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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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新历二百六十四年天月初一·举国欢庆

    我站在窗前,往下看去。

    满满当当的车马人群簇拥着皇宫的正门,欢腾喧嚣四溢。穿着华贵制服的皇家仪仗队已经整理好了行装,只等时辰一到,便会开出宫去,开始今日的重头节目――巡城,为了他们新继位的君主,北海休。

    门口传来有节制的敲门声,是我贴身的侍女罗莎。

    “启禀太后,皇帝陛下请求晋见。”

    我沉吟了片刻,还是吩咐让他进来。

    “儿臣参见母后。”他恭敬地单膝跪地,执起我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此后便不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我向来知道,对我这个母亲,他是敬多于爱的,他今日的请示只不过是依照先例罢了,何况我对他也从来不好。

    我已经许久不曾见他,先王驾崩三月有余,我始终待在后宫未曾出门半步,就连落葬也是请罗莎代为出席,那一个男人,我曾经爱他至极,后却恨他入骨,及至他过世反是无爱却也无恨了。纠纠缠缠了一辈子,到头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突然生了兴致,想要看看他的容貌,便唤他抬头予我看。他遵命抬起头来,还是那么晶亮的一双碧绿眼眸,薄薄的唇瓣,银灰色的头发下一张美丽的脸庞,愈是看愈是像她,我的心口攸然一紧,不禁蹙起眉头,心绞痛的毛病居然又犯了!我还以为那病早已痊愈,却原来从未曾好过。

    “母后!”他唤我,神情中不自觉流露关切。

    我笑,他终是过于稚嫩,完全不知防备。我早知先王死在他手中,他却不知在先王酒里下毒的那一个是谁,终究……还是她的孩子啊!

    我叹口气,摆摆手:“下去吧。”

    “但是母后的身体?”他抓住我的手,仍然不肯离去,我现在是他唯一的亲人,我看得出他对我的关怀是出于真意,只是如若他知晓我曾经对他和他的亲生父母做过什么,他又会如何待我?

    我从他温润掌中抽出手来,冷言道:“下去。”

    他悻悻然观望一阵,只得离去,走到门口,对罗莎交待几句,又回看我一眼,才开门出去。未几,楼下传来号角声,新王继位仪式正式开始。

    “太后……”罗莎看我,欲言又止。

    我朝她摇摇头,她伴我多年,对我脾气想法早已心知肚明,犹疑一阵,请恩退下了。

    房内独剩我一人,我倒乐得清静。半卧在舒适的座椅中,仰头看窗外。一枚炮仗突然从我窗前急速窜过,跳跃到空中欢快地炸开,洒下一片五颜六色的彩纸,随后是号角鼓乐齐鸣,五十六个魔法师同时施放魔法,深蓝色的天空中刹那一片色彩斑斓……

    庆典的开场,原来从过去到现在从来都不曾改变,我暗暗想到……

    ?国新历二百四十二年天月十五·举国沸腾

    我站在窗前,往下看去。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热闹无比。远远地可以看到自城门口一路铺陈过来的长长红地毯,镶着华丽的金边,镌刻着北海王室的图腾,威严而庄重。负责迎接的队伍早已做好了准备,只待时辰一到,便会演奏音乐,敬献花朵,开始今日的重头节目――巡城,为了他们凯旋而归的主君,北海兴。

    门口传来拘谨的敲门声,是管家伊森太太。

    我关上窗户,迅速坐回桌前,拿起乏味的书本来,作出用功的样子。

    “进来吧。”

    她在得到允许前,已经开门进屋。想是知道我素性调皮,故意偷袭,偏偏动作不如我的迅速,只看到一个认真念书的形象。

    “小姐需要喝点水吗?”她没话找话,竟然看着我面前盛满水的杯子问出那样蠢问题来。

    我忍住笑,冲她微微摇头,一举一动全是按照名门标准。

    她满意地睇我两眼,说了些不要太操劳的话,退下了。

    我待她退出房去,丢下书本就开始笑。初始只是捂住嘴,有节制地笑,之后便开始不顾形象纵声大笑,直到笑累了瘫倒在地毯上。我放平了身体往上看去,明净的窗外是一方同样明净的天空,悠闲的云朵正悠闲地四处闲晃,好不快活的样子。

