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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幽然来得不早,云京中的消息永远是走在最快的方向,但几乎所有贵族都已知晓了这场变故后,她才施施然来到两卫都司衙门里,接受阳玄灏的解释和承诺。
“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两卫都司的过失,无论如何,本座都会尽心竭力。”
方才坐下,阳玄灏的保证便已到,十足的诚意没有半分推脱,让人不得不佩服他是实实在在勇于担当的上位者,只是,宣幽然在心中冷笑,也只有同为三十三台的她明白阳大都督的这个承诺说了跟没说一样。
在明昭,因为性质使然,两位都司的官员们拥有很大的自由能够在工作途中顺道收集些许有用情报、驱使司卫的力量为自己及家族服务。但这毕竟是借着工作的名义办事,真正意义上能够有权指使得动两卫都司的人,帝国上下也只有那么一位。“没有元相大人的命令,任何人皆不得公器私用,为一己之私动帝国之器。”这条规定虽被人习惯忽视,却更经常的成为两卫都司大都督的借口,且百试百灵。尤其当某人怒火冲天冲进两卫都司兴师问罪时最为有用。
满口的苦水也只好自己咽下去,反正自己也没想过能从这老狐狸手里讨到什么好,到最后也只能满心感激的“心领”这片好意,宣幽然暗暗撇了撇嘴,强压下心中的满腹怒火。
“多谢阳都督好意,出了这样的事,大都督心里想必亦是焦急万分。不过,在事情弄清楚之前,还是大家都先冷静一下方为上策。”
“敬秋使大人说的是,在没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我等都需谨慎――敬秋使大人还没见到白御史吧?她正在里面休息,敬秋使大人要不要去看望?”达到了目的,阳玄灏很识实务的立刻放宣幽然去见白卉,后者也不推迟,说了句“打扰”就跟着带路的侍从离去。
白卉的病房里只有她一人,医师侍从在做完自己的事情之后都井然有序退到了隔壁的耳房等待,那里有专门的看守人员,保证不会再有任何人会在这档口对她不利。除了吩咐人来照顾白卉好好休息,阳玄灏没有再多说过一句话,就连看望也是在众目睽睽下,干脆有力的证明了此事他从头至尾没有参与过半点,不愧是处理这种事的老手。
白卉还在昏睡,宣幽然也没有打扰,去看了一旁安置晋瑞饶的地方。当负责看守的医师尽职尽责将她解释了晋秘书身中剧毒难以抢救致使其身亡时,宣幽然忍不住问了句:“本座听闻是白御史身中数刀?”
像是早料到会有人如此问,医师不假思索解释道:“单从伤势来说,白御史的伤比晋秘书更为严重,刺客是冲着白御史去的,晋秘书不过是被殃及。然白御史适应剧毒的能力强,那刺客虽使用见血封喉的剧毒,但成分单调,用药简单,只要抢救即时,使用中和剂便能将之化解开来……”
“阁下的意思是白御史因为适应毒素能力强拖到了阁下等的救援便侥幸存活,而晋秘书因为没有那么强的适应能力所以才会一招致命?”宣幽然冷笑着打断医师的发言,总结了一下连自己也感到好笑,“这是不是意味着为了保证官员质量必须在我明昭官员的培训任务中加一项抗击毒素的课程?”
“下官不敢,大人息怒。”医师忙俯首认罪,眼下敬秋使大人正在暴怒中,谁也惹不起。
“生死之事命中注定,晋秘书惨遭不测致使身亡乃我明昭之不幸也,本官心绪不宁本也不想多说,尔等不思如何精进医道救人于为难造福苍生,反倒如此推卸责任是何道理?难道真要帝国人人都去训练适应毒素能力方可罢休?”太可笑了,即使明知道晋瑞饶死得太窝囊,听到这么一番话宣幽然也忍不住勃然大怒,身为医者,怎麽随随便便能说这样不负责任的话?他们到底还有没有职业道德?还是他们与那些人一样当她是软柿子人人都想开捏一把?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医师慌忙告饶,他也是冤枉得很,本只想秉着治病救人的目的告诉敬秋使大人为何白御史活着而晋秘书反倒去世,却被宣幽然误会为自己不敢担当推卸责任,真是冤枉啊!
