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恢复得很快,基本上已没有问题了。”温文儒雅的神态和煦春风的笑容还有那标准的神官气质掩盖了原本清楚的面容,在神殿里大家都戴着同样的假面具,虚伪早已不再是个人的掩饰。“功课也没落下,重回班级上课并无问题。”这才是大家等待许久的焦点。
“都是师导训导有方。”如此说法,也不见得全是客套,自醒来后,确切的说是自圣君大人不再提及要去翱城之后,神殿那伙为自己配给始终处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师导师仿佛发了疯似的接二连三来报到,考问功课,弥补不足,有势必要将她昏迷时缺失的功课都补回来的架势。
到底缺失大半年,原来还以为需要费些功夫才能得到重回同年众生中的首肯,没想到神殿上方会主动为之。这应该算是巫祁大人对她劝说一事变相的感谢吧?
“您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门关上,喧嚣远去,仿佛隔了一个世界。阳光无私的透过琉璃花窗隆重地洒落屋内,却也有它照耀不到的角落。动了动,将自己暴露在阳光下,问那看似无人的墙角:“有消息了吗?”
“回禀世姬,统领大人还在调查中。”
那就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了?紫流耀没有光的黑色眸子浮现在眼前,痛得没了知觉,绝望看不到未来。还有什么会比失去心爱的人更伤心?比之大哥可以理所当然接受他人的安慰,总在他人影子里的二哥更加可怜。
“紫中佐那里呢?”她指的自然是紫流光,她的大哥,在得知伊灵犀去世的消息时,几欲崩溃。
“回禀世姬,中佐大人目前情绪已基本平抚下来,不会再出乱子。”
不会再出乱子,也就是说他们用药物或者别的手段强行控制住了大哥。只因他是紫家世姬的大哥,紫侑凌的长子,伊灵犀爱的人,他的身份太敏感,不能有任何差错。紫流萤突然想笑,用这样的手段强行禁锢大哥,授意的却是他的亲生父母和同胞兄妹。
“悼念意识已经安排在3月末举行,紫中佐请求务必回帝都参加。”
“好的,我会说服父亲的。”这样的请求父亲不会不同意,一张一弛之道父亲驾驭得比谁都好,想必他也清楚,若是不让大哥见灵犀姐姐最后一面,那份忧郁之气憋在心口,怕是迟早乱的吧。
不经意间,手按在了胸口,鲜血再度染红衣衫。
说也奇怪,明明已见愈合的伤口却总是会不时渗出血渍来,连神殿高级治疗师也说不出个为什么,大家在暗地里都用怜悯的神色猜测是刺她那把剑的原因猜测着也许她的伤口永远都不会有真正愈合的一天。当着她的面却一副“一定会愈合”的表情要她好好休息。真当她什么都不知道吗?那把将她心脏刺穿的剑曾经在那个神话年代里遇神杀神遇魔斩魔,随同琅琊王的称号响彻三界,蕴藏弑神的力量,若非中剑的是自己,随便换了他人,只怕这会儿连渣子都不会剩下。
“对了,两卫都司不是派了御史到翱城调查吗,也没有查处消息?”想起那位异常能干让蓁家都吃了瘪的白御史,那样的人也遇到难题了?
角落那人顿了顿,按理这样的消息本应只禀报统领一人,可是如今统领大人的情形不知怎么回事隐隐似有些不妥,想来还是永远都是冷静自持的世姬比较可靠:“据线人来报,白御史在翱城调查近半月,抽集所有相关资料公文第四军团作战详表,秘审所有官员,盘问幸存士兵,但似乎都没起到太大作用……”虽然大家都保持这沉默,但没有人真正相信第四军团的惨胜、与大贵族权臣有着密不可分联系的伊灵犀与林致的遭遇只是一场意外。
毫不意外如此结果,如此缜密的计划,要是这么快就能查处蛛丝马迹来会才奇怪:“有相关资料吗?给我看看。”
黑影里的人有些踟蹰,一反常态拖拖塌塌起来。
“怎么了吗?”
“是关于这件事,有位大人想同直接您对话。”
紫流萤一挑眉,始终深邃柔和的眼中亮起一道火光。
转瞬、刹那。
转过头,望向窗外,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错觉:“看起来天气很好的样子,我想出去走走。”
“是,属下这就叫庆护卫过来。”
降旗、祭礼、服丧,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生为明昭,死为明昭,奉献自己所有,这是每个明昭军人的誓言。而帝国亦同样不会忘记每一个为家国平安而战的将士们。明昭历139年3月末,第四军团遇难将士的遗体运送回帝都,在灵雄堂举行悼念,在神姬灵璧上铭刻下每一个为明昭死而后已烈士的名字,千年不灭,万古流芳。
伤痛、沉重。
为国捐躯,擢升两级,当“第四军团左军中佐伊灵犀”的名字出现在灵璧上时,紫家兄妹苍白的脸让在场人士都感觉到哀伤。从遥远边关赶来虽面容坚定却神色憔悴的紫流光、伤势未愈拖着病体而来的紫流萤、还有始终隐匿于兄妹阴影处仿佛地狱归来的紫家次子,站在一起,看不清是谁的哀痛,分不清是谁在悲伤,只有强烈的震慑渲染了周围人的情绪,清楚的表达着,这一刻,紫家人在愤怒。
直到最后一日,清理战场的鉴都司依然没有找到伊灵犀的遗体,就连随身佩剑亦未能找到,运送回京的棺椁里躺的是那女子的衣物。
不过半年时间,伊家两朵美丽的姐妹花相继凋零,尚在绽放年代便遭暴风骤雨摧落,却有爱她们至深不渝之人为其哀痛,何其不幸,何其有幸。看着兄长悲痛欲绝的神情,突然想到如果有一天,她也死去,是否也会有人也如此哀悼在自己墓前发誓不再爱恋?