    突然,一枚吐着信的炮仗自窗前一掠而过,随即在空中炸开,迸出一片花花绿绿的彩纸,号角鼓乐的鸣声在刹那响彻了整个王都的天空,我明白,是凯旋仪式开始了。

    不知道小姐有没有抢到好位置呢?趴在窗口,我好奇地想。

    ?国新历二百四十二年阳月二十·尊贵的客人

    “姑芳,拜托你,再帮我顶一次好不好,雷还在等我呢,一个时辰,只要一个时辰就可以了,我马上就会回来的。”

    看着面前那张与我肖似的脸庞上楚楚可怜的神情,我几乎就要动摇了,但是今天不行,老爷一早就吩咐过,今日会有贵客到访,合家均不可外出。

    “不可以。”我摇头,“小姐,你明知道今天会有贵客到。”

    “我就是不知道嘛!”她用小小的贝齿咬着下唇,几乎要哭出来,“我跟雷早就约好了今天一起去见他父母,如果爽约的话,他一定会生我气的。”

    “那么,我去替小姐传口信,告诉雷少爷小姐不是不肯来只是家中临时有事,请他原谅吧。”我提出折衷意见,我这个小小的侍女离开一会应该不会引起大家的注意吧。

    “不行啊,那样会显得很没诚意的。”她懊恼地说,“还是我去找父亲直截了当地说明吧!”她提起裙摆就要冲出屋去,仿若一阵旋风。

    “小姐想对老爷说什么?”早已料到她的举动,我提前拦在门口将她堵了个结结实实。

    “就说我要去见我未来的公婆!”她回答得理直气壮,反是我听了她的话却刹那红了脸。

    “绝对不可以,在雷少爷没有提亲之前,您那么说是会让人笑话的!”我提醒她注意淑女礼节,她却满不在乎。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说实话就会让人笑话吗?”她的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

    我只得摇摇头:“好吧好吧,你去吧,不过记住只有一个时辰。”我盘算着时间,一个时辰来回的话,应该可以赶在客人到来之前回来。

    “姑芳,谢谢你,你对我真是太好了!”小姐跳起来,搂住我的脖子就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随后提着裙摆如同欢快的小鸟一样奔向窗户。

    “啊,小姐,您还没换衣服!”我还没来得及叫她,却见她利落地一翻,顺着窗外的绳子爬下去了。

    我拍拍额头,我的天,为什么我的小姐竟然是那么活泼的一个人呐!哀叹着,我却不由自主地微笑了。

    ?国新历二百四十二年阳月二十·陷落

    我的心在扑通扑通地狂跳,紧张仿佛一只巨手狠狠地攫住了我的心脏,使得我呼吸困难胸闷难抑,我抬眼偷偷去看他,他有一张充满刚毅的脸庞,刀劈斧砍一般的五官令他显得粗犷,他是一个真正的军人,但他的身份与血统却又赋予他高贵的气度,我从不曾想过,有一天,我能够陪他一起散步,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在我的身边站着的是北海兴,?国的国君!

    “艾薇小姐,朕很早就听说塞尔登侯爵家的千金不仅花容月貌,才情文思也是上人之姿,是以慕名而来,今日得见,传闻果然不虚。”

    “陛……陛下过奖了。”我慌张地应对着,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还不回来,难道真要我和他相对到底?

    “不知小姐对朕有何看法?”他突然停下来,问我。

    “吓?”我吓了一跳,“陛下是……非常贤明的君主。”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样的问题,我寻找着合适的字眼,却发现平时很管用的脑子在这一刻彻底停摆,无论我如何努力,就是找不到更多的形容词来形容他。

    “贤明……”他朝我笑笑,“那是为君者必须具备的美德,艾薇小姐不知是否愿意赏光陪我坐一会呢?”