“下去!”宣幽然冷冷命令道,“本座不想看到你。”
医师仓惶告退,片刻之间,屋里就只剩下了两个活人,注视着昏睡中的白卉一会儿,宣幽然终于说道:“醒了就起来吧,别再装下去了。”闻言,白卉睁开了眼。
“感觉如何?”坐在她身旁,宣幽然问道。
“很过瘾。”白卉淡淡说道,“这是从下官进入两卫都司以来经历过的最精彩最振奋的事情了。”
“伤口呢?没事吧?”
抬头让她看清楚自己身上横七竖八狰狞的伤痕,不止今次,还有往昔为活命留下来的纪念:“没关系,毒已经都清理干净了,这会儿都是些皮肉伤,无关紧要的。”
浓密的睫毛低低垂下,扇子般茂密,宣幽然轻声问:“你知道是谁干的了吗?”
白卉愣了愣,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问题中理清思路,半晌,方才抬起头看着她,自嘲的笑了笑,缓缓说道:“是的,下官知道。”
闻言,宣幽然反倒神情凝重起来,注视着白卉的表情,仿佛要把她的没一点变化都刻入脑海:“你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别人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不给点教训他们永远不会学乖。挑衅,然后被杀戮,接着再报复。这是两卫都司里永不改变的路线。白卉若有深意的直视着宣幽然深邃不见底的黑眸,坦言:“一切唯大人之命是从。”
“唯本座之命是从?”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言语,宣幽然忍不住嘲弄地笑了,“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世态炎凉,如今还有什么人将本座放在眼里。”
“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现在不过对大人的考验罢了,大人不必悲伤。”
然后宣幽然并没有听进白卉的劝慰,激动之下她几乎不曾注意到白卉说了什么,自顾自的开口,却是毫不相干的话:“来这里之前本座同明大人巧遇了,我们聊了会儿,彼此都大有收获。”
白卉屏息凝神倾听着,她知道宣幽然不会无的放矢。哪知宣幽然话锋一转,说的又是另外一件事情。
“你知道本座为了上位准备良久,本座出身寒微,家族没有可依仗之才,元相大人将大权交托于我,让本座自寻部署安置,然放眼整个明昭,除了你,又有几个能够各方面尽善尽美无可挑剔?”
“大人过奖。”
宣幽然根本不理会她的自谦,继续说下去:“你是元相大人一手提拔的人,在明昭里,你的后台只有元相大人,可以说最牢固也可以说最薄弱。元相大人给了你发展的空间,然后任你驰骋,可若是你不能让他满意,你将随时被丢弃。这种事,你清楚,我也清楚,所以我在众多人中选中了你,你也毫不犹豫答应了我。”
“大人伯乐之恩,卉不敢忘。”
“可我没想到的是,我向元相大人要了你,他也向我要了我的位置,那本就是我的位置,我若离开也应该由我准备多年的人继任其上,可元相大人却自己安排了人选,这让我很被动也很无奈。要知道现阶段我的根基薄弱,没有任何基础,可能给我提供助力的除了你,就是我最熟悉的秘书处,这个位置对我来说太重要,我不能失去它。可同样的我也不能拒绝元相大人的命令。晋秘书是我费劲力气培养出来的接替者,他受过专门训练,能够完美的替代我完成秘书处里的一切事务,却在这个时候放弃他转而让一个完全莫不着秘书处事项的人上来,我不能释怀,不能……”
“下官明白。”这样的不甘她哪里没有经受过?自那年东郇罹难,她就生活在这样的深渊里挣扎哭号,喊破了嗓子哭瞎了双眼,依然无法挽回逝去的一切。
“可是我真的没有做过,”宣幽然低下了头,阴影里女子特有的娇小让她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真的没有。我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我出身军团,在边镇军团里熬了三年,哪里不知道这里面的分量,哪里又会背叛自己的袍泽――”
“但事情会变成这样确实与您有莫大关联。”白卉冷冷说道,“是您提拔了晋秘书,也是您在暗地里找四军的麻烦,林书记官没能在指定时间里回到枢机处报道的最大受益人是您,这些都是铁证,无从反驳。”
“不是我,不是我,你最清楚是不是我!如果真是我干的,你的性命就拖不到今天!”女子突然失态的冲她吼出声来,有些歇斯底里。“他们威胁我,你也来嘲笑我,你们都这样对我,到底你们想要我什么?”
