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父母应酬,后有兄长帮衬,饶是如此,依然累坏了紫流萤,尚未又时间喘息一口,一张签函又迫得她整装驱车出发。
来到隆垣殿时,已近日落,拾阶而上,一路交谈着政要的匆匆行人站得笔直的守卫却仿佛没见到她这么大一活人似的,对她突兀的到来视而不见。为她引路之人带领她一直走到旁殿前,只见召唤她来的那位正悠哉游哉赏玩一坛开得正娇艳的花朵。
上前参礼,却听那人的声音音符般高高低低洒落,格外醉人。
“你看这花朵,只要又足够力量,即使隆冬依然开得兴盛”。
颔首微笑,无须多想便能随口而出最适和的话题与之应和。她想,邀她来这里毕竟不是为了赏花。
果然,不过多时,那位的话题便落回到自己身上,虽平静,她却能听出一丝故作的恼怒:“你去参加正位式一事,为何隐瞒了孤?”
紫流萤眼前一亮,即刻问道:“大人已经获知结果了?”
“先别忙着问什么结果,”一挥手,那位大人武断地打断她的说话,“你得回答孤的问题”
面对这位大人的怒火,紫流萤却并不紧张,反而更安心。外人不得插手神殿之事,这是百年来神殿的一贯政策,即使年前面对突如其来的神姬殿下降谕,一向不管世事的圣君大人也会出面维护神殿的权益。如此强硬之态,外人、只要不是神殿的人,谁也没有权利去干涉。而神殿的正位式更是神圣到一经开始不到结束就连拥有神殿最高统治权的圣君大人手眼通天的巫祈大人都不能随意打断干涉之事,其他人又哪里有权利参与进来?
正因如此,紫流萤才更安心。
神殿之人不是傻子,在她显示出那样深重的杀戮破坏不顾一切的强悍实力之后再不会有人会把她与当初软弱可欺的林致联系在一起,何况如今她的身后也并不仅只有紫家。
圣君大人的愧疚是演化巫祈大人行动的温床,见识到她如此利用了圣君大人影响了圣君大人后巫祈大人绝不会将她再留在可能控制圣君大人的云京,她会将自己赶出帝都,如果可以,她会倾尽一切让自己一辈子都回不了帝都回不了能够近距离影响圣君大人的地方,但她也不得不重视自己在圣君大人心目中的份量,因而尽管用尽方法隔离,她依然会给自己安排下最好的道路,以确保不会因为不满再次利用圣君大人的愧疚之心进而伤害他,因为她知道,她有这个能力并且也做得出来。
她必须让她满意,必须!
因此,她相信,巫祈大人严令之下,没有人会将那天的事泄露出来,包括那批一同参加了正位式被她折磨的见习神官们,他们绝不会将他们曾经历过的事对外透露分毫,甚至他们的家族、盟友。不仅只忌讳神殿的规则神官的职责,更是忌讳她的报复――只要经历过那样的过程,他们将终生难以忘怀。
她笃定他们将把这件事一辈子烂在心里,也确信眼前的家主大人只是在愠怒,于是她低头,装出歉疚的表情,轻言软语道出家主大人准备从她口中听到的妄言,开启正式的话题。
“你可知孤当初为何会选择你?”
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想过,却怎么也绕不过那个弯去。有誓约在,家主大人不可能会知道她的秘密――再说那也不是重要的,纵然被知道也无关紧要。那么依一直以来她在紫家刻意营造的种种表现,没有理由家主大人会只在一干嫡系子弟中唯独就选了她一人,除非,还又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然时间不容她多作考虑,家主大人正等待着她的回复,顷刻之间,各种赞美感激又得体的话便冲口而出。
“行了,别演戏了,孤想听到的不是这些。”家主大人百无聊奈地挥挥手,终于打断她妄图滔滔不绝的说辞。“机敏如你,当明白,孤会亲自挑选你绝不是应为你那不为人知的阴暗面正好符合孤的胃口。”
他看着她,仿佛嘲笑少年时代的幼稚,仿佛理解意气飞扬年华里年青一辈逐梦的权利,种种矛盾汇聚在他灰黑色眼瞳里,最后化为郑重其事地眉心一举:“孤会选择你,是因为这个。”
漆黑美眸猛地一缩,空无一物的光滑眉心火辣辣似被燃着地狱业火,却从指尖一直凉到心里。
知道她眉心又这个东西的人,除了圣君大人,就连巫祈大人都不在此列。为保住自己这个杀手锏,她连大哥二哥都没有告诉过。是那个地方除了纰漏,是哪里她没有做好,为什么家主大人会知道?
