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初见白卉时她正坐在沙发上,手捧一本诗集,清脆的声音水滴般浸入人心,悦耳动听。仔细听她朗诵的竟是一首爱情诗篇。林致不由得一挑眉。
白卉这个名字对林致来说并不陌生,从前燕晴月还活着时,就常在林致耳边念叨这个聪颖过人的女孩、与他们一样远离故土来到帝国的故人,只是一直无缘一见,渐渐地林致也就察觉出那个女孩在刻意躲着她。
若是初到神殿的那一年遇到这种事林致不仅要死缠烂打非要搞清楚弄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还要将白卉拉回来不做朋友就不许离开不可。若是八年前她知道有白卉这个人存在是必要想方设法与之交好以慰自己越渐寥落的心灵。若是六年前是她先遇到了白卉一定不会让燕晴月救一个素不相识来历不明的人哪怕她与自己同年。
命运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撒网布线,把不相干的人都连在了一起。
林致行了军礼:“白都尉日安。”论权利,两卫都司的都尉手握的是护卫帝国安危的实权,论官位,白卉是从五位,无论从哪里比仅带着神殿给于的正七官位以书记官之名借调到四军的林致不能相比。能屈能伸,林致一向做得很好。
白卉微笑:“林书记官不必客气,请坐。”说着,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四目相对,一直以来仅仅通过燕晴月作为枢纽神交直到此时才算得真正意义上见面的两个人自然不会单纯到以为安排她们相见是为了叙旧。放下手中诗集,白卉脸上扬起和煦的笑容:“本官久仰林书记官大名,可巧又与阁下同乡,因而冒昧邀阁下一叙。”
“大人客气,下官不敢当。”林致略略低头,“大人若有疑难但请发问,下官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白卉摇摇头,笑道:“阁下误会,本官邀请阁下并不是为了公务,本官只是想要与阁下叙叙旧,聊聊往事而已。”
林致无所谓地笑了笑:“能与大人共话是下官的荣幸。”
“老是这么‘大人’‘下官’的听得叫人好不厌烦,既然是要闲聊,我们也就不要以官衔称呼彼此了。你我既然同是出身东郇,且皆深受晴月哥哥照料,不如私底下你叫我‘小卉’,我称你‘林子’,可好?”
林致娇躯一震,饶是她早有准备,也被白卉的这个建议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个名字来自故乡最后一位相依为命的亲人的深切爱护,是她心底最柔软之处,如今物是人非,再被人提起揭开的是血泪粼粼的伤痕。然而面对白卉笑颜中闪动着的诡异,心中波涛汹涌却怎么也说不出个“不”字。开口,吐出的是早已说得熟练的语句:“能得大人青睐是下官的荣幸,下官就却之不恭了。”
白卉闻言,眼中的笑意更加诡异:“从前我常听晴月哥哥提到神殿少年不凡光彩照人的林子,心里常想,若是有机会能够与之相见,定是人生一大快事,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林致笑颜从容:“我也常听晴月哥哥提到你,天资过人聪颖出众,加以时日定非池中之物,今时今日小卉便已站在我等顶端,不知来日需要我等如何瞻仰。”
“林子你太客气了,我说了,我们之间不必如此小心翼翼。”白卉一阵娇笑,末了,将手中诗卷一扬,“不知道林子可曾对我方才所吟之诗有些许印象?”
回想方才进门时听到的那一句“我怕你不知道我是谁”,只消片刻,林致已经有所悟:“是《乐章》长夜,先代诗人为夏亚琼凡尼皇帝陛下所赋诗篇,昭彰琼凡尼皇帝陛下对慈冼圣女一片真情。”
“这是这片大陆里被神化为童话的美妙爱情,一百年前活生生存在这个世界的动人情话,夏亚的皇帝陛下也好慈冼圣女也好,他们始终遵守着诺言生相爱死亦相恋即使隔着黄泉也依然如故。如此完美的爱情是这片大陆每一个女子的憧憬,我初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也那样深深感动过,幻想着生命里是否有一天会出现这样一段完美的爱恋……”记得听到那个故事的那一天,她还在到处流浪,当俊美的游吟诗人弹着竖琴唱响这世纪之脸的爱情时,情窦初开的芳心也被这故事里的美好深深感动,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幻想。直到那一日全部梦想的破灭……“林子呢?可曾有所触?”
林致不明白她到底要干什么,只得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被世人论为经典的爱情童话自然谁都会有所憧憬,即使神职人员也会在心里有这等梦想的。”
“虽然夏亚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敌,但琼凡尼皇帝陛下的一片深情却值得尊敬。”白卉仰起头,四月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琉璃窗照耀在她脸上,明媚灿烂,“身为帝国官员,我们有一个目标,护卫帝国民众平安,有一个宗旨,驱逐妖魔剿灭强敌,夏亚是我们的劲敌,自我过建国以来为之流下无数鲜血生命,抛却千万将士遗体,却只有这个爱情,超越时间空间民族仇恨始终流传……”
林致不语,静静看着她,等待她抛出下一个话题。她相信刚刚的对话不过是个开场白,白卉真正要讲的在后面。
谁知道白卉感慨过后,说出口的依然是刚才的话题:“林子你说,一个人深爱着另一个人,可以爱到什么地步呢,会不会真的即使生死相隔也始终追寻再相见的机会?”
