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大批高位实权神官下狱而空缺出来的职位如一摊黄澄澄的金子般吸引着贪婪者的目光,即使不谙尘世不问世事依然抑制不住对权利的追逐渴望,被巫祁一手遮天的神殿贵族尤其是大贵族世家出身的神官们百年来从未一尝过实权的滋味,眼下的大好机会说什么也不会放弃。激动之下,忘却了贵族的优雅,不知谁开了个头,底下人纷纷议论着,畅想自己大权在握的美妙,在等待五大世家代表们来到之前压低声音议论着,作为主人的慕云寰也听之任之,由着他们在肃穆的会议室里发泄情绪。
“雎春使大人遭软禁,高位阶神官下狱,橙光殿被肃秋使大人夺了权限,巫祁大人一时半会儿慌了手脚,照目前的情形看无疑正是我等大展宏图的时刻!”说话的是蓁家的嫡女,比慕云寰年长九岁,三十开外的她如今虽是操纵神殿升迁命运的蓝菱殿高位神官,却只是个没有实权的虚衔,煎熬得分外辛苦。
不止是她,在座五大世家的子弟们都与紫流萤慕云寰一般从小接受家族精英教养肩负着使命誓要在神殿里为家族占据一片天地却一直被巫祁压得不见天日,即使不如慕云寰那样一进神殿便被林致遮蔽了光芒吃了大亏,也有志难伸空挂着高位虚衔惨淡度日。
“话虽如此,但我等也要倍加小心才是。巫祁大人老谋深算,怕是早已安排好各职位的接替人选,我等若不留心,这天大的机遇又将付诸东流。”发言者虽不是五大世家嫡系,但也是大贵族出身,高位虚职尸位素食,在这种贵族云集的场合发言也掷地有声。
“大人说得不错,巫祁大人应该早有定计,蓝菱殿上只怕早已有所安排。”姗姗来迟的的蕴徽扬了扬手中密报,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屏息凝视听着他的话,见此情景,蕴徽十分满意自己在贵族心目中的地位,“适才接到暗线密报,蓝菱殿大人已带着后备神官名单前往绩磬殿,此时此刻巫祁大人已经开始安排人员调动了吧?”
“巫祁大人重用那些庶族寒门一百年来压得你我不得喘息,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怎能还叫他们如愿!”有脾气急躁的贵族早忍受不住当庭叫嚣起来。
对于他这种没有半点贵族风度的行为,蕴徽一扬眉,喝道:“请注意阁下是贵族,不要沾上那些寒门子弟的恶习!今日找大家来是要研究下一步如何行走,至于其它问题并不是今日我等需要解决之事。”他本应与紫侑凛算做同辈之人,但蕴家的小辈因为紫家蔺家两家嫡系子弟已进入神殿,五大世家不能彼此冲撞再未送子弟进来,故而不得不纡尊降贵与小辈同列一席,也因此倚老卖老妄图成为贵族领导者。
积威之下,那人立刻闭了嘴,蕴徽扫了一眼在座诸位,知道他想再找个替罪羊来涮涮老奸巨猾的贵族们趁机一溜儿都低下了头。放眼望去,五大世家里跟他同级的紫侑凛是他发作不得的,蓁敏慕云寰世故老练的低首品茶根本不给他机会,蔺家已被废黜世子位的小公子神情黯淡仿佛是在走神般茫然看着窗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摸样叫他暗恨。
他倒是很想听听看蔺家子弟的意见,可人家一脸落寞摆明只是来坐坐混时间他还能怎么开口?蔺家夺嫡欺负孤儿寡母,废了人家世子位又不赶紧送新的子弟进来,难道还想指望着这一位为家族辉煌添砖加瓦吗?
真不会做人!