    他朝我伸出手来,鬼使神差一般,我将手递给了他。

    ?国新历二百四十二年暑月初八·婚嫁

    同一天有两个女儿出嫁,对任何一对父母来说都是既喜且悲的事。喜的是从小抚养到大的女儿终于迎来了出嫁的那一天,从此他们将可以放心地将女儿交给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去完成他们自己的人生;悲的是,从此家中再见不到女儿的身影,心头难免寂寞起来。

    我的养父母一定也是那样想的,今天,我和艾薇小姐将同披嫁衣,各自嫁给自己的心上人。

    新郎雷切尔·帕德里克,新娘艾薇·塞尔登。新郎北海兴,新娘姑芳·塞尔登。作为塞尔登家的女儿与养女,我们将一起举行婚礼。

    我的心中充满喜悦,再看小姐,也是一脸幸福。

    “一定要幸福啊!”她对我伸出手来,我也伸出手去,两双手紧紧地握住。

    大礼堂的钟声在我的头顶鸣响,踏着百合与时钟的花瓣,我们各自沿着红毯步向未来,一步,再一步,我的胸腔中满溢的幸福几乎要喷涌而出,直到我的新郎转过头来,他看了我身旁的小姐一眼,突然,神情变得古怪。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因为他很快就恢复了原样,脸上的笑容令我以为刚才只是一种幻觉,一场梦,但是很快地,我就发现,那确实是个梦,是我的一个噩梦!

    ?国新历二百四十二年秋月初八·梦魇

    从婚礼结束开始,我就发觉我的生活发生了改变。作为一国的皇后,我以前学习的那些知识已经不足以使我应付大小事宜,因此我每天都必须抽出大把的时间来学习各种各样的礼仪、知识,上至国家间形势的分析下至如何优雅地行、走、坐、卧,都有专人一一教导纠正。十八年来习惯的生活方式被彻底打碎、重组,使得我每日疲于奔命,而我的丈夫,却似乎比我更忙碌,除了新婚那一夜的耳鬓厮磨,我几乎再不曾见过他,每每于宫中遇上也不过淡淡打声招呼,再无其他。

    作为一国之君,忙碌可不是必然吗?我一面在心中安慰自己,一面soudu.org却又隐隐觉得不安。仿若有一根小小的刺扎入了我的心头,怎么拔都拔不去,那种既疼且痒,摸不到打不着的感受令我坐立难安,几乎失眠。直到那一天艾薇随丈夫进宫面圣,才揭开了所有的谜底,尽管现在想来,或许一辈子被蒙在鼓里会对我更好一些。

    艾薇回去后的那一晚,我的丈夫,北海兴,喝醉了酒,疯狂地索要我的身体,直到沉沉睡去那一刻,我清楚地听他喊。

    “艾薇,艾薇……”

    艾薇,艾薇……这两个字曾经代表我最宝贵的友情,现在却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入我的心房,挑出一地鲜血。我终于知道,他根本不是慕名而来的陌生人,在那一日的凯旋仪式上,他早就见过了她。他爱上她,她爱上另一个他,而他把我当成了她!

    那一刻,恨的种子伴随着心绞痛的病一起萌芽了……

    ?国新历二百四十三年霜月二十·刑囚

    今日大雪。

    我站在窗前,穿着暖和的黑色长裙,披着华贵的皮草。不知自何时开始,我爱上了黑这种颜色,或许是因为只有那掩盖一切的色彩才能使我在人前维持我那高贵的形象吧,有谁能想到在那黑色底下的却是一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和一身的腐臭。

    我看她穿着破旧的宽大衣衫在大雪中行去,一路跌跌冲冲,仿佛老了几十岁。她来求情,为她被判了后日处决的丈夫。我暗暗觉得好笑,时至今日,她竟然还是如此天真,她以为她的丈夫大好的前程,如何硬生生变了叛国的逆贼?一切都是我的安排,我买通了敌国的人指证,又在她家中放入通敌证据,一切就是那么简单,一切也是那么粗劣,如果不是我亲爱的夫君,忌恨对方抢了自己的心上人,又怎么会轻易地批下文书,将自己的表弟下令处决?一切都是天意,你怨不得我的!

