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京一年一度的盛会,却不是每个人都对新年充满了向往,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异常寒冷的新年里,云京城中卑微的贫民窟里衣衫单薄的乞儿们缩在一团冻得瑟瑟发抖,豪宅朱门之中,裹在锦衾中的贵族们却正于酣然好梦中圆满心中期盼,生命的不公在这里展现得再透彻不过。
云京西郊,这是高高在上的贵族们不会关注刻意漠视的地方,一个充斥着无数流浪者危险罪犯的活地狱。这里没有温暖的房子,没有热气腾腾的食物,更没有家人没有亲情。在这里,杀人随处可见,吃人更是家常便饭,上位者们从不会垂怜这片不毛之地,仁慈的神官们也从不将他们的善心播撒于此。统治着这片区域的,是死神。
废弃窑洞前,黑影鬼魅般靠近摇摇欲坠勉强算得上是房门的角落,迅速蹿入消失不见,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幻影。
窑洞里一片漆黑,细细感觉之下却不难听出没有隐匿的呼吸声。
看来已经清场了,很好。
脱下罩在身上的半新藏青色斗篷,刺骨的寒冷扑面而来,白卉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环视周围,破落颓废还有交手过后的死亡气息是那样的熟悉。
往事不堪回首,曾经为了躲避夏日的疾风骤雨寒冬的鹅毛大雪她打架杀人最后夺得小小一席喘息之所,蜷缩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还要随时提防偷袭之敌。现在她却住在温暖房子里,堂而皇之享受着一位明昭从四位官员应得的荣华富贵。
“大人,您来了。”
籍着昏暗的月光,流浪者殷勤地迎了上来,连掩饰也不屑一脸贪婪地望着对面一身奢侈袍服的女子,心里计算着要是把这身华丽衣服抢过来,能够换来多少食物让他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当然,这只能在心里妄想,眼前的女人是谁都惹不起的,在这里混得有些年头的人都知道,多年前这个女人曾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将准备好的食物往那人眼前一送,灰暗的眼立即亮了起来,迫不及待伸手就要抢,白卉仿佛恶作剧的一笑,将他们眼看就要到手的食物又收了回来。不付出怎么能有报酬呢?“最近有什么消息?”
“回大人话,”老练的流浪者立刻心领神会凑上来,差点就要贴着她的衣服,“那些大家族最近可都是热闹得很,今儿兄弟们去衣罗巷附近转了一圈,啧啧,那些平日里忙碌在外的大人们都出现了――”一边说还一边有意无意往她身上靠,似乎是见不得她这一身干爽打扮想要将它弄污一般。
“衣罗巷?”
皱了皱眉,却对他的这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行为白卉权当没看见,虽然知道自己这身打扮在这些人眼中算得上肥羊,可放眼整个西郊还有什么人有胆量有本事对付她?待在这个贫民窟里称王称霸的不过是些庸人,那些有天分有潜力的孩子早早就被挑走,填充明昭帝国各种见不得人的阴暗角落,就像从前的自己那样。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好衣服。
“你们也进得了云京中枢?”
“大人小看咱们了不是,要是进不了,怎么替大人您办事呢?”流浪者再接再厉,终于蹭得白卉一身污秽,满足的看着自己的作品,不经意间抬头,正对上白卉深不见底的黑目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一下凉了半截。
他怎么忘记了这女人的可怕,能从这不见天日的地狱里走出去,还爬上了明昭的高位,这个女人可不是他惹得起的。
据说她一个人不愿万里漂洋过海来到明昭,据说她不到半月不仅在这个人吃人的地方扎下了根,还一度杀掉先前的首领们,成为流浪者新的首领,据说那一战几乎令整个西区沦为空城,据说……
知道她的人都说她是狼,平日里用温驯如狗的外表迷惑众生,只有当她咬上你的时候才会明白她的凶残。
“大,大人。”
他结结巴巴开口欲做解释,对面的女子如同帝国那些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那样给了他一个意义明确的鼓励微笑,却在他看来犹如洪水猛兽般张大血盆大口正等待他自投罗网。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艰难得仿佛已度过了千万年,终于,白卉不再难为他,悠悠开了口:“你大可不必如此谨慎,这些年你为我办事,辛苦劳累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我也是从西郊出来的人,西郊的规矩我懂,为我出了力的人我都记得,不会那样为了点小事就斤斤计较,你放心。”
“是是是,大人宽厚慈悲,小的景仰至极。”一听到从白卉嘴里吐出“放心”二字,流浪者也聪明地立刻识相的表态,抓捻着平日里不知从哪听来的恭贺之词,牛头不对马嘴地接了上去。
既然知道分寸,白卉也不再逼迫,莞尔一笑,将手中的食物递了过去。那人一把接过,直勾勾瞪着眼,贪婪的眼神就算他会当场大吃白卉也不会意外,却见他咽了咽口水,将香喷喷的烤鸡塞进破烂不堪的衣服里。
倒是有进步了!
