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夔被上司调侃,只是低默,垂下头暗笑不语。他重视伊飞翼,别无他意,只因爱惜那少年难得的出色天资。
一旁的秦晖见此情形也笑:“会想有什么关系,难得年少,爱做梦也是常事。相比起有人一听之下立即动之以行风风火火定计定策弄得轰轰烈烈闹了神殿还要蔓延到军方,郎大人这点子惜才之心算得了什么?”
闻言,魏少将抬头看着他,目光深邃:“秦上尉以为此举不妥?”
“蔓城大神官亲定之策,属下岂敢有异。”秦晖笑道,“只是这计策――”他低下头,暗暗扯了扯嘴角。
“你是觉得太过儿戏?”魏少将也不恼,接着他未出口的话继续问。
秦晖躬身:“属下不敢质疑蔓城大神官。”
“在具体方案定下之前,所有猜测不过妄断。”魏少将正言,“蔓城大神官即暗示军方,定将与军方联合方能成事。神殿之计究竟良策还是儿戏,只等到条案送至,一切皆迎刃而解。”
秦晖点头应是:“眼下苦等,甚为无聊。与其胡乱揣测,不如让属下去神殿打探一番?”见魏少将颔首认同,他挑起帐门,告辞而去。
帐中还剩下郎夔侍立,魏少将目光炯炯照去,只见他轻甲银盔,挺拔如松,当下大战数月,不知几番身死,依然屹立,越渐威武。
“你以为此策如何?”
郎夔低头:“如您方才所言,条案未列,所言猜测不过妄断。然,”他斟酌片刻,目光凛然,“据属下听闻,蔓城大神官会如此决定,并非伊士官一句戏言,此策实际早策划多时。”
魏少将冷哼一声,了然于色。
“前殿那群疯子,没事儿尽打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仅仅怀着些天真幻想的念头不足为惧,真正可怕的是不仅心怀天真念想更有实力势力去实现之辈,唯有这样的人才被叫做疯子,譬如与明昭敌对百年的夏亚皇帝。
郎夔也苦笑一声,忍不住感慨:“一直以来属下皆以为神殿所系不过一群落魄之徒,谁曾想竟看走了眼。”
“前殿魔法高绝,七法殿堂诡诡狡诈,深不可测的法师祭祀,军阀世家出身的神官幕僚,还有明昭权贵军阀世家之首的嫡出世姬――”说道这里,他就忍不住“哼哼”出声,若不是这场灾祸,谁能想到蔓城神殿里竟汇集了如此可怕的一群人。
郎夔小心试探道:“若神殿真送来条陈――”
魏少将却盯着火盆中张牙舞爪跳跃的焰芒,仿佛出了神。“眼下南疆大战,枢机处全力战事,无暇顾及蔓城。按敬秋使大人的意思,须得退去南疆之兵后方能解蔓城之危。而蔓城惯来丰饶,物资储备富盈,饶是被这大雪封了全城,也从未有所短缺。”
郎夔心中一沉,却还是顺着长官的话往下说:“大人所言极是,就是被困个十年二十年,蔓城上下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不会被饿着。”
“你甘心吗?”他轻描淡写抛出几字,字字剖心,“打仗本就是军人的天职,骁勇天下的二军不过遭遇一战就龟缩蔓城等待救援!”说到深处,情不自禁哼出声来。
郎夔“啪”的一下立正:“帝国军人,驰骋沙场生,马革裹尸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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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红裙裾绽开在漫天银色的雪地里,似灼烧在业火中的曼华珠砂,彼岸绽放,人世哀怨。焰红灿烂的鲜艳,枯萎凋零的沧桑。
无需多想,林致已然明白,她又陷入某位尊贵无比的鬼姬娘娘的回忆之中。汗水爬满她姣美的面颊,她辗转反侧,痛苦呻吟。
“何令我一人苟活?”
