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以往,克里格仍旧不过几件皮袄子,一口好刀,再随身带了和商队交易的帐本,便上了船。
尽管成了部子大头人,又成了诺里克人的司令,克里格却仍旧一副娃娃性子,毫不扭捏便和船上的汉子们一齐做了浆手。
这样,一路闲聊着草原上的事,一路划着桨,又顺风顺水,没过几日船便到了地头。
而使克里格吃惊的是,这一次的部族大会,竟然并非是开在鹰神山下,而是就开在港口里!
三十六部的头人和长老,以及鹰神山上的大祭祀等人全部聚集在塔伦特部子里等着克里格——这种待遇到叫克里格手足无措起来。
既然全部人员已经到齐,此地又无图腾石,便只得在部子营地外围找了地方,立了场子,召集部族大会。
所有人都找了地方站好后,大萨满便也不浪费时间,直接顿了顿鹰羽杖,之后看向了克里格:“快入冬了,我老头子便不耽误大家的时日——有些部子控诉克里格部的克里格处事不公,萨西部的莫加便代他们说吧。”
这样,人圈里便站出了个老人——这人是萨西部的一位大长老,名叫莫加的,年轻时也是个一等的好牧人,在三十六部里广受尊敬的。此时,这位长老便站出来,看了看周围的人,清了清嗓子:“这事情,说起来,有些没理,也丢脸面。但这毕竟是三十六部的大事,非得有人说说不可——我老头子没几年日子过了,不怕臊,便出这个头。”
听了这话,克里格便好笑起来——这个莫加到也是个实在的,知道这事说起来没道理。
“要说起来,克里格在南边混出头,三十六部都光彩些。而他得的东西,他爱怎么处置,咱们也管不着。”说着,老人抬起手虚握成拳,轻轻咳了两声,“但这谷子和豆子的事,是关系部子过冬的。”
“要说咱们三十六部,平日里有些嫌隙,到也难免……”说着,莫加长老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但若真遇到大事,哪个不第一个拔刀,便是污了鹰神血脉。”
这话一出口,老人便又连连咳嗽起来,分明动了气的样子。咳了一会后,才缓过来接着说:“若是遇了白灾,临近的部子哪个不是全力去帮?”
停了下,长老严厉的看着克里格:“按说,你的东西,你便全自己留着,咱们也没话说。但你既还惦念着族人,便不该偏倚——你莫不是想在三十六部里生嫌隙?莫忘了,你终归还是个桑格尔人,鹰神在看!”
听到这个严厉的指责,一些人的表情便变得奇怪起来——虽然对克里格在分发粮草时明显的偏倚感到不满,但三十六部终归都是有分粮草的——莫加的指责,有些过了。更加使人忧虑的是,克里格本身也是个毛躁的,万一当场闹起来,莫加这把老骨头,未必挺得过这个冬天。
然而,在一些人担忧一些人为难的气氛里,唯一一个满不在乎的,便是克里格本人。
看到老人不再说话,克里格便笑着上前一步,看向大萨满:“控诉便这些,该我给大家伙解说了?”
看着克里格满不在乎的笑,大萨满便露出疑惑的神情,之后郑重的点了点头。
“莫加长老也说了,我自己的东西,我怎生给,皆不为过。再一个,我给的部分,也并无大的不公。”说着,克里格笑了下,抢先摆了下手示意周围愤怒的头人长老们等他把话说完,“你们觉着我不公,不过是看着塔伦特部拿的,比十二大部一并拿得还多。”
“嘿,你也知道!”
“你阿爸的部子,你向着也是该,但这个分法,太过了!”
“这个分法,不如不分。”
听到克里格的说辞,再看到这人脸上满不在乎的笑,头人长老们顿时便愤怒了,纷纷叫嚷起来。
“哈!”看到众人纷纷叫嚷,克里格也不等大萨满顿他的鹰羽杖,便直接大吼出声来。
待到众人纷纷停下来,克里格满不在乎的从袄子里取出一册帐本,才再开口说话:“你们只道塔伦特部得的谷物粮草最多,却不知那些谷物粮草怎来的?”
这话顿时让头人和长老们疑惑起来——自然是克里格的本事,从南边使船运过来的,还能是怎么来的?
