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偶尔也有例外。
第一个例外是巫祁,陪伴他一路从鬼门覆亡走到明昭盛世的她有随时出入云台的权利。
第二个例外是林致,身为唯一嫡传弟子她有随意进入云台的特许。
第三个例外是紫流萤,她是第一个被圣君大人邀请云台赏玩的神学生。
十一月的风冷冽刺骨,云台之上却因笼罩着魔法而温暖如春。四周不合时宜百花却在这里争奇斗艳的绽放,想方设法引人注目。然而千羽攸诺的目光却独独停留在身旁少女的身上,欣慰又歉疚。
“你无恙,真是太好了。”
她轻笑,秋水剪潋的?眸里闪着盈盈波光,绯色的红晕从脸颊一层层蕴开,好似那国色天香的雍容牡丹一层层绽放开来。刹那之间千羽攸诺恍然,她的笑容原来是那样温暖,比这用魔法维持的假象、比这虚伪的春日更让人渴望。
“让圣君大人为小女担心,小女惭愧。”
他像受了惊吓一般,急急忙忙撇开,落到一旁开得正娇艳的玫瑰上,却觉得那花朵太过妖娆,不够高贵。
“你无碍,我就放心了。”顿了顿,仿佛感觉到自己的态度有点奇怪,忙又补充道,“外面风大,不如进殿里去坐坐?”
紫流萤恭顺地言道:“一切听圣君大人吩咐。”
云台的美丽不止外景,白虹殿内也同样华丽高贵的用她的品貌昭示着无双的名号。能够来到这里的人不多,从前有幸到此的人看到这里的奢华高雅都忍不住自惭形秽。然而当紫流萤在这样的气氛下挥洒自如地解开披风交给侍从莲步轻移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椅上款款落座时,千羽攸诺突然觉得这天生贵气的女子远比他更适合成为这尊贵殿阁的主人。
侍从送上精美茶点,她微笑着道谢,盈盈举杯,品尝,举手投足间都是百年积淀的高贵。
“要下棋吗?”他问。
“一切听圣君大人吩咐。”她依然如是回答道。
一旁侍立的侍者们闻言立即送上如玉光华的棋盘,揭开精美珍贵的盒盖,肃穆稳重的黑子洁白晶莹的白子交相辉映,熠熠生辉。
猜子互先后,千羽攸诺执黑子,稳重落下。对面的少女莞尔笑颜,纤纤素手携一枚白子,轻轻放落。
琴、棋、书、画,帝国贵族子弟们必修的功课,无论怎样落拓的家世,都不会让子弟们在教育上有所欠缺。百年世家贵族,自不会落后于人,纵然明知道不会成为家族联姻的砝码,也不会放松对自身的修养。最重要的是,当在陪伴一位上位者下一盘会让他赏心悦目的棋时,能够轻移得到他的欣赏。
果然,不多久,千羽攸诺的眼中已经满是欣赏:“我有预感,这将会是我百年来下过的最完美的一局棋。”
“你太过奖了,对弈而言,小女不过略知一二。”她谦虚的应承道。
“你这样的水准都只是略知一二的话,那这世上就没人称得上行家了。”他笑道,“过分的谦虚可是骄傲的表现哦。”
紫流萤微微低头:“小女受教。”抬头,空气中弥漫着的熏香冷不妨直扑肺腑,呛得她不禁咳嗽出来。
千羽攸诺忙丢下手中棋子,轻轻为她拍打后背,直到她缓过气,抬起因这一阵咳嗽而再度惨白的脸,再也忍不住满脸铁青地质问:“不是说已经痊愈了吗,怎么还有这样糟糕的状况?都不曾用药吗?”
“这只是意外而已。”她勉强地解释道,“先前身子太弱,进补太多,普通药材已经失去效用。再说是药三分毒,能够避免的话最好不过。”
“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有辩解之道。”千羽攸诺无奈地责怪道,却是想起了什么,脑子里转过千万个念头,张开的嘴却在迟疑着。
直到紫流萤再也看不下去,主动问他:“不知圣君大人有何吩咐?”
他迟疑地看着她明亮干净犹如婴儿的脸,即使明知道她不会那样单纯也依然愿意相信她就只是紫流萤这么简单。他在犹豫,在踌躇,在看到她依然糟糕的健康状况后,在巫祁来找他开诚布公的交谈后,在听闻她自黄泉返回后,在看到她额上的鬼噬法印后,他是那样渴望地在她身上寄予了希望,那样热切地盼望着她成长。
他不想就这样失去她,不想再如明河丝萝那般在若干年之后回忆依然痛彻心扉。他不想失去,不想。
反复挣扎,终于,他开了口:“这云京虽充满了魔法因素,但并不一定能够恢复你的健康。你的身子不好,有没有想过去什么地方修养一番?据我所知,南疆有不少地方气候宜人,很适合病人修养。”
少女淡淡一笑,颇为无奈地笑道:“我倒是想,可是,这哪里是我能说了算的。”
“这话怎么说?”他惊奇地问。
她解释道:“再过几日就是毕业考,然后是分配见习的事情。神官在正位之前是不能随便离开神殿的,哪里是我想出去就可以出去的呢?”
