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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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昭历140年6月末,云京神殿前殿大神官、绿阶神官慕云寰留下一份忏悔书,自尽于前殿房中,年24岁。她的忏悔书中隐晦却坚决的讲述了自己因为嫉妒致使意志不坚导致受到诱惑背离了神姬殿下信念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只能用自己的鲜血来洗涤罪孽。

  遵照她的遗愿,神殿将她安葬在墓地一处僻静角落里,不署名、不题字,跟那些容易被人忽略的死者们一样,稍不留神就会被人遗忘她究竟埋葬何处。在那些前来参加她的葬礼的人们看来,这样做实在太过愚蠢,哪有人愿意自己被人遗忘连坟墓也找不到,但不久之后在云京的另一场风暴里,当初那些埋怨慕云寰太傻的人才恍然那女子的为自己身后考虑的周到。

  权贵之中只要有实力,就不存在秘密。借着翱城一案,紫慕两家新一代交锋紫家大获全胜的消息很快就在明昭上层中流传开来。才三四年功夫,五大家族先后两位子弟在交锋中落马。比较先前两卫都司御史白卉逼迫蓁家处死其看重子弟,紫家的这一仗更是叫人惊绝,要知道,被紫流萤拉下马来的可是慕家神殿的支柱!联想到她即将完成学业开始在神殿中见习,不少人都在猜测紫家会借此机会为未来的支柱造势一番。

  然而,6月的暗云还未消散,7月的阴霾又随之而来,火辣辣的季节里,虽然风平浪静,但久居云京的人们都敏锐的察觉到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紫家的小世姬并没有如往常获胜者那般趁此良机在云京里大赚一笔,反而沉默了起来,到了7月都不见人影,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感觉不安,生怕又会向她的家族对付慕家那样突如其来爆发出来,让人无从准备,更无法反应。

  处理完当日的工作,白卉自己收拾好关联档案,关好门窗,反复检查确认后,才施施然离去。两位都司的档案事关帝国机密,只要撬开了一位有关人员的档案库,就能从中大获所益,因而不光是外人打着这样的算盘,就连两卫都司内部,代表着各方势力的同僚们也无时无刻不在窥视着彼此的资料。

  调查翱城一案的时候,白卉就三番五次发现自己的柜子被人动过的痕迹,几次更改密码,做了多重陷阱,但无论怎样防范都没能阻止窥视者继续翻她的柜子。

  她曾怀疑过明璃,毕竟事关五大贵族,紫家又做了那样的表态,一向同紫家世姬交好的明璃或许会拿她的调查报告做些买卖。然而事实真相却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紫家不需要她的调查一样能得到不逊色于她的事实真相,他们甚至比她更早知道所有一切。那些打从娘胎里出来就带着天生政治敏锐感的贵族们连骨血里都流的是阴谋的味道还有什么他们想不到的?

  与她最近接触频繁的蔺家公子,未来的砾殿大人曾在她对此感到苦恼时宽慰于她,并透露给她其实五大世家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桩阴谋是慕云寰的手笔,只是因为没有利益冲突,他们都不想主动开罪慕家,直到紫家借此机会名正言顺打击慕家。

  蔺砾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漠,完全不曾对那些无辜死难战士同情忿怨,他的这种态度,也是代表了他所在的阶级,那些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们从不在乎他人死活,他们永远只为利益驱使追逐。

  如今,明璃去了翱城招安,她期盼已久的林致终于又要回到久违的云京,这段时间,白卉不敢有丝毫大意。她清楚自己的调查结果可能在明昭掀起多么大的浪花,既然承诺过敬秋使大人沉默,她就不能让消息从自己手里流出去,至于其他渠道……

  想到这里,白卉笑了笑,那些就不在她该操心的范围内了。

  “听说了吗?”走在廊上,刻意装得神神秘秘的声音不需要任何注意就这样自然而然飘进白卉耳畔,最后那句话引起了她的兴趣。“紫家那小世姬快要不行了。”

  “怎么跟我前天听到的不一样啊?不是说病危吗?怎么这么快就成了不行了?”另一个声音疑惑的问。

  “你那是前天,我这可是今早才从神殿里传出来的消息。”压抑的声音充满了兴奋和炫耀,“这是最新的!”

  “你说这紫家的小世姬也真是奇怪,早不病晚不病偏偏怎么在这当口儿病了呢?好不容易压制了慕家,这个时候要干什么还不顺风顺水呀!”

  “你知道什么!”先前那个声音得意的打断他的话,“两年前那夜,就是魔族来袭击神殿的那晚上,死了那么多神官,据说这紫家的小世姬也被重伤,紫家全力抢救好不容易才捡回了一条命,可那之后啊,也落得一身的病,一遇到什么风凉水冷就会大病一场。我还听为她诊治过的医师们说,这紫家的小世姬怕是活不过二十呢!”

  “我不信,这一定是道听途说,紫家世姬活不过二十,那紫家这么气势汹汹为她造势算什么?”

