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郡大街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懒洋洋地靠在一处墙角,锦衣敞开,有些邋邋遢遢。对呼啸而过的寒风恍若不觉,一双眼前半睁半闭,不时打量着过往行人。
天边划过一道凄美的晚霞,夜色渐渐笼罩赵郡。
少年摸着胸口玉佩,望着远方,喃喃自语道:“一天又过去了。时间可真快呀!五年了,已经五年了,为什么你还未回来?”
“滴答!”
一阵马蹄声响起,三名大汉打马来到少年跟前,毫无敬意地大叫道:“孙少爷,孙少爷,老爷唤你回去。”
少年看了几人一眼,唇边带起一抹自嘲的苦笑,自己这孙少爷当的还真失败!连下人对自己都如此不敬。随口应了一声后,骑上马匹。
这少年姓赵,唤作赵霖,字承平,乃是赵国公赵峥嫡长孙。赵氏一家,本是商人出身,地位低下。然赵国公赵峥雄才伟略,年少时便拜为将军,统帅陈国大军东征西讨,战功赫赫。父亲赵延平为车骑将军,然十年前,征讨齐国时,误中奸计,身死沙场。母亲早在生赵霖时就已难产而死,故而他父亲这一支,只余下他这一根独苗。
赵霖自幼聪明伶俐,三岁能诵诗歌,五岁能作文章。七岁时,赵霖父亲身死沙场,宣帝召赵霖入宫觐见,赵霖面色从容,对答如流。宣帝大奇,曾以“咏梅”为题,考较其诗词,赵霖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惊艳百官。宣帝大喜,封其为晋阳侯,食邑三千户,并亲自赐予“天下第一神童”的称号。
然天妒英才,十岁时,赵霖忽染重病,虽然被当时的天下第一神医张景救回一条小命,但却失去记忆,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不识礼数,不通四书五经六艺,就连握笔写字亦再难做到。
赵峥心中大痛,不惜求拉下老脸,恳求皇帝,派来当时太学院中得陈国大儒孔毅教导其重新读书识字。但半年之后,孔毅毅然辞去赵府西席这个职位。
“赵霖天资聪颖,以后定为非常之人,国公大人不必担心。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是有愧国公大人,国公还是另请高明吧!”
赵峥被孔毅一番话说的晕晕乎乎,不知所以然,当即叫来赵霖,唤其作文赋一篇,赵霖哑然以对。赵峥这才恍然,并非孔毅自己才疏学浅,而是自己这个孙子已经变成了白痴,再难教导。
事实上,孔毅在这半年教导之中,对自己这个学生非常满意,虽然说他失去了记忆,但其天资,世所罕见。任何诗书,一点就通,且有自己的观点和看法。纵然很多看法还有些孩子气,但孔毅相信在自己的教导之下,当年那个能够咏出“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诗词的天才儿童,将来的成就一定远在他上。
然而就在半年之后,孔毅问及赵霖他的志向时,赵霖高声说道:“我要成为天下第一大帅哥,一统天下。再泡尽天下美女,建立我独自一人的三宫六院。”
孔毅闻言,嘴角抽搐,被赵霖的大逆不道之语吓得他立马跟赵国公请辞,生怕和这好色荒淫的乱臣贼子扯上任何关系。
自此以后,阖府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孙少爷是白痴的事情,而一年之后,孙少爷又不知为何,经常跑到街头去当乞丐,府中谣言更甚。
赵霖刚踏进府门,就听到丫鬟的小声议论:“看,孙少爷又出去当乞丐了。真丢人!前些日子三夫人许我回家探亲时,家中姐妹问我,我都不好意思说府里有这样一个孙少爷。”
“谁说不是呢?昨天我陪老夫人到庙里进香时,一位老师傅说,老夫人的长孙,也就是孙少爷,是因为坏事做多了,所以惹得天怒人怨,降下天罚。”
赵霖扭头看去,只见远处长廊上,两个小丫鬟在窃窃私语,他修行《遁甲天书》已有五年时间,自然能听到她们在说些什么。
赵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努力想要将这些流言蜚语忘却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冷哼:“白痴!废物!除了给家族丢脸外,就会浪费粮食。”斜眼看去,只见自己的三弟正在一群仆人的拥簇下迈进家门,正眼都不打量他一下,玩着折扇,昂首离去。
少年望了望自己孤单的背影,心中宛若被万剑齐穿一般,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良久才重新恢复平静,长长嘘出一口气后,迈步走向了爷爷赵峥的书房。
一进书房,就听到一声慈祥的声音:“回来啦?坐吧!”