千羽攸诺紧紧压住跳得厉害的心脏,飞快地问:“说到见习,紫家应该为你安排好了吧?是准备去哪里呢?”
这不是什么秘密,紫流萤坦言:“家父已代小女向上殿提出申请,毕业式后,小女会进入青蔷殿完成见习学业。”七内殿掌握着神殿命脉,能够在这里见习,将来处理各种事项也能更得心应手得多,再说早在她二年级开始就已经在青蔷殿处理大小事务,琐碎小事于她而言早已驾轻就熟。
“确实是个好地方。”他迟疑道,“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紫流萤笑道:“每个走进神殿的孩子都知道,我们唯一的路就是侍奉神姬殿下。”
如果巫祁在这里,她一定毫不犹豫的讽刺这是标准的世家贵族的答案。而话到了千羽攸诺的嘴边,却只有苦笑的份。
他毫不怀疑,在世家贵族中长大的孩子绝不会想不到他今日邀请她的目的,可即使明白,心里也依然有所期待过。曾经他只那样关怀过她,曾经他不惜一切想要救她,曾经她心甘情愿将生命交到他手上。如果发觉自己在欺骗,不知会对这孩子打击多大。
他叹息着。
“流萤,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艰难地说道。
对面的小女依旧波澜不惊地绽放微笑,然而映在他眼中却笑得那般苦涩。“有时候聪明并不能代表幸运,我宁可自己笨一点、再笨一点,这样就不用在一切真相揭露之前拼命掩盖心中伤痛,不用明知受伤害还要去面对……”
明明是在笑,千羽攸诺却感觉她在哭泣。那双波光??的秀目,即使从小被训练得坚强也依旧是个孩子,在受委屈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要哭,又不得不遵照家族的训练努力忍着泪水,于是,只剩下了微笑。
在他那欢愉的少年时代,敬爱的导师如此教导他贵族女子身后意想不到的坚强。多你啊前的教导让他在此刻轻易看出了贵族女孩的心事,歉疚之情一股脑儿的涌上心来。
“对不起。”他满怀歉意说出肺腑之言,事实上在逼他做出这个决定时,他就已经在歉疚,“我真的、真的不想的,可是,我必须在致儿回京前在你与她之间做出一个决断。”
“为何是小女?”她期翼地看着他,淡漠的目光,让他更加内疚。
这个孩子的身体状况如此差,他怎能在这种时候再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来?可若不是她,还有谁能挡住林致回京的步伐?
六年前他本就不该让那孩子离去的,如今大错已铸成,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力去维持而已!
“这里。”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向她示意,虽不曾明示,但彼此心中都清楚这不是秘密的秘密。“你眉心的印痕十余年前我也曾在致儿那里见到过。”垂下眼睑,他黯然了神色,“我对不起致儿,那孩子一心一意依赖我,而我,却不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予她帮助和支持,不能让她得到应得的温暖和关怀,其实我知道的,知道她在神殿里过得并不好,知道渴望得到拯救,但我无能为力――”
那个时候,他天真的听从了别人的话,以为那孩子需要的不是依靠别人的力量,而是自己站起来的勇气,他信以为真的遵从了物竞天择的生存原则,却生生毁掉了那个孩子。
“没有人能够一辈子都在他人庇护下生存,尤其是这里,如果不能早点学会自立,就只有等待死亡降临。”紫流萤说道。
“可是流萤,你不明白,除了自己,你还能有所持仗。”
紫流萤陡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盯着他,无法相信刚刚是他说出来的话,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千羽攸诺仿佛陷入长久的回忆中,不曾注意对面少女炯炯的目光,直到许久,他回过神来,终于意识到自己对这孩子说了何其残忍的话。
“所以您选择的是林大人?”她近乎无情地问。
“听我说,你听我说。”他解释道,“我给你讲一段故事,这是我的导师当年告诫于我的,如今我告诉你,并不是想替自己的行为辩解,只希望你不要为难自己,你的身子毕竟刚有起色。”
“您说,小女听着。”她正色道。
顿了顿,千羽攸诺缓缓开口:“白昼与夙夜是不能同时存在,有人风光的时候就有人注定默默一生,所以站在那无双之上的永远只有一人――我鬼门创立七千年,一直以来都流传着一件事,这是鬼门的生存之道,也是存亡之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