灰白发丝垂落雪地,斗篷下少女分明年轻的身姿垂垂心死。滚烫血泪滴落,字字声声,碎断肝肠。
林致叹息一声,和着梦境中少女的绝望,幽幽绵绵,不绝于耳。银雪如华,绯红妖坠,琉璃玉碎,宝象落泪。空间在极致的收缩,四野之中,仿佛只剩下这两种颜色,满满胀胀整个世界。
……
越过时空,一声呻吟从隔壁的房间里传出,沉重像砸在心头的巨石,明璃放下手中笔,端起早已准备好的的瓒丝银海棠珐琅托盘,起身而去。枢机处乃明昭机密重镇,这里的每一个房间都是特地修建,无论隔壁有多大声响,站在门口的人都是听不到的。
――偏偏,她总是听得见。
一室迷烟,青紫交辉,林致瘫倒在沙发上,脸色发白,大汗淋漓,洁白裙裾泛着银紫余晖。明璃将手中托盘递过去,她想也不想,颤抖的指尖精力憔悴,不知究竟灌注了什么信念能使她死死捏着琉璃玉碎的杯子端起来仰头一饮而尽。放纵决绝之态看得明璃忍不住出声询问:“你还好吧?”
林致青黛色的瞳孔黑洞洞盯着她,失去焦距额空洞令她莫名心惊。轻巧抛下一句“无碍”,回首坠入沉思中。
旧日前辈的回忆纠缠她足有半月之久,再不堪回首的往事经历如许岁月也令人淡漠,何况之于没心没肺的她?她绞着一缕碎落的乌丝,黑暗中的发缕光润秀色,映着一双青黛眼眸凝重。
前辈娘娘的记忆再无可惧之处,穿破了时空的怨恨却依旧如故!她看不清掩盖在嫣红斗篷下的面容究竟是苍白还是绝望,只剩下摇曳在北风中垂髫灰白的长发丝丝击悸人心。
那究竟是怎样一场变故,以致死去的灵魂徘徊千年依旧怨毒不甘?
她垂下头,大理石白皙的脖颈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定格成永恒。明璃低眉,玉指摩挲手中的银华海棠,轻喃:“方才我们收到南疆急件,其中有来自蔓城的信讯。”
林致惊骇仰头:“蔓城?自去冬南疆逢遇敌袭,南疆蔓城随即封死,枢机处多次查探均无消息,怎会突然之间传递信讯?”
明璃摇摇头:“急件自元相大人亲自转交秘书室,具体如何我也不甚清楚。”
林致垂下眼睑,自蔓城递出!她记下了,敬秋使宣幽然奈何不了的蔓城封印,元相大人第二秘书都不甚清楚的消息源地。
“都说了些什么?”
明璃肃容,正襟危坐:“这正是元相大人让我来找你的原因,他认为你有权了解南疆现状。”她对上林致青黛瓷色美妙的眸,正言,“你也知蔓城自魔族袭城过后气候骤变,四季如春的花都竟飘起百年不曾见过的大雪。”
林致颔首:“这消息我知道,你们不是判断是魔族动用魔法攻击触及地温所致?”
“这也是有据可查,城市之战但逢涉入魔法均造成气候变化,古已有之,百年前谢林亦如此。不过这并不重要――”她说道,“从这一次我们得到的消息方知,蔓城雪患天灾,大雪下了数月不曾停止,如今更遭逢冻雨,大半个蔓城均被冻成了冰城!”
散落在漫天大雪里妖异绝望的绯红突如其来闯进来,没由来心被揪了起来。林致愕然:“蔓城被冰封了?”
明璃斩钉截铁:“风雪围城三月,人畜死伤不计。”
绯红的裙裾纠缠在眼前,视线里一片模糊的血色:“可有应对之策?”
“蔓城大神官定下计策,欲以人力对抗天灾,融化冰雪!”
――何令我一人苟活?
绯衣少女怨毒不甘的声音猛地在耳畔炸开,凋零在雪地的倾国娇艳,绽放在彼岸的曼华珠砂,黄泉开放的妖异,业火中灼烧的绝望,穿越千年的怨恨汇聚同流,汹涌怒涛滚滚扑面而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