赵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坐下后,小声问道:“爷爷,唤我来有什么事么?”
“听说你又到城南的街口去了?”赵峥靠在太师椅上问道。
赵霖心有愧疚,低声应道:“恩!”
“哎!”赵峥无力地长叹一声,闭上眼睛,忍不住想起这孩子七岁时,在金銮殿中,出口成章的情形。再与现在他疯疯癫癫的样子两相比较,一时间百感交集:“难道是自己这一生杀戮太多,老天爷给自己的报应?”
赵峥膝下共有三子,长子最得他器重,年纪轻轻便亦是车骑将军,前途无量,偏偏战死沙场。次子吃喝嫖赌无所不做;三子虽略有才干,但心胸狭窄,好慕虚荣,绝非成大事之人。本来他是想将家族交给面前这位天资卓越的孙子,却因七年前那一场怪病,将他所有希望均毁于一旦。
赵峥收回心神,缓缓道:“上个月齐国大军犯境,陛下让你驻守丹阳。”
赵霖愕然道:“丹阳乃我国门户,兵家重镇,而我从未统兵,陛下又怎会将如此重要的城池交予我把手?”
“是我向陛下推荐的。”赵峥淡淡道。
赵霖道:“爷爷,你这不是开玩笑么?让我去守丹阳,只怕不到三个时辰,就被敌军攻破了。”
赵峥冷哼一声,道:“我赵家男子,岂会有如此懦弱。若你真在三个时辰内就丢了城池,也不配再为我赵家子孙。”
赵霖低头小声道:“还请爷爷三思……”
“不必多说。你且回去收拾行李,明日就随我入京面圣。”赵峥打断了赵霖的话头,重新靠回太师椅上。
赵霖暗叹一声,正欲离开,忽听赵峥说道:“对了,你同楚家二小姐的婚事我已经将你退了。”
“为什么?”赵霖惊呼一声。
“不为什么?”赵峥淡淡说道:“三个月后,楚家小姐会嫁给你三弟。”
“可是我和楚小姐两情相悦……”赵霖心头一沉,看来爷爷已经决定家主的位子传给三弟了。但就算将家主之位传给三弟,又何必让楚小姐嫁给三弟?他的心头不由生出一丝愤慨。
楚家乃是陈国名门贵族,四世三公,威望已极。自晋朝灭亡后,由世代显贵的家族发展起来的世家,不但民间威望极高,在经济上的影响力更是无可睥睨。楚家在楚安陈章帝陈烜时为司徒,儿子楚敞为司空,孙子楚汤为太尉,曾孙楚逢为司空,楚隗为太傅,四世居三公位,世人称其为“四世三公”。楚家不但门生遍布全国,更垄断了陈国丝绸、铁器和马匹贸易,就连陈国历代皇帝亦要对其忌惮三分。
虽然心中愤慨,但赵霖心中清楚,在这样的世家之中,子女的婚姻是不由自主的,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而对于后继无力的赵家来说,家主与楚家结盟,是最好的选择。
赵峥斜眼打量了一眼这个两年前还在跟自己大谈婚姻自由,坚决要求抵制包办婚姻的孙子,冷冷哼了一声,道:“她今后就是你三弟的妻子,我不希望在府中听到任何流言蜚语。”
赵霖默然一阵,落寞地转身离去,孤单地身影显得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回到自己书房中,方将自己平时喜欢看的书籍收拾干净,房门就被一道俏影撞开,一个冒冒失失地丫鬟冲了进来,丝毫没有礼节地抬起桌上茶水,一口灌了进去。
赵霖望着这个两年前他从街上买来的取名为秋香的丫鬟,望着她的一举一动,一股油然地熟悉之感涌上心头,不禁微微一笑,道:“慢点喝!不急!”