    我抚摸肚子,孩子就快要出生了,做母亲的这样胎教似乎不太好啊,我冷笑。她的孩子也要出生了,一出生就注定没有爹的孩子啊……

    ?国新历二百四十四年绿月初七·死婴

    我从来不知道世界上会有一种痛苦比生孩子更可怕!我又叫又闹,身体痛得几乎要裂开却连昏厥都做不到。

    “用力,再用力,很快就要生了!”稳婆在一旁念咒一般地重复着话语,我听在耳里却只觉得烦躁难安。

    “看到头了,再用点力。”她兴奋地喊,仿佛捡到了金元宝一般。

    等孩子生出来了,我一定要砍她的头!我憎恨地想,把一切的痛苦归咎于稳婆的无能,直到一阵无法抑制的痛楚传来,我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眼前是影影绰绰的灯光,我睁开眼来,看到稳婆的愁眉苦脸。

    “我的孩子呢?”我努力支撑着坐起来却只感到浑身无力,她赶紧上来扶我,替我身后垫上靠垫又拉好缎被才退到一边,支吾着不敢开口。

    “我的孩子呢!”我隐约觉得不妙,同时开始在室内四处寻找。

    “启禀皇后,皇子他……”稳婆仍然在犹疑,话说得不明不白,听得我无名火起。

    “你再不说,我就杀了你!”我怒声叱喝,吓得她脸色发白倒退三步,撞上桌子一屁股跌坐在地。

    “老奴说,皇子他……他……他死了。”她颤抖着将带血的一个婴儿襁褓递上来,间中血糊糊的一团,婴儿铁青着脸,已然没有呼吸。

    我疯了一样地扑过去,将那个襁褓抢在手上,狠狠向地上摔去,襁褓弹跳一下,颓败倒在一旁。怀胎十月,最终却等来一个死婴,要我情何以堪?北海兴已经对我生出戒心,如果没有这个孩子,要我以后靠什么去争、去抢!

    稳婆见我举动疯狂,更是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拼命退到桌下,瑟缩成一团,不敢出来。

    耳旁突然传来隐隐婴儿哭声,我恻起耳朵,没错,确实是婴儿哭声。

    “是谁的孩子?”我厉声问。

    “是……”

    “说!”

    稳婆吓得一个机灵,瘫倒在地上,爬将出来:“是已故的帕德里克伯爵夫人的孩子。”

    艾薇的?我的唇边不自禁地逸出一个笑,收留你那么久,是该你报答的时候了……

    ?国新历二百六十四年天月初一·落幕

    我倚着座椅,不知不觉竟然睡着。梦里重回年少时分,那时年少气盛,事事从不言放弃,陪着小姐一起逃课,闯祸,捉弄可怜的老园丁,小姐穿着鹅黄色的漂亮长裙,提起裙摆奔跑的样子像只山间的小鹿,笑声一路飘去,直达天边。

    耳旁想起浑厚清醇的声音,是铃声?不,是钟声。是大礼堂的钟又在敲了,这一次是谁又要结婚了?哦,那是新君的加冕仪式……我迷迷糊糊地想……是我儿子的加冕仪式……

    身旁有人用力摇我,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叫:“快来人呐,太后……太后出事了!太医……太医在哪里!!!”

    我任她摇晃却懒懒不想动弹,眼前仿佛看到炮仗升起,炸开,散下一地五彩缤纷,庆典的落幕,原来从过去到现在也从未改变过啊……

    我想着,露出了最后的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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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篇,是关于北海休与百晓生身世的,写到最后,竟然深深地同情起那个女人来,用第一人称实在常常令我深陷其中啊……

    下周可能出差,或许无法更新了,先说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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