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看着阿布丹杰王子脸上的笑容消失,克里格竟有了些快意。但这是在商谈大事,不能以个人的好恶来决定,而他愿意和阿布丹杰王子成为朋友,所以他觉得有必要使对方明白他的理由:“你所许诺的,是使我动心的,但我不能答应你。”
这个回答使阿布丹杰王子皱起了眉——克里格已经承认了自己开出的价格是合适的,但他却仍旧决绝自己的提议:“为什么?”
克里格皱起了眉。他是很少给人解释原因的,但对面这个人值得他耐心的解释原因:“你知道了很多我的事,我想你也知道很多桑格尔人的事——所以你该知道,桑格尔人是守约的?”
听了这个回答,阿布丹杰王子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但是我并不知道你和诺里克人立约了?”
克里格叹了口气:“桑格尔人所说的立约,和迪德人、诺里克人所说的立约,怕不一样。我不知道迪德人怎么立约,诺里克人不写了文书,是不算数的。但桑格尔人立约……”
说着,克里格停了下,“我们不必立文书,甚至不必说出来——你知对方的诉求,你知对方出的价码,你若满意,收了价码,便是应了诉求,这便是立约了。”
“诺里克人封我为总督,使我掌管要塞,使我组建一个军团,又收养我婆娘的母亲为皇帝的养女,这一切皆是诺里克人出的价码。而他们所求的,无非是我和那些跟我的人——桑格尔人、北海人、特罗布人——能协助他们征战,使这一片土地仍为诺里克人所有。”说着,克里格摊开双手,做出一个遗憾的姿势,“我既受了他们的封,拿了这堡子,建了新军团,娶了那婆娘,便是受了他们的价码,应了他们的诉求,自当守约。”
这个回答让阿布丹杰王子沉默的低下了头。
“这值得吗?”过了一会,阿布丹杰便再次抬起头,打破了沉默,“克里格,你现在有一位夫人,有一个桑格尔部族,还有一个北海人部族托庇于你,所有特罗布人也追随你,甚至你在格罗格人里也有一定威望。但是如果你执意要站在诺里克人这边,一旦我父亲的大军来到,这一切都会灰飞烟灭,甚至你自己也性命难保,而因为你的决定,很可能所有桑格尔人也要卷入这场本和他们毫不相干而且没有任何希望的战争——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眨了眨眼,克里格便长出一口气,将双手按到了面前的桌面上——阿布丹杰的话不止是在问他,也是在问桑格斯和所有藏在帷幔后的弟兄——而他的回答也将不止是给阿布丹杰王子的,更是给所有他的弟兄的:“所以我说,你并不了解桑格尔人。”
“我们并不轻易许诺,但若许了人的,便应诺,一贯如此。”第一次,克里格觉得自己的话似乎并没有什么说服力——桑格尔人的守约应诺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情,但要使迪德人明白这一点却有些困难,“这么做,不为博取赞许,不为躲避惩罚;不为财货多寡,不为利害大小,只因非得这么做不可。”
这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的话便让阿布丹杰王子叹息起来:“我亲爱的朋友,我是多么后悔——若是上次见面时,我能够了解到你的价值,使你成为我的朋友,我该是多么的幸运。我不再说服你了,但我很好奇,你要守约到什么时候呢?”
守约到什么时候?这个问题便让克里格皱起了眉:“守约便是守约,既无明确约定期限,自然一直有效。”
看了克里格的表情,阿布丹杰王子就知道自己的话被人误解了:“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无质疑你的信义的意思。然而这世上的一切事情皆在变化,先前立的约之后可能便不合适了——现在诺里克人出了这个价码给你,是因为迪德人的大军压境,但若情势变化,这个价码便可能变化——所以,你要守约到什么时候呢?”
听了这话,克里格好笑的同时也有一些感动:“若是诺里克人想要变动,定给你个和诺里克人竞价的机会。”
这个回答让阿布丹杰王子再度露出了优雅的笑容:“这,算是一个承诺吗?”