想到蔺砾,立刻就想到唯一一位没有到场据说是伤势复发昏迷不醒的五大家族代表,连蔺家被废的世子都不得不尴尬到场,怎么也没想到紫家世姬会不来。一进门见那紫家代表位置上坐的是紫侑凛蕴徽几乎错以为时间又回到了十年前。五年前风光无限进入神殿的两家世子世姬一个被废已经明摆着被家族放弃一个被魔族刺杀弄成了动不动就生病的秧子。剩下的他们已经到了这年岁这地位神殿中资深同僚比比皆是要想再有所精进几乎是不可能的了,而慕家的小姐,不说她了,可怜被林致拖累生生毁了她的锋芒,五大世家在神殿的路还真是举步维艰。
“凛殿大人以为如何?”叹了口气,不再感春伤秋,决定还是赶紧商量眼前的事要紧,蕴徽点名发问。
被点到名的紫侑凛缓缓抬起头,看似温和的目光里也有煞人的锋芒,会坐在这里探讨贵族权益不止蔺砾一个人感到尴尬,他也同样感到不舒服。进入神殿十数年始终不曾有机会崭露过头角家族再也不耐烦他的平庸,在一场家族内斗之后急急确定了新的牺牲品,他那尚未出生的小侄女成了家族新的献祭。五年前紫流萤带着家族荣光步入神殿,他按照紫家惯例隐退淡出人们的视线,将紫家在神殿中的大权统统交到侄女手中,已经整整五年。从未想过还会有机会再坐在紫家代表人的位置上商议贵族权益。只因为他的侄女病倒了,那个好不容易从死神手里逃过一劫又倒在了病魔的手中的侄女,那个夺走了他一切又重新给了他希望的侄女。
“凛殿大人?”长久等不到紫侑凛的回应,蕴徽的语气中升起一丝奇异。是太久没有参加贵族会议的缘故吗?竟在这等场合迟疑起来。
“是本君失礼了。”表情十足却毫无半分诚意的道歉一声,紫侑凛收回了不知飘到何处的思绪,淡淡向蕴徽点点头。
“无妨,未知大人想到些什么?”
迎上贵族们赤裸裸不再掩饰的贪婪目光,曾几何时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用那渴求的目光注视着神殿高耸入云霄的参天巨擎,即使现实的无情时光的流逝褪去了青涩磨圆了棱角,直至此时却仍旧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不是因为家族的野心,而是因为内心的渴望叫嚣。
“在神殿占有一席之地是我等进入这神殿的唯一目标,这个时候要怎么做相信即使不用开这个会议耳提面命大家都想得到做得出。”漫不经心吐出口中的话语,这本来就是贵族们背负家族使命进入神殿的目的,不需要挑动不需要鼓励他们就会主动去完成,“此次的形势对我等而言千载也难逢,巫祁大人一时之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上殿多个席位空缺必须即刻做出决定,该如何做大家都明白,根本用不着讨论。本君现在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相信徽殿大人心中亦有如此担心,那就是这场变故究竟是谁策划?”见蕴徽认同的点头,紫侑凛接着道,“或许会有人说本君太过小心,但即使如此本君还是要告诫大家在无法确定对方是敌是友的前提下还是谨慎为妙。”
“凛殿大人此言甚是。”有聪明人配合话说起来自然顺畅,蕴徽重重一拍案桌,发表自己的看法,“该是我等的自然不能错过,但若是敌人给我等下的套,我等亦要叫他赔了夫人又折兵!”
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叫在场贵胄们都有些不舒服,尤其是五大世家的几位,虽然脸上没有表露出来,可心里都有几分不自在。蕴徽自己也知道,看着表面恭顺的众人,突然扫到一个青年贵族不以为然的表情,嘴角一勾,来得好:“不知阁下有何见解,说出来我等也好一道钻研。”
家世地位资历样样都比不上蕴徽的青年哪里敢在他面前不敬,忙起身整理衣冠兼容回话:“下官适才不过是想起一句古话来,一时忘形,让各位大人见笑了。”
“招大家来此就是要集思广益博取众家之长为我所用也,既是古话,何不说出来我们大家都听听,也能有所得宜。”慕云寰适时的插了句嘴,稍稍缓和了一下被蕴徽一个人的气势逼得难以呼吸的现状也借机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在神殿里,贵族虽人数众多实力也雄厚却怎也无法对付得了巫祁的最大原因就是内部太不团结。为了对付贵族巫祁提拔的寒门子弟们任何时候都能够放下自己唾手可得的权利地位拎成一股绳,而贵族之间哪怕为了点蝇头小利也抢得头破血流――当然也不排除寒门子弟能够在巫祁那里得到更多的补偿利益。仅是一个议事会,五大世家就会为了谁占主动权暗地里使绊子,蕴家的大人仗着比他人出身高资历深自诩为五大世家总代表,逼得大家为他马首是瞻。往日开会的时候就一副霸道的模样,如今与他同级相论的凛殿大人在座也依然如故,叫人好不厌烦。
“云姬大人说得不错,”早就不满蕴家人霸道行径的蓁敏也跟着开口,“既为我明昭贵胄利益相关,说说又有何妨?”
闻言,蕴徽一脸善意看着那青年,紫侑凛借着喝茶的契机冷冷一笑,在无人注意的地方,蔺砾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又来了,这帮人每次开会都会变成这样,好好一个会说着说着就火药味滔天!真羡慕流萤可以不用来受这折磨。
受着两边的挤兑,青年左右为难,一咬牙,道:“下官愚钝,知道的不过是些小见识,说出来叫大人们见笑,”他其实也知道,蓁敏慕云寰不过是拿他做靶子想打击一下蕴徽逼人的气势,他不过是个牺牲品,谁让他不小心叫人家抓了正着?战战兢兢斟酌了一下措辞,青年道:“下官不过是听闻过一句,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是吗?”