还是不可能的吧?自嘲的抽了抽嘴角,幻想罢了,连她自己都不曾相信过。
微步可分的皱了下眉,依然被站在自己阴影里的二哥注意到:“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点不舒服。”
“去外面透会气吧,这里的空气有些混浊。”依旧沉浸在哀伤里的大哥突然开口,紫流萤点点头,在次兄的搀扶下隐入泱泱人海,消失在众人眼中。
伤势未愈,凭此即可堵悠悠众人之口,何况在场亦有不少女士时不时因悲痛昏厥而被人搀扶离开。
“现在好些了吧?”
外面阳光耀眼得刺目,与里面的阴霾哀怨仿如两个世界,坐在花园里,明媚的眼光照耀,汹涌澎湃的情绪终于停息下来,深呼吸,心口还在痛,却扬起一抹笑容:“我好多了,二哥不要太担心。”想了想,又问,“查得怎么样了?”
紫流耀摇摇头:“很有挑战的对手,到此为止没有见到任何蛛丝马迹。”查了这么久都没有线索,他都在怀疑会不会是枢机处的人在监守自盗。
随意撑起头,颦眉,叹息:“不知为什么,今日至此,我有不好的预感。”见哥哥注视,紫流萤解释道,“会不会是我们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难道你会真以为这只是个偶然?”紫流耀挑起了眉。
“怎么回,所谓偶然,不过是无数必然之产物。这个世界上根本不曾存在偶然一说。”为自己周围加了隔音结界,紫流萤才放心说出自己的疑虑,“一直以来我都隐隐这么觉得,到了这里,这种感觉更深了。我在想或许一开始我们调查的方向就错了,或许我们的对手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样谋篇布局诡计连连,或许他只是稍微稍微做了一点小手脚,小到完全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即使被发现也是合情合理的一点小误差……”对手很狡猾,他躲在暗处,只在众人不经意间插上轻轻拨弄璇玑,明明只是蝴蝶拍动翅膀却引起了巨大风暴。那样的对手,同自己其实很像。
“若真如你所想,那就太可怕了。”连两卫都司盘查数日都未能获得些许情报,这个潜在的对手实在可怕。
学着他方才的样子顽皮地挑起眉:“二哥你怕了?”
顺手拍了拍妹妹的头:“谁怕了,没大没小的丫头。”说罢一笑,数日来郁郁难欢的心情也被这片刻的开怀化解开来。
“伊家夫人也来了。”
紫流萤也点点头:“似乎还看见了伊家的幼子。”伊彩凰被安置在神殿墓园,那两人应该是来接伊灵犀的棺椁回家族墓地安葬的吧?虽然只是衣冠冢。
“那孩子去年随了流?弟弟去督学院的伴读,”顿了顿,紫流耀补充道,“本来伊家从未提及过此事,但去年彩凰过世,伊家夫人突然同四房叔母关系近了起来。”好听点叫良禽择木而栖,难听点叫墙头草,无论哪种说法,依附着世家权贵是没落贵族们的宿命,从一家换到另一家,从一房换到另一方,贵族圈子里早已司空见惯。若换了别家,只会觉得无关紧要,可伊家却因为自己投入了感情变得纠结。
紫流萤想了想,还是劝道:“大哥结婚,彩凰过世,咱们兄妹虽对她好,可到底再没有年龄相仿的孩子,不想参军不入神殿,想要个要出身,不找四房叔母,伊家夫人还能找到谁托付她家儿子?”
“我知道,”叹了口气,“可是,知道是知道,不能释怀的终究放不下。”
回到典礼时,已至尾声,伤心欲绝的烈属们领着自家儿女的棺椁,在礼部配备的随行官员陪同下回归家族。在场仅剩下礼部官员和神殿祭祀向尚未离去的烈士们家属祈祷祝福温言慰藉。
循着暗卫指示的地方,紫家兄妹在一处隐蔽角落处找到他们的大哥时,后者正望着众人离去的身影入了神。
伊家夫人带着伊灵犀的棺椁早已离去多时,现在怕是快出了城门。站在这里,除了徒增伤悲,能看到的不过自己孤单的影子。
为了家族与心爱之人分手另娶他人,再相见却是在葬礼上,何其悲凉。
可是,大哥,明明您早知会有这一天,为何当初还要让自己陷入爱情的涡旋中?
看看大哥,再回头看看二哥,紫流萤突然觉得心里很乱,吩咐暗卫好好照顾大哥后,拉着二哥离开,没有说一句话。
她突然很不想安慰失去“挚爱”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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