙,夹杂着残肢断臂漫天飞舞。在这愤怒的吼声里面,就有刚刚被游击纵队俘获的那十几门完整的沙俄洋炮。
现在,周盛波还要感谢他的沙俄主子,他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背过黄河,又连推带拉了一路,叫他操了不少心的洋炮,只打了几十发的炮弹,再往后就怎么也打不响了。战役一结束,当任化邦恼怒地要将这些“打不响的沙俄烂炮”一股脑丢进黄河里的时候,有了时间的炮兵们经过认真检查才发现,打不响的原因还并不是沙俄炮太差劲儿,毛病主要是出在了炮弹上面,在被拆来的弹丸中,根本就没有添加火药,除去沙子,就是碎石子儿。
周盛波为此少吃了至少数百发的炮弹,忠义救国军第十三协的弟兄们也少了许多在炮火中本该成为残肢断臂的人渣。不过,面对兵力上占有十比一绝对优势的天朝红军,忠义救国军的将士们即使是躲过了初一,也是躲不过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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