“敌人的敌人即是朋友,阁下说得有理,”看似温和的笑容却瞒不住众人熟悉的讥讽,“不过阁下是否想过这个敌人的敌人又是何人?我明昭立国多年,巫祁大人借助寒门庶族排挤我等,夙敌夏亚劲敌魔族不断挑衅帝国国威,还有那不知名的人暗中捣鬼,这些人,有哪些是我们的敌人,又有哪些是敌人的敌人?”
意味深长的一笑,青年被他犀利的言辞涨红了脸,呆立着不知所措。这个老狐狸!蓁敏冷笑一声,不再挑衅,埋在阴霾之中幽幽吃起了茶。
“徽殿大人说得是,敌人的敌人并不就是我等朋友,忠言逆耳,还请各位谨记才是。”紫侑凛还是那副淡漠的样子,在座老资格的贵族或许还曾记得这个人一直以来便是这个样子了,不受人挑动,也不挑衅他人,一味的和事老,“不过既然有另一位敌人相助,只要运用得当,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各位大人以为如何?”
有紫家大人出面调解,五大世家的聪明人们也立刻见好就收不再针锋相对,应承几声,又商议了若干对策,众人这才心满意足斗志昂扬告辞离开。却不是回去,而是再召集自己的小团体密谋一番以征得最大利益。
要大干一场了!
沉积许久的贵族终于要大显身手了!
整理衣冠,慕云寰优雅从容起身,在蕴徽紫侑凛蓁敏一一别过之后也打算为自己谋划些什么。一出门,竟意外的发现前殿外还站着人。
“蔺公子?”辉煌灯火将蔺砾的影子映得薄淡拖得绵长,很自然令人注意到他正在交谈的对象,慕云寰再是一惊,“谰殿大人?”眸子映上江谰明亮的黑瞳,不知是否错觉,仿佛四周突然之间更加光亮,瞬息之间,慕云寰已明白始末端倪:“您已经回来了?不知紫世姬病情如何,可有好转?”
江谰恭敬地行了个礼。将方才对蔺砾说的话再重复了一遍:“下官方才去了,流萤的情况很不好,伤口又裂了,还发烧,医师刚用了药,得需要些时日恢复。”
“怎会如此严重?”不由自主皱起了眉,目光又落到一旁暗暗颦眉的少年身上,五大世家新的代表,六年不到就又遭折损。“不知紫世姬那里何时方便?本君去探望可行?”
“适才蔺公子也如此询问下官呢。”江谰笑了笑,“云姬大人如此关爱流萤,下官代她谢过大人,但大人事务繁忙,若是因此耽误了大人,相信流萤心中也会过意不去。大人请放心下官会每日将流萤的情况告知大人的。”
“如此,也好。”本来便是随口一问,慕云寰也不再坚持,视线落到始终眉头紧锁的蔺砾身上,和煦笑开,“不知蔺公子还有何事?”
蔺砾这才反应过来,随即从容笑道:“砾亦是挂心紫世姬病况,故方才出言问询,云姬大人还有要事,砾不便再叨扰,就此告辞。”说罢向慕云寰一礼,后者还礼,目送他出去。
对他,慕云寰并没有多想,一个已经被家族抛弃的子弟要么重新得到家族的认可要么就只能投效他人帐下才能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待下去,不论此前他有多么心高气傲。被废的这一年时间里,蔺家公子的所作所为很多人都看在眼里,暗暗评估着即使折翼也依旧高傲的凤凰,却没有一个人出动向他示好。一来蔺家方面还没有动静,二来要将曾做过一族世子尤其还是五大世家的世子的人招入麾下的代价太大,就连五大世家出身的慕云寰也不能确定自己真的能够降服得了他。
可惜。
同样,在慕云寰脑子里转过的念头蔺砾也一点兴趣没有。
人就是这样,一厢情愿的羡慕一厢情愿的同情一厢情愿幸灾乐祸又一厢情愿叹息,从不考虑那人是否真的需要他们的同情怜悯羡慕嫉妒。这些日子里,人生百味早已尝尽。
蔺砾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听到江谰用那样理所当然的口气直接叫紫流萤的名字时心里不舒服,不明白为什么会越来越在意那女孩的状况,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将蓁敏的事托江谰转述给她,因为他们从前是对手的关系吗?还是因为那女孩是唯一会用不变的眼光看他懂他的人?
那一日紫藤殿前美人蕉从,她雪衣乌发春风笑颜仿佛一副灿烂画卷不知何事已铭刻在他心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