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月光下豁然是那张被第四军团众人确认死亡的脸,黯淡无光的眼注视着未婚妻离去的方向,只要伸手就能留下唯一的亲人,却仿佛有一道屏障,让他永远无法伸出手:“复仇这种事情不适合女人来做,就让我这个她以为已经是个死人的家伙来抗吧。只要她能好好活着我就满足了。”自身已经满是罪孽,他没有能力解救表妹,那个来自夏亚的教士应该会好好照顾她的吧?
“希望如此吧――”林致无奈的发出一声叹息,如果可以,如果她有能力,她一定会好好照顾那个女孩一辈子,就像当年燕晴月照顾她一样。可是现在,她连自己是否能够活下去都不知道。
生活了六年的主城,却连迈进去都需要深思熟虑。不过用了一颗法石投石问路,却惹来杀身之祸,连带着无辜之人身死黄泉。
难道经历这五年的磨练她依旧天真不知世事?林致哑然。
她不是个精于算计的人,当直觉感到危险时,却无力逃避反击,只能仓皇逃窜,看着曾经救助过自己的生命一个一个流逝,无可挽回。
她不知道,在那座城里,到底有几人能够相信。唯一能够做到的,只有将这一对兄妹救出来,只有眼睁睁看着他们黯然神伤抉择自己的后半生,无可奈何,无可挽留。
她甚至不能去恨,造成这场惨剧的罪魁祸首正是她自己!
看着那个女孩哭倒在族人灵前时,她突然有一种了悟,生命就像一个轮回,悲欢离合总在不断的上演。是曾相识的画面刺激着她越渐薄弱的封印,儿时的记忆终于浮现。可是她却笑不出来。
在得知自己失去八岁记忆的时候她是那样渴望想起父母慈爱的容颜,她曾那么乞求师父试着帮她回忆起童年,也在他拒绝之后千方百计努力过,她幻想过有朝一日想起双亲音容笑貌时的幸福,然而梦想实现的这一刻却连泪也流不出来。
那个时候,在东郇,那个被人救回来的女人,那个被白卉仇恨诅咒恨不能食其肉枕其皮的女人毁了她的家园,她哭倒在家人冰冷的尸体上,也像女孩那样悲痛欲绝,抱着父亲拉着母亲哭闹着抱怨为何不将她一道带去的画面,即使镀上岁月的黄金色,依旧抹不去心中的悲痛。
命运何其残酷,当她苦苦追寻时从不给她了解过去的机会,直到她身犯罪孽时放才将真相摆在眼前。尚来不及怨恨,同样的悲剧再度上演,而这一次,带来死亡的使者换作是她。
相似的情景,相似的心痛。
八岁前空缺的记忆仿佛在这一刻掀开神秘的一角。她想起那个总是在梦里不断哭泣不断向她说“对不起”的女人,那个不曾问过她是否愿意就蛮横决定她今生命运的女人,她想起了那张脸,想起了她反反复复的歉意,想起每一次做噩梦后都会神经质的发疯――从前在神殿里的时候有师父替她压制狂乱的神经,后来到了翱城有枢机处和军方纵容。她想起自己身边那个圆圆脸的小侍从,那孩子跟在她身边已经五年,五年里无数个噩梦醒来后都会见到不同的人顶着那张脸若无其事跟在她身后。还好,那孩子名义上已经战死在那场阴谋中,以后再不需要有人披着那张假面具在她面前晃。她想起那些经由她手死去的暗卫,尽管她内心并不想如此,却抗拒不了力量的诱惑和权利的纵容,一而再触犯禁忌。
家乡的父老、云京的乡亲、晴月哥哥、她的小侍从、军营里的暗卫、伊灵犀、整个第四军团、山户的村子……
她被鬼门缠上,也被死神环绕,自从那个女人将印记烙在她额间之后,她就摆脱不了死亡相随。
一个孤女想要在明昭闯出一片天地谈何容易,这些年她辛苦的活,咬着牙拼得伤痕累累依然看不到希望在何方。每当午夜梦回时常常幻想,如果当初没有被烙上烙印,或许如今她正与乡亲一道在明昭新开垦的土地上过着艰苦平凡的生活,不会迷惘,不会痛彻心扉。还有白卉,那个与她一样来自东郇故土的孤儿颠沛流离了多少年才爬上今天的舞台,当她说到那场灾难时眼中燃烧着的来自恒古地狱的业火熊熊,永无止尽。
或许亲手照顾那孩子更能减轻她的内疚,但她不敢冒然将那孩子拖进帝国的漩涡,不敢再让这世上再多一个白卉。还是一生平凡吧,至少不会夜夜梦中醒来后不断接受良心的责难……
神姬殿下在上,愿你的人生从此平顺无忧。
目送着两道身影直至消失在山路尽头,林致在心里祈祷着。
“我们也走吧。”侧过头,林致对身后的人说道。
男子一躬身,什么话也不说就跟在了她的身后,身负的仇恨内心的堕落,复仇、杀戮、犯罪,这一切还是让罪魁祸首的他一个人来背负吧。女孩子并不适合也不应该陷在杀戮罪孽当中,他的未婚妻更不该被如此对待。
赛克不知道,林致也没有发现,那个带走萨兰的人不仅不是夏亚的教士,而且还是他们的死敌。如果白卉在这里,她一眼就能认出,那个乔装打扮的人正是十几年前从她口中骗走消息又将没有利用价值的她抛弃在通往明昭大船上林致童年时代一度憧憬爱慕着的夏亚皇帝重臣、曾经她与之交手的夏亚第四元帅、威顿公爵兰斯•威尔。
“那日来杀我的那些杀手,”说道这里,林致微微颦眉,仿佛是提到了恶心的东西,“你想怎么处置?”