“无须多做猜测,”他倨傲地仰头,看着她,神情怜悯,“紫家这一辈子弟中,你并非最好的选择,你有实力、有能力、更有其他人追求一世也难得的机遇造化,可是流萤,你知道你的致命伤吗?”
她不置可否地看着他,生生克制住自己下意识按下心口的痛,她的致命伤,难道不是那个人曾经毫不手软地穿心一剑吗?从此她零落、游荡、去不了彼岸,到不了来世的航标,那个人对她的背叛,不就是她的致命伤吗?
“你的致命伤是你自以为是的骄傲。”家主大人说道,“出身贵族世家的子弟生来便是上天的宠儿,然而你骄傲,却不是为你的荣耀,而是为你的私心,你自私的否定一切,你甚至不去了解你的两个哥哥曾为你付出的心血,将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敞开心扉面对。诚然紫家经谋算计,可你却除了算计再没有其他手段。紫家上下千余口你竟没有一个信得过之人!你最亲近的家人最关怀着你的人,你的二哥孤最欣赏的暗卫统领为了你甚至不顾自己,而你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为人之道你何等失败?难道你不明白,伤害他们的同时你将失去,最终一无所有。你的骄傲,已经不是承载你飞翔的翅膀,而是悬在你头顶摇摇欲坠的利剑,随时会要你的性命。你总是一厢情愿地以为已近了解,一厢情愿地去理解解释一切,你从不曾认真看过你的四周。你骄傲,可也小看了天下人!”
摈弃情爱的你,以为如此便能武装自己,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其实你一无所有,不要小看了我们。
百年前那女子的话如她离去的风一般吹散又聚拢,筹划多年的夙愿虽终于得以实现,却再也控制不住那之后的洪流汹涌,无能为力回天乏术只能任由事态一步步走到今天。
不是不曾想过为什么,并非没有追究过,可――
她想起最初的最初,回到多少代轮回之前,当她天真烂漫之时,爱怜着自己的双亲长姐纵容她无心无思的笑,那时她从不需要学习便轻易相信着。
那样全心全意信任的代价就是心口至今也难以愈合的伤疤。
那之后呢?
是太多年的随波逐流漫散了心绪,还是心口背叛的痕迹时刻在提醒。不是没有相信过,信任后的代价是她倒在婆留天冰冷的泥土里,是琅璨力战群魔筋疲力尽坠落山崖,是泠儿被遗弃在通往常世的道路上。信任的结局是她站在了黄泉道上,是泠儿成神,琅璨入魔。如此,还要她如何去信任?
遇到泠儿前她浑浑噩噩混过了一世又一世,泠儿之后她在黄泉道上站了七千年,她注视着自己一手建立的根基兴衰荣极七千年。
七千年,一个人。
那个世界里,除了亡魂,再没有别人!
那样的世界里,没有人教过她还要怎么办?
她迷茫地四顾,突然眼前一亮,想也不想立即整装、肃冠、移步履、拱手、低下高傲的头颅,郑重向他下拜:“大人教我。”
大概没料到她会如此果断,紫家家主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忘记了阻止,却赶紧避让开来并未受她这一礼。
“不必如此。”他伸手顺势将少女扶起,“既然选择了你做紫家的继承人,该教给你的孤一样都不会落下,但你的礼,孤受不起。”
这话让她心中一动,思忖半晌,终没有说出来。
她没说,家主大人却主动开了口。
“孤确实知你如许秘密,但你无须怀疑是否有人背叛,孤会知道这些皆另有来源。”说到这里,他特地顿了顿,像是在等待什么,或是在试探什么,轻微地失态过后方才继续问道,“你已经见过她了,衍府最后的昭护法――姬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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