男人藏好了食物,这才凑到白卉耳边,嘀嘀咕咕着最近探听到的消息。
明昭官面上的人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枢机处直属的秘卫部队、神殿的夙舆部队、贵族世家代代传承的暗卫部队、平民子弟时常光顾的地下雇佣站,都是提供消息的编制。白卉既身为拥有指使秘卫资格的枢机处一员,自然不满足手中掌握的是同事们都能有权利知道的消息,然而她的出身也限制了她拥有其它诸如家族暗卫等消息渠道的机会,无奈之下,只能利用从前在平民窟里待过的机会操纵帝都的流浪者们为之提供三教九流的小道消息。
没想到效果意外的好,这些人混迹人群之中,既不会引人注意,又没有暗卫秘卫给普通人的那种压抑感,很容易探听到消息。而且,尽管那些消息零碎杂乱,却很有挖掘价值,再加上有白卉这个分析情报的高手在,连帝都贵族家里今天晚餐吃了什么都能让她给探听出来。
“你说蔺家的废世子今日悄悄潜回了帝都的蔺家?”白卉挑眉。
“当然,那小子布施的时候兄弟们都见过,绝不会弄错。”流浪者信誓旦旦。
“然后没待上一个时辰又神不知鬼不觉回了神殿?”白卉继续挑眉。
“是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咱不知道,但兄弟们都看到了。”流浪者嬉笑着,“听说那蔺家变了天,蔺家名正言顺的少爷倒成了外人,大人您说他潜回去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
“有阴谋与你们也无关。”白卉冷冷说道,这些人天生服从强者支配,却没有对上位者的敬畏,浑浑噩噩度日,连自家生死都不在乎,要不是自己也曾在此生活过实在很难有把握驾驭。“还有什么消息吗?”
流浪者抓抓脑袋,恍然道:“听盯着神殿动静的兄弟们说,今日紫家世姬的马车刚一出卿宸广场,慕家去探望的人就立即进去了,大人这里面是不是――”
“收起你的好奇心,小心会要了你的命!”又是同五大世家有关,这些贵族真是麻烦!表面上面无表情,其实白卉早在心里腹诽。
据消息说慕家似乎与蓁家联手了,新站上神殿上位者舞台的慕家小姐与多年不怎么得志的蓁家小姐两人一遇上立刻一拍即合达成了合作协议,并透过蓁家的关系同紫家那位被架空了的大人交往慎密。
五大世家的内部斗争啊,一逼糊涂账。
得到了新的消息,白卉也不再逗留,拿出准备好的一口袋钱递了过去:“辛苦你们了,一点小意思,拿去请兄弟们喝个酒吧。记得我的话,把五大世家给我彻底盯死,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向我报告!”
平民子弟虽然瞧不起靠着祖上功勋天生比人高一头的世家子弟,认为他们多少没有真才实学,曾经连她自己也是这样看法,才那样爽利的玩了蓁家一把,还阴差阳错促成了蔺家夺嫡的行动。然而经历了敬秋使大人的事,她才知道那个时候的事纯粹是自己运气太好,蓁家那子弟的时运太差,若他是蓁家嫡系,若他被蓁家长老们另眼相看,结果绝不会是当初那个样子。
贵族子弟多纨绔,可仅是少部分有真才实学的贵族们就能搅得他们头痛。敬秋使大人在神殿一事上的失误说到底还是小看了那些贵族子弟,原以为只要有巨大的利益在前引诱,那些贵族会毫不犹豫起来反对巫祁。谁知道,一句“神殿的事务只能交给神殿自己人”居然让他们全力排斥可能带给他们渴望多年权势愿望的敬秋使大人,还搞到如今的尴尬局面。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作为新上位三十三台的敬秋使大人,原本这一年应该是她大放异彩的时候,现在却为了神殿的事成了整个帝国的笑柄,连带着他们这些本当辉煌的下属也跟着遭人白眼,这种日子,还不如在两卫都司的时候好。
感叹归感叹,可是她也不后悔,能够成为一位三十三台大人的直属部下,也就意味着未来有更多显示自己才华的机会,只要元相大人还对她有兴趣,不愁没有更上一层楼的时机。
权利的滋味远比罂粟更能让人迷醉,只要沾上,就没有人能放得下,尤其是她这种从帝国的最底层爬上来的人,除了死,就只有不断往上爬,明昭没有提供他们第三种选择的道路。
现在她手上捏的这个案子,也正关系着明昭未来几年能否平安稳健迈过的关键,只要把握得好,就能像那时与蓁家过招一样明年底再进上一位。这段时期她才要格外关注着五大世家的动向,绝对不能出丝毫差错。
“是,小的明白,小的与小的兄弟们一定不会让大人失望的。”流浪者眉开眼笑接过钱袋,掂了掂,分量可不轻,立刻塞进怀里。见白卉拉上帽檐,连忙点头哈腰嘴里念着“大人走好。”
至于如何分这笔钱和他怀里的那几只烤鸡的事白卉就没兴趣管了,点点头,瞬间消失在了茅屋里。
就算已经见惯她这种神秘莫测的出现方式,流浪者还是忍不住咂舌,这就是能从贫民窟爬上明昭高位的实力吗?果然可怕!
不过今天可赚到了,白大人出手一向大方,这些钱足够兄弟们吃喝好一阵子了。还有那几只香喷喷的烤鸡,那玩意儿在这可是稀罕物儿,可不能叫别人享受了去。流浪者摸着怀中满满的收获,不免得意起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