“是。”
听到这个毫不犹豫的回答,阿布丹杰王子便再度叹息起来——这个桑格尔朋友虽然已经在诺里克人之中混迹了两年有余,却仍旧保留着难以置信的单纯——如果真照克里格自己所说的那样由自己和诺里克人竞价,怕是在谈出结果之前,克里格的人头就会先给人用锦盒盛了送到新诺里克城的皇宫里。
这么想着,阿布丹杰王子就笑着摇了摇头:“虽然我不认为诺里克人有什么机会,但如果情势变化了,我们可以再好好谈谈价码问题。另外,我得说,诺里克人并不是可以信赖的——现在诺里克人会愿意把特拉波要塞给你,是因为迪德人的存在;如果我们撤军,或者和诺里克人和谈,他们对你的态度也会立即转变。”
“那是诺里克人的事——但只要他们不背约,我便会守诺。”克里格点点头,之后认真的看着阿布丹杰王子,“我知道有些人常有这种想法——别人如何如何,所以我才如何如何。但桑格尔人不是这样的。我们做我们自己,不因为别人而有所改变。”
这样,这次的谈判便到此结束了,两个人都知道,再说别的也不会对结果又任何改变,便互相友好的笑笑。
“还有个问题要问你。”看到阿布丹杰王子站起身,克里格便又想起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那个迪艾尔的事……”
“恩?”
“他也是你的‘朋友’?”对于克里格来说,最使他忧心的问题,便是迪艾尔的身份问题——以他的权势为一支商队提供庇护是不成问题的,但如果他庇护的是一群迪德人的探子,那便是他背约了;但对方所提出的条件又着实使克里格心动——他的要塞既不对治下的人抽税,便很少收入,而迪艾尔的商队所提供的资金无疑能够为他解决很大的问题。
然而这个问题却使阿布丹杰王子皱起了眉:“你既问我这个问题,自然是打算接受他的条件。但我得提醒你,当心他——他并不是你所以为的那种我的朋友。”
这个回答就让克里格格外的疑惑起来:“那么?”
“我们迪德人是极少经商的,他是个例外。在迪德人的土地上,他的庇护人是我的父亲;而在更东方的漫漫黄沙中,他的庇护人是另外一位苏丹;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打算选择你作为他在诺里克帝国里的庇护人——但是如果你问我,我会说你并没有为他提供庇护所必须的权势。”
这话越发让克里格迟疑起来——如果迪艾尔在两个国家里的庇护人都是一国的君王,那么自己显然是不能成为他在诺里克帝国里的庇护人的,然而对方一开口便提出了“货款的半成”作为回报,自然不可能毫无所图。
“我想知道关于迪艾尔的更多的事情。”想了又想,克里格便迟疑着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如果迪艾尔确实象阿布丹杰王子所说的那么神通广大,那么对方所图谋的事情一定更大。
然而阿布丹杰却皱起了眉:“说实在的,我对他的事情知道得不多——大概十五年前,他带着商队找到我父亲,献上大量东方的奇珍异宝,求得了我父亲的庇护。”
如果这人十五年前就已经是个财富惊人的富商了,那么到了现在,他所积累的资财一定是一个大得可怕的数目——这样,克里格便越发警惕起来:“但是你们是朋友?”
阿布丹杰王子苦涩的笑了一下:“就如同我口中的朋友和你口中的朋友不一样,他口中的朋友和我口中的朋友也不一样。”
这拗口的话使克里格越发疑惑起来。但他很快便明白了阿布丹杰王子的意思:“那么,他口中的‘朋友’的意思是?”
“所有能为他创造利润的人。”阿布丹杰歪了下头,自嘲似的笑了下,“上至王公重臣,下至贩夫走卒,只要有可能为他创造利润,就是他的朋友。”
“能为他创造利润?”这话使克里格越发不理解起来——桑格尔人对朋友极看中,因此选朋友时便极谨慎,但看起来迪艾尔对朋友毫不挑剔……
叹了口气,阿布丹杰王子便再次苦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我的一个探子,已经成为他商队里的一员,有幸得到过他的教诲。迪艾尔是这么说的——‘别轻视任何一个人,他们总有可能为你创造利润,无论他活着,还是死了。’”
听了这话,克里格突然觉得背后升起一股凉意——那个带着和善微笑的胖子,并不是一只忠厚老实吃草挤奶的奶牛,而是一匹会把你连皮带骨甚至连毛发都一齐吞下去的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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