  得意的声音迟缓片刻又有了新的解释:“也许传言有误,但总的来说就是紫家那小世姬身子特别的弱。”

  “好不容易都到了这紧要关头,容易么。”那听的人忍不住叹息道,“要我说,这么柔弱的身子,还不如就在家里美美过上几天大小姐舒心的日子,送到神殿那地方去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是啊是啊,这紫家小世姬可真可怜。”先前的人也跟着叹息。

  已经病到这地步了吗?想不到连这些侍从都已经知道了。

  听到这里,白卉也不禁同情起来,她比这道听途说的消息知道得还要准确,那夜魔族一剑穿心之后留下的病痛注定要折磨那孩子一辈子。她想起几次阖宫舞会上的见面,越来越美丽动人的女孩儿是那样惹人怜爱。

  与其如此,当初还真不如在家好好做个大小姐,快快乐乐一辈子的好。

  “你们啊,知道什么呢!”突如其来的插话声又传进了她的耳朵里,这一次换了个更为得意的声音,“那紫家的小世姬注定了是神殿的人,进神殿就是她的命。”

  “你是说十六年前的那个――这个流言我也听说过!”方才说话的人像是找到了知己,忙兴奋起来。

  “什么流言啊?”第二个人问道。

  “就是那紫家小世姬出世前,”第一个声音激动地压低了声音,却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某天夜里,东南边的天空一片火光般几乎让人以为是天烧了起来。据说,就在这一天,有个游方的高僧对紫夫人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会站在神殿的顶端!”

  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传来:“不会吧,这也太玄乎了!”

  “是真的,南凉那边那会儿都传遍了。所以紫家小世姬打从娘胎里开始就注定了要做神官的,这事儿啊,贵族大人们都知道。”

  “那他们还敢让自家子弟同人家作对?”

  “所以现在不就证明了吗?”第三个声音解释道,“紫家小世姬的未来已经是上天注定的了任何同她作对的人都会输的一败涂地。你看,前些年蔺家废世子不是常压她一头吗?可是没过多久就自家内讧连世子位都丢了。现在慕家又不怕死的来作对,看见了吧,自个儿想不开就这么走了。”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紫家世姬会病重呢?”

  说得起劲的两人不约而同的静了下来,大概是彼此都希望对方出面作答,但显然他们都不知道答案。

  “不过我倒是听人说起了件怪事儿。”第二个人迟缓了片刻,在旁人的催促下慢慢说道,“我听一个在神殿里当差的同乡说,云姬大人自尽的那天夜里,前殿里有打斗的声音传来。”

  “这事儿我也听人说过,据说是魔族!”突然爆出一个大冷门来让白卉都禁不住一颤。

  “我也听说了,”第三个声音小的白卉只能集中全部注意力才能听见,“你们不是知道吗,云姬大人的遗书里说她受人诱惑,那个诱惑,说不定就指的是……”

  “小点声,你不要命了!”有人连忙去捂他的嘴。

  “这算什么,你别大惊小怪的了,我知道的比这可怕多了。”被打断说话的人不耐的告诉他,“原本我还不想说的,看你们一个个胡思乱想,告诉你们吧,这紫家小世姬得的不是病,是重伤!”

  “重伤?”两人同时疑问道,连白卉也绷起了神经。

  “是那慕家怨恨紫家逼死了他的女儿,于是就要把这口气出在紫家小世姬的身上。”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慕家那位夫人公开叫嚣要让紫家小世姬在云京里呆不下去。”

  “可不是么,慕家花了那么大本钱才将云姬大人送上高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这口气怎么忍得下。”

  “就是啊,我还听说呀,云姬大人去的那天夜里,有一群黑衣人偷偷摸进了神学院的宿舍,然后就听见一片霹雳啪啦刀光剑影杀得那是血流成河啊……”

  越说越不像话了。白卉忍不住摇头,这消息也是随便能说的么!轻咳两声,吓得那正说得起劲的几人脸上一片惨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管好你们的嘴,别在这里乱说!”那边答应一声,飞也似的跑了。

  明明都是道听途说的消息,偏偏说得跟亲眼看见的一样,叫人好笑!

  摇摇头,白卉便不再理睬这些琐事,径直奔大门而去。不过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呢?直到见到蔺砾前,她脑子里徘徊的依然是这个问题。

  同蔺砾见面并不是什么不愉快的事,大概是受了从前的影响,白卉向来对贵族子弟都不甚感冒,更别提大贵族世家的子弟们。然而为了她尊敬的敬秋使大人,只得硬着头皮同蔺砾接触。很快,她的这种厌恶便烟消云散了。

  作为贵族子弟,蔺砾自有他擅长的优势,从小就耳染目睹的种种贵族礼仪总能让人不知不觉之中欣赏起他的风度,何况他还有一位引领贵族风尚的母亲大人。或许他的身上还存在一些令别人不快的贵族做法,但却被他很好的掩盖住了锋芒,在他与人交往中他总是一副谦谦君子优雅贵族风范,即使偶有些小小瑕疵,也会让人不由自主的原谅他,并自我安慰为“比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贵族小子强多了”。