叹了口气,克里格便再笑了起来:“那些粮草谷物,皆是塔伦特部的牛羊换回来的。只有额外送给诸部的,是我婆娘想到咱们缺乏粮草过冬,拿我的牛羊换的——便是先前我成人时,迪德人送我的那批。”
这话一出口,整个场子里顿时安静得可怕。几乎所有的头人和长老都不知该将自己的手放在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凭白受人恩惠,还把人告了,这种事情,足够让一个有面子的桑格尔人丢人一辈子了。
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莫加老人缓慢而谨慎的开了口:“克里格,你是说,用桑格尔人的牛羊,能够换来成船的粮草?”
“我可没忘了,”说着,克里格用笑容来表示他对老人的指控全不在意,“我是个桑格尔人——在部族大会上扯谎,是要给岩鹰啄食的。”
“但那不可能。”听到克里格的话,一个头人便嚷了出来。说完,头人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这话等于是在指控克里格在部族大会上扯谎。
“咱不疑你说的,”在所有人来得及对头人的话发表看法之前,头人已经急忙把自己的话重新解释了一下,“可咱们桑格尔人都知道,牛羊不值价。”
说着,头人也轻轻点了下头,对自己的话表示肯定:“咱们先前也拿肉干和皮子跟布罗克人换过铁器,也和北海人换过陶器——牛羊是不值这些价的。”
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克里格便笑了起来:“牛羊不值价,这是咱们桑格尔人。布罗克人卖的是手艺,不是铁——他们的手艺不贱卖。北海人过冬比咱们还难,非得多换些肉干回去,不然就要死人。单单咱们桑格尔人,到了秋末,便是不杀些牛羊,到了冬季没了粮草,早晚也得饿死,到不如趁了有人要,换了出去。”
“就是这个理。”听了克里格的话,头人们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对于桑格尔人来说,与其等着大雪封门的时候让牛羊饿死,还不如提前挑选一些宰杀掉,制成肉干和皮子,再向布罗克人和北海人换些要用的东西回来。
“就是这个理。”大声的重复了一遍表示同意,头人便点点头,“咱们不是说你扯谎。但你说牛羊能换来这许多粮草……”
摊了下手,克里格笑着看着对方:“你们换不来,我能。”
说着,克里格一扬手里的帐本:“这本子是我婆娘弄的,记的是和诺里克人来往的帐目——卖了多少牛羊,作的什么价码;买了多少粮秣,又是什么价码,这里都记着——谁想知道,尽管看。”
“克里格。”不等旁的人说话,大萨满便顿了顿鹰羽杖,带着责怪的意味看着克里格,“你那婆娘是个诺里克人,她做的帐目怕是咱们没人看得懂——你便给大伙说道说道,怎么在咱们桑格尔人不值价的牛羊,你便能换来许多粮草?”
叹了口气,克里格怀疑的看着大萨满,却从老人闪烁的眼里看到一丝笑意。这下军区司令便心下了然——感情对这事的始末,大萨满都知道,却故意叫他来说——而让大萨满这么一吩咐,到成了克里格知道连大萨满也不知道的事情了!
明白了大萨满的意思,克里格便也不客气:“这事,若说穿了,也简单——在咱们桑格尔人这,牛羊是不值价的;在他们诺里克人那,粮草是不值价的。”
迎着众人疑惑奇怪或者恍然大悟的眼光,克里格便接着说了下去:“我得封的东部军区且不说,靠近新诺里克城的鲁尔军区,便有大片良田,每年皆能产出无数粮食,除了自用,便是和人换取用度——这个,到和咱们的牛羊是一样的。”
“可先前诺里克商人也过来过,并不肯给出高价码?”对于克里格的解释,仍旧有人有疑问。
尽管还不明白这事情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以至于大萨满竟也要做出不明白的样子来让自己解释,克里格还是叹了口气,说了起来:“诺里克人占的地方,可比咱们桑格尔草原大。他们那里的物产也各不一样——有的粮食不值价,有的铁器不值价,有的牲畜不值价——我婆娘所找的商人,是从粮食不值价的地方来的;你们遇到的,怕不知道从哪来的。”
这话一出口,一众头人、长老们顿时就又都安静且愁苦起来——知道了牛羊换取大量粮草的可能,却不知道途径,而想要央克里格帮忙,却拉不下来脸,部子的过冬仍旧是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