一听说晋瑞饶白卉一死一伤躺在两卫都司里,她的心就凉了一半,红堇殿的事已经让她满盘皆输,现在更来火上加油。白卉是她的左膀右臂,晋瑞饶更是她的心腹之臣,失去了他们就等于束缚了她是手脚,往后她还要拿什么才能重新站在舞台中央?
急匆匆想往两卫都司来,一出门却遇上了专门在外守着她的明璃,张口是嘲笑闭口是威胁,是的,在升迁之上是自己胜了一筹,可这胜利的后果还不如原地踏步的好。那个人重新获得了元相大人的赏识,更加得到重用,反倒自己,这么一分出去反而成了弃子,不再被关注,不再被重视……
明璃堵在门口跟她说了令她惊魂不定的事情,她原以为只有天知地知,却没能瞒过精明能干的部下,更没瞒过老奸巨猾的明璃和她背后新的势力。
那些冷嘲热讽威逼利诱逼得她不得不低头,满腹疑惑违者良心同意了她的交易。
“放弃吧,你手上有的东西他们都有,单凭你是动不了他们的。”她如此劝说,是在提醒白卉,更在告诫自己。
“下官知道自己的分量,并没有要求一定要扳倒他们。”白卉静静的看着她,在这场权力。争逐里输得最惨的就是她,“下官有权限知道明大人跟您做了什么交易吗?”
宣幽然愣了会儿,终究点了点头,这笔交易跟白卉有最直接关系,如果她不答应那么明璃提出的合作也将作废。那个女人将她剖析得很清楚,她认定自己不会也不敢将此事置之不理。“用我出身的南疆边镇飞凰军团为代价,换你的沉默。”
白卉挑眉:“这个交易并不公平。”
“这是我的报酬,”宣幽然道,“至于你的那份,如果你愿意,他们将为你提供你最关切的那个人的消息。”
既然明璃看过自己的档案,白卉自然不会为自己的秘密被泄露出去而感到惊讶,出身地摆在那里,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同林致的关系。“虽然是个好主意,但这件事用下官自己的消息网也能查到,而且下官不认为他们能比下官得到更准确的消息。何况,既然做错了事就应该有被报复的觉悟,凭什么要下官保持沉默?难道五大世家关系真好到会为彼此付出一切的地步?既然是交易,就应该有起码的诚意,他们一味地将自己的利益摆在最上面,根本不曾顾及他人,下官无法相信,大人您会接受这样的条件。”
“可是我没办法……”宣幽然苦笑着说道,“如果同明大人谈判的人是你,或许她会有所退让,但是我――做了那么久的对手,她太了解我了,用飞凰军团的安危做筹码,任何条件我都会答应她的。我曾经是帝国的军人,我不可能任由我的袍泽我的军团被人蚕食毁灭而不加以援手!”
这也就是那些人会肯定她并不是那个策划者的原因吧?不知为何,白卉脑子里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出身军旅之人是永远不会出卖自己的袍泽的,因为他们都懂得守护在背后那道战线的重要。当初自己不也正是确认了这个,才会将她第一时间从嫌疑人中排除出去,放心大胆去调查?
“可是,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们了吗?”白卉不愿意,同情是一回事,放弃却是另一回事。“如果我们退却,往后他们会不知死活一味向我们逼近的,您在枢机处待了这么久,难道还会看不透?”
白卉睁大了眼,目光炯炯,宣幽然闭上眼,不敢再看她
“为了飞凰军团,值得。”
她在赌,赌白卉的忠诚,赌明璃的野心,赌世家的矛盾。
如果白卉足够忠实于她,那么她会无条件接受这样的结局。如果明璃野心够大,她会继续煽动云京的风云变化。如果世家的矛盾够深,自会有人出面解决这场刺杀。
杀了她的部下,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简单算了,绝对不会!
良久良久,久到仿佛经历一个世纪,白卉的声音终于传来:“如果这是大人的意思,那么下官服从。”
宣幽然无声的笑了,她果然没看错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