  在神殿里生活了近六年的蔺砾确实要比那些锋芒毕露的同龄人强百倍,幼年时代豪门子弟的傲慢和优越感在神殿近乎残酷的生存中脱变得一干二净,蔺家的内部斗争又将他仅存的天真磨平。如果说刚进神殿那会儿的蔺砾像一把出鞘的剑、犀利的锋芒警示着每个人他的骄傲的话,那么如今的蔺砾则被套上了剑鞘,不需要向人展示他的锐利无形中便能给人影响。

  无论自己说什么,他总能在第一时间与她共鸣,常常让她在惊讶之余不免心中也暗自佩服着他的博学与风度,因而同他交谈不过数次,白卉就接受了这个今年尚不满十五的大贵族家的子弟。

  不过今天,见到蔺砾时白卉突然在他总是含笑的脸上错觉出一股悲哀。

  “出什么事了吗?”她关心的问。

  蔺砾看着她的时候,脸上又挂上了假面具:“没什么事。”

  见他不愿说,白卉也不再问,他们之间不过是合作的关系,过问太多难免逾越了底线。各自将自己这边的事情交代了一番,闲暇功夫里聊了聊进来发生的事情,作为近来最被挂在嘴上的紫流萤就这样被提了起来。

  “您知道紫世姬的情形如何吗?”白卉问道,在她看来五大世家彼此扶持又彼此相互敌对,紫家的事问蔺砾无疑是个不错的主意,“最近总有流言说她似乎身体欠安。”

  何止是欠安,简直就是不安。蔺砾烦闷的想着,那天夜里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突然之间就传出流萤受伤的消息。之后,紫家的医师护卫就像上次魔族来袭时一样封锁了整片楼层将消息彻底隔绝。

  一连这么多天没见到她的人影,心里总有些不安,也曾派人去问候,然而无论是打听的家仆还是他本人亲自前往看望,都无一例外的被客气的请出来,就连进她房间向来畅通无阻的江谰这回也没能从那层层封锁中突围进去,只能每天提心吊胆听着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出来。

  “连您也不知道吗?”白卉失望的问。

  “只是听说紫世姬不大好,但具体如何谁也不知道。”蔺砾说道。

  “会不会有人故布疑阵?”白卉问道。

  蔺砾想了想,果断的摇摇头:“连紫大人与紫夫人都进去过了,紫家的人是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他想起少女总是有些苍白的脸,想起她手中总是缺少的温度,想起她从容的笑颜,想起她在花丛间的美丽,想起她躺在病床上无力和苍白,想起若是连她都要逝去的话……心痛得几乎要揪起来,可在人前却还要做出一副敌对者的姿态!

  “砾倒是听闻一则消息,不知白御史可有耳闻?”

  白卉扬起了眉:“卉愿闻其详。”

  他扯起虚假的面具,表情却那样真实:“砾听闻西疆方面传来消息,说林书记官大人目前正在翱城之中。”

  白卉神色一肃。林致在翱城的消息在贵族中早已是不是秘密的秘密,若不是她身在翱城却操纵了神殿一连环自杀事件,慕家怎会那样容易妥协。但所谓秘密,也就是对外一定程度封锁消息,无论林致做了什么,在吏部正式公告天下前她依然处于“失踪”状态。而蔺砾口中的“听闻”,绝不是指他从家族里得到的消息。

  “这件事卉将即可着手,不日便告知公子。”

  “砾等您的好消息。”蔺砾虚伪地笑着回应。

  明昭140年8月,谣言四起的紫慕两家恩恩怨怨终于在一个更让人震撼的消息里被压下了风头:圣君大人的得意子弟、神殿早年的天才、失踪在翱城战线上的第四军团书记官林致被证实还活着,且人已至翱城。

  消息一出,举国沸腾。

  谁也没想到林致会在明昭平民心中留下这般深的影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出身平民早年师从圣君千羽攸诺先在神殿后于军部里大方光彩的女子,对明昭民众而言,她的生活轨迹就是一场梦想剧。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丑小鸭变白天鹅似的得到圣君大人看重,收为弟子,从此成为神殿的天之骄女,被他人羡慕嫉妒,遭遇阴谋被驱逐神殿送到边疆,却依然挡不住她的光彩,历经磨难蜕变成长。

  对生活单调无望的平民而言,林致的际遇无疑是每个人都曾梦想过的,林致的成功就是代表着最低微无权无势的他们取得胜利的标志。尽管他们也嫉妒林致的好运,但更多的是对她寄于的希望,希望这个女子能在贵族豪门当权的国家里为平民子弟争一口气,希望能借助她为平民开创一条道路,让他们从此不在依仗权归仰人鼻息。

  明璃不知道,林致不知道,巫祁不知道,帝国的权贵们也都不知道,在他们忽略的地方,一个势力正在慢慢抬头,缓缓发展、壮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