“我可以亲手为族人报仇吗?”赛克闻言颇有些期望的问,他隐隐知道那些人对林致来说或许是很重要的砝码,或许她对他们的恨不比自己少,或许她会将那些人送到官府去。他只希望在林致折磨完那伙人后能够好心的分他一份。这是他将自己余生交易给她的唯一希望。
林致笑了笑,没想到比种种争斗中起始终处于下风的自己,也还有人这般幼稚。“当然可以,我只要从他们那里知道是谁指使的就好,至于他们的下场――比起各府各院五花八门生不如死的折磨,相信他们会很感激你给他们一刀了结的。”
她很难得幽默了一把,可惜除了那句“当然可以”,赛克没听明白半个字:“大人您是说我可以手刃仇敌?您不将他们交给官府吗?”
林致道:“很感激你到这时候还这样为我考虑,放心好了,我不需要将他们交给官府。”
“难道您要私了?”赛克惊讶的问,在他看来这种做法通常是像他这样的粗俗人才会使用的法子,没想到这样一位尊贵的小姐竟也会这么做。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好心的提醒她一下比较好,“那样做会不会有失身份?”
林致“噗嗤”一声笑开了,她是真的好久不曾与这样淳朴的人待在一起了,这感觉真棒。“不,你误会了,我不是要私了。”
赛克闻言,长长松了一口气,又立刻被她后面的话惊呆了。
“他们不过是些工具,指使他们来的人才是我的仇敌,他们的生死我并不放在心上,我在意的是那些像要我死的人,也就是让他们来村子里杀人的背后主谋,你明白了吗?”她觉得应该给第一个真诚效忠自己的人好好解释清楚面对的复杂情势,免得他处处被人利用,这也是作为主人的义务。
果然,赛克一听浑身上下立刻充满了杀气,盯着林致的脸狠狠问道:“那主谋又是谁?”
“原本我也不知道主谋是谁,所以才把他们留下来拷问,”林致说到,“不过现在,我想我们是有了一个好帮手,她是做这一行的专家,只要有她在,任何你想知道的事她都能帮你得到答案。”
任何想知道的事都能知道?“什么人这么厉害?”赛克好奇的问。
“我明昭帝国宰相的心腹爱将、统领半个两卫都司、游走各方势力深谙权谋之道元相大人第二机要秘书明大人。”揭开谜底的时候,林致的眼却看向了他处,虚假的笑容挂在脸上,仿佛还是那个神官式的微笑,但仔细看便立即会发现其中的不同,“您说对吗,不远千里来此的明大人?”
赛克这才醒悟到四周有人,他急忙要拔刀戒备,但却被林致一把按住已经握上刀柄的手。“不要担心,这位大人是不会害我们的。”
“她说的不错,我是你们这一边的。”明璃笑着从隐身处走出来,挥了挥手以示自己的友好,确认了那张已经被宣告死亡的脸,凤眸里闪过一抹赞扬,“你果真在这里,不愧是林书记大人,如此精妙的法术也只有您这样的大法师方能操作。”
“明大人过奖,除此之外下官身无长物。”林致淡淡说到。
明璃妖娆的一笑,宛若妩媚芍药,妖艳绝伦,看得赛克不禁脸上一红:“别说得那样冷淡嘛,方才您也说了,人家可是来帮你的哦。不过我可真佩服林大人的手段,竟能在凌准将眼皮底下偷龙转凤做下这样手笔。”
“大人谬赞,其实无论下官怎么费尽心机,在大人眼里不也一样只是些小聪明吗?”她费心安排的金蝉脱壳之计,却让明璃在如此快的时间里找上门来,好不容易酝酿的好心情就在明璃出现的那一刻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尽管不甘心,还是得承认,她的这点小伎俩也只有去骗骗像赛克这样的普通人,自己要打一辈子交到的却是她那愚笨的脑袋永远也应付不了的“专家们”。
“林书记太谦虚了,有道是术业有专攻嘛,林书记是安心专研的人,哪里需要像我这样整天琢磨坏心眼呢?”明璃笑得愈发妖媚了。
所谓术业有专攻,林致心里冷笑一声,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明璃在讽刺自己还是真的想要安慰她,原本她在那个暗流最汹涌的堪称“阴谋源头”的地方待了整整九年的,到头来尽是她入错了行?可笑!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林书记不是要查幕后主谋是谁吗?我们也别废话了,快些去工作吧,这可是我擅长的哦。”明璃讨好的说道。
林致的双眸眯成了一条线,狐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是真的要帮我?”
明璃一阵错愕,笑道:“林书记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刚才您不还信誓旦旦说我是您的好帮手吗?”
“那是在你出现前。”林致“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你最好别耍花样!”
她之前的那句话让明璃仿佛想明白了什么,脸色微微变了变,又若无其事跟了上去:“我怎么敢在林书记面前耍花样。”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