这个自然是有的。熟读神殿史书、通透神殿秘闻,古往今来的故事林致知道得远比白卉多,见她询问,脑子尚在旋转究竟白卉如此一问有何目的,一串名字已经脱口而出。“怎会没有。先时古籍中,有汉帝为见宠妃招其阴魂前来相会,有妻子寻其亡夫步伐追至地府,异国神话里,有大神为见爱妻跋涉黄泉,尚在百年前,琼凡尼皇帝陛下为与慈冼圣女再聚不惜率重兵要夺下谢林――”她猛的震住,“光华”二字毫无缘由涌上心来,一直以来心里蒙胧模糊的影子竟在这个时候格外分明,看到白卉眼中的冰霜,没来由的一阵窒息。十一年前东郇的灭顶之灾,去年神殿里白日青天的阴风,枢机处讳莫如深的谋算,夏亚如此巧合的接近……如果那就是她一直在追寻着的真相的话,这个结果是她耗尽生命也无法承受的。
“百年前,琼凡尼皇帝陛下为与慈冼圣女再聚不惜率重兵要夺下谢林,危机大陆无数无辜生命,章宪圣女为了一绝此念,以自身为代价将千年圣地悉数毁灭,这是我们都知道的历史的真相!”白卉接过林致尚未说出的话,一字一句,饱含冰霜的眼中隐隐有着某种疯狂,紧盯着林致,若是目光能够杀人,林致此时已被她钉死。“可是,琼凡尼皇帝陛下并不死心,他重新聚集了法师,凭着他不老不死生命的坚持誓要打开黄泉路与圣女相会,他反复的操作不懈的追逐,于是,终于到了十一年前,我们的故乡东郇,也成了他的试验场……”
那天夜里,故土东郇百万子民一夜之间横尸遍地,血流成河,富饶都城竟成一片焦土,白日阴风,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全部都是因为那位伟大痴情的皇帝陛下想再见一面恋人。
“千年圣城覆灭,成就了他们一段神仙佳话,万骨枯嚎,谱写他们不世的乐章。那么我们这些人算什么?上位者的爱情,磨灭的是我们的亲人故土,万千子民,他们的灵魂至今还在东郇大地上哭嚎,日日夜夜永不停息!你听见了吗?他们在哭喊要我们去讨回公道!”此刻的白卉已经陷入疯狂,扼住林致的衣领双眼似被烧红的琉璃,“去问问那位皇帝陛下,凭什么我们要这么不明不白枉死在冰冷的土地上,凭什么要我们这么多人祭奠他们的爱情,凭什么我们要颠沛流离受尽苦难?你回答我,难道仅仅是为了‘爱情’?
在他眼里我们到底算什么?被利用完毕的弃子还是他练习的玩具?
你听到了吗?我们亲人的哭嚎,死去的他们虽死尤不能瞑目,要活着的我们去复仇!去讨回公道!把欠我们的付我们的杀我们的人通通全部――毁掉!”
血红的双眼看着林致,苍白的手还差一点点就要掐住她的脖子,白卉吹气如兰,声声都是血的记忆:“知道吗,林致,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如果不是你,他们不会挑上我们的家园,我们会一直平凡的长大,结婚生子,终老此生。明明是你惹的祸,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那个女人只会对你一个人道歉?为什么她只封住你一个人的记忆只替你一个人打算?是你是你是你,一切都是你的错!知道为什么枢机处知道那么隐秘的事情吗?是我说的,我看见那个女人为了怕刺激到你封印了你那夜的记忆,可她封印不了你也同样沾满亲人鲜血的事实!你必须为此赎罪!”
白卉放开手,看着林致面无血色的脸,却没有报复后的快感。那年她目睹一切时心里就已经种下了仇恨的种子,十一年生根开花发芽长大,最后结出复仇的果子。那年她得知真相,将自己憧憬着的美好生生撕裂,血肉模糊。那年她在枢机处受训,将那一干阴谋诡计十八般酷刑用尽,不段将敌人当做夏亚的皇帝想像看他疯狂让他崩溃才能一解她心头之恨!而现在,林致亦如此。
瞧瞧,这就是仇恨的力量,即使不会法术,她依然能够让神殿最杰出的弟子崩溃。
对上林致毫无焦距的眼,白卉放缓了语调:“请跟我说,我们有一个敌人,夏亚的皇帝亚非西尔.琼凡尼。”
“我们有一个敌人,夏亚的皇帝亚非西尔.琼凡尼。”
“我们有一个目标,毁掉夏亚皇帝亚非西尔.琼凡尼”
“我们有一个目标,毁掉夏亚皇帝亚非西尔.琼凡尼”
“为此我们必须站在帝国的最高处。”
“为此我们必须站在帝国的最高处。”
“毁掉他!”
“毁掉他!”
烧红的双瞳缓缓退去颜色,仿佛刚才的疯狂只是幻觉,白卉优雅的靠在沙发上,冲林致一笑:“那么现在我们来谈谈有关枢机处对林书记官的几点疑问。”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