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唤,打破宣幽然的深思。她看着眼前一如往昔高不可攀贵气天成的少女,不觉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明昭138年,本该是她灰暗人生中倾世辉煌的繁华,她终于站上三十三台的高台,迎接即将耀眼辉华的人生,殊不知期盼多年的美梦却如流星般短暂。仅仅三天,她即从荣耀的光环下褪色至原本的黑暗,令她沦为整个云京的笑柄。
毁灭她希望的、赐予她这等命运的,正是眼前少女轻描淡写的几句谏言。
有些人注定生来就比别人尊贵,有些人注定生来就能轻而易举获得他人一辈子也追求不到的,有些人注定生来就能操纵别人命运。
“萤姬大人安好。”
她淡淡回复一句,看了看四下无人的殿堂:“本座希望与您单独谈谈。”
紫流萤笑笑,挥手屏退了暗卫。
“本座此来是有一则消息告知于您。”挑了张看似舒适的座椅坐下,道出她的来意,“也许您并不知道,曼城被袭的第三日,驻扎南疆边境的夏亚大军有所异动。”
闻言,紫流萤一脸更为温婉的微笑,藏在缀满碧绿鸢尾长袖的手却不由自主捏紧,那几乎刺破掌心的疼痛才能让她保持清醒。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与天彰五年的那场屠杀何其相似的一幕!
“元相大人之意?”试探的询问,真相如何早写在脸上。
“您所想不错,异族于一所城池之兴趣与帝国于我疆域之野心间,任何人都知道该如何舍去。”说道这里时,宣幽然平白添了几分报复的快感。
当年轻易令她失去荣耀,如今却将面临被帝国舍弃的命运。
令她失望的是,面对即将被遗弃的命运,紫流萤仅是点头:“谢大人告知,本君自当做好对战安排。”
她的面色平静得仿佛刚才她们进行的不过只是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谈,宣幽然却在这番平静的神色里失陷。
“您将参战?”她上上下下艰难的打量这豆蔻年华的少女,不敢置信的她话里透露的信息。
“国既危,夫人臣焉能无所动?”紫流萤淡漠地看着她,嘴里说得理所当然的话。
这样的态度反令宣幽然焦虑起来,她不知道紫流萤天性薄凉,越到危机关头越漠然生命,她这趟来蔓城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要让紫流萤破釜沉舟准备战事。
“君卧明堂,当知有所为有所不为。”
她这么说,紫流萤亦只是笑笑,她与宣幽然从无交集,这样的劝慰,于她而言毫无意义。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正是枢机处所求?”
宣幽然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明知蔓城凶险却顾忌夏亚无能发兵救援,还冠冕堂皇的述说弃卒保帅的理由,光明正大的无耻。
想到这里,原本还要藏着掖着的话此刻也只得说明白。“本座此来,还有另一目的。出发前,元相大人曾有叮咛,紫家为世家之首,紫家世姬更是明昭百年难得之英才,倘若因蔓城之故卒,将为明昭之大大不幸也。故而元相大人特令将世姬带回云京。”
她的话刚说完,这边紫流萤已经摇头回拒:“您不必再说,大敌当前,身为蔓城大神官,无论如何本君不会在此时擅离职守。”
宣幽然索性也不跟她绕圈子,直言:“枢机处不得已弃守蔓城,若连紫家世姬也深陷于此,帝国颜面何存?”
“既做下此决定,当有所悟。”紫流萤道,“本君不是用来平衡利弊的工具,亦从未有此打算。”
“紫世姬莫不是气恼帝国,故将性命置气?”
紫流萤微微扯起唇角,漫不经心看着她,一刹那,宣幽然以为从她眼中看到鄙薄之色。“本君乃蔓城大神官,司命所在,焉能临阵脱逃?为官者,当为生民请命。大人入仕多年,岂有不解之理?”
宣幽然不自觉皱起眉来。来时元相吩咐将紫流萤带回时,只觉不过举手之劳。性命攸关之际,谁人会再惦记其它。她想只要将目前的状况告诉那个小姑娘,她就一定会跟她走。也许一开始还会故作矜持,这种事经历得多了,只消先威慑一番,再施以恩赐,即使对方是天生尊贵的紫家世姬,也会乖乖听话。
她算好了一切,却不曾想,她要带回的人,竟主动拒绝了她。
她拒绝成为安抚世家的工具,拒绝成为依附王权的棋子。
“您可要想清楚。”她忍不住出言威胁。
紫流萤微笑,眼神愈发深邃。明昭134年末的那场新年舞会,她第一次见到了明昭的无冕之王,尽管那个男人长辈般慈爱,她却清楚地看到他衡量的眼神。她不是工具,更不会为一时软弱毁去骄傲。
“本君乃蔓城大神官!”重复这句话的时候,紫流萤骄傲的昂起了头,天生的尊贵注定她生来就高高在上,坚定了信念,矢志不移。
“无论有无援军,哪怕最后只剩下蔓城神殿一隅孤军奋战,神姬殿下的信徒都将会战尽最后一滴血,若异族的铁蹄想要践踏,除非先迈过我们的尸体!”她的长发扬起,圣洁威武。
宣幽然轻叹一声,不知自己究竟是惋惜这样的命运还是敬佩这样的信念,纵然她是坚定的元相大人的捍卫者,这一刻也不免动容。
“是本座无礼。”她微微低下头,向对面的少女诚挚地表达歉意。
“您客气了,敬秋使大人,”紫流萤避过她的一礼,冷不防问道,“恕我失礼,先时神殿曾有派出七名神官前往寰阳送信,大人可知他们是否安好?”
努力回思片刻,宣幽然不得不遗憾的回答她:“接到上面的命令后本官就立即出发,至于你说的那些人,本官不甚清楚。”
没有得到消息,紫流萤颇有些失望,还是依旧礼数周全的颔首致谢:“有劳大人。”
宣幽然颔首:“本座将在此盘桓几时,萤姬大人若有差遣,不妨告知。”
“多谢大人。”
她扬起笑,双眸弯弯如两弯月牙儿,皎洁雪白。宣幽然向她提出告辞,半空骤然撕开狰狞的口子,黑洞洞仿佛野兽张口的大口将她吞没不见。
因独绝明昭的空间魔法站上辉煌高台的女子,却无端端让人感觉死灰的绝望。
空间合拢,紫流萤轻扬笑颜,冲身后无人的墙壁询问:“你都听到了?”
黑衣暗卫自幽暗中现身:“危急之势,有人相助,殿下为何要拒绝?”
“相助?”她疑问一声,仿佛听到最可笑的谎言,“他哪里是在助孤,他分明是要孤的命!明知蔓城凶险,却要先应付夏亚的异动,眼睁睁送蔓城数万民众于魔族虎狼之口。你还想不到这种时刻若随敬秋使离开,等待孤的将是何等下场?”
她大笑,笑容中隐隐有雷霆火光:“擅离职守,临阵脱逃。身为神姬殿下蔓城代言人,畏惧怯弱,身为紫家世姬,毫无大家之风。孤若离开,这辈子就是拿捏在他手中的人偶,任他搓扁揉圆再无反抗!”
一番犀利陈辞,尖刻讥诮,一针见血。
那个人巴不得打压明昭权贵,怎会好心将她从这危局中救出?
紫流萤一仰头:“孤令可战死杀场,赢无双风光国葬,也不要苟且偷生,做别人手中之棋!”
“再说――”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章宪圣女在前,真想要迈过我的尸体,也要看他们的本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