秋香大口喘息两声后,说道:“咳……咳,哪能不急啊!少爷,你可千万别答应老太爷去丹阳驻守。”
“怎么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赵霖愣了一下,这小丫头消息挺灵通的嘛!
秋香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后,说道:“今天早上骠骑将军曹建来时,我偷偷到老太爷书房中去了……”
赵霖皱眉斥道:“你怎么如此大胆?要是被发现了,我都救不了你。”
秋香吐了吐舌头说:“放心!我技术好得很。况且老太爷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的,没有发现啦!”
赵霖暗自摇头道:“以后千万别再去了!否则,我就上报爷爷,让他以家法处置你。”
秋香笑嘻嘻地抱住赵霖的手臂,说道:“少爷最疼我了,才不会告诉老太爷呢?”她尚未发育成熟的椒~乳挤在赵霖的手臂上,传来丝丝销魂蚀骨的快感。
赵霖叹了一口气说:“真拿你没办法!说吧,你在爷爷书房中听到了些什么?”
秋香神色凝重地道:“皇帝那老头准备用丹阳为诱饵,引诱齐国大军来袭,趁机占领荆北之地。但又怕被敌人看破计谋,故而派你去镇守。”
赵霖摇头说道:“临阵换将本是兵家大忌。况且我不过是一废物,真换我上去,敌人又岂会不知是计。”
秋香调皮地一眨眼睛,道:“少爷你不知道呀?你在其他国家可有名了,都说你是天下第一神童呢!少爷,‘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句诗,是不是你写的呀?全诗是什么?”
“我早就忘却了!”赵霖苦笑一声:天下第一神童?老天爷,你为何要让我穿越到如此优秀的一个人才身上。你让我穿越到一个废物,亦或者一个纨绔的身上,让我脱胎换骨,令众人刮目相看不是很好么?
正自出神间,又听秋香说道:“少爷,咱们还是赶紧收拾行李,来个不辞而别吧!”
“不行!”赵霖拒绝道:“我走了,家族怎么办?”
秋香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家族做什么?况且,他们根本没把你当做家人看待。你见过有哪家人家的嫡长孙会住在这样的小屋之中?出入无人跟随,丫鬟也只有我一个,吃穿还如不一个管家,全天下大少爷中只怕唯有一个享受这样的待遇了!非但如此,还眼巴巴地让你去送死……”
赵霖心中生起莫名的怒火,呵斥道:“不许胡言乱语。”
“本来就是嘛!”秋香嘴硬地叫道:“我在书房里听老太爷说我们赵家只有战死的儿郎,没有混吃等死的纨绔。”
“放心吧!丹阳有我国精锐二十余万,陛下和爷爷若真让我去送死,又岂会拿这二十余万士兵的性命开玩笑。”
秋香气鼓鼓地说:“哪里有什么二十万精锐啊!只有七万人了,还全部都是老弱残兵。”
赵霖默然一阵后,说道:“君命不可违!就算只有七万老弱残兵也要去。”
秋香怒道:“大笨蛋!明知是死,还要去!你是不是真的傻了呀?”
赵霖道:“爷爷说的不错,我赵家只有战死之人,没有混吃等死的纨绔!与其这样浑浑噩噩渡过一生,还不如战死沙场。”
“哼!不可理喻!”秋香气呼呼地抱臂在胸前,不满地将小头一扭。
“很晚了,睡吧!”赵霖摇头长长叹息一声。
夜,清寂如凉。
一弯明月不知何时已爬上树梢。
赵霖打开窗户,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愣愣出神。不知不觉中,他忽然想起前年自己神功小成时,偷偷到楚府约楚二小姐出门踏春时的情形。
娇媚中略带幼稚的俏脸,顽皮可爱的眼眸,一幅幅动人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现,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微笑。
“她马上就要嫁给你的三弟了!哈哈,可笑,可笑你竟然还对她痴心妄想!”
天空中,突然闪现出恶魔嘲笑的嘴脸。
心,像被刀割一般,痛楚瞬间蔓延到全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撕心裂肺地痛楚才渐渐消去。
赵霖低低叹息一声,又想起当日游春时的景象,不觉脱口长吟:“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