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那些满面堆笑,话里却毫不客气的互相讥讽的使节们,克里格便也苦恼起来——若说这些人闹事,他总不能因为人家动动嘴巴便对贵客动刀子;但若全不管,万一哪天动嘴巴变成了动刀子,便来不及了。
而旁的使节皆走掉后,帐子里便剩了先前说跟随克里格身边的萨马提斯女贵族、阿里克和两个北陆人及北海人的船炮大臣了。
更使克里格摸不着头脑的,便是船炮大臣——看了看发觉阿里克和萨马提斯人都没走的意思,他便也带了北海人走掉了。
见萨马提斯人和旁的桑格尔人、格罗格男娃娃皆没走的意思,阿里克便等不急了,径直大步上前,随手抽出了大剑双手握住:“嘿,来来来,打一场。”
看了阿里克,克里格便觉得欢喜——他猎队里的弟兄里,多半是敬畏他的,真和他无禁忌的,便也就少数几个老弟兄里的头领——而这个异族弟兄,却真个是个无拘束也无隔阂的,又是个能打得来的。
打草堆上站起来,克里格便活动了下双臂,也不打话,大步跨前的同时便拔刀横扫。
先前看克里格活动双臂,阿里克还觉得他要先舒展了筋骨,再来放手打个痛快,谁想下一瞬间克里格便大步冲了过来,顿时给逼了个手忙脚乱。
“嘿,你使诈。”一边抬了剑挡了克里格的攻击,一边退了步子调整,阿里克便叫了起来。
克里格由着刀刃从阿里克的剑上滑了过去,之后便是一刀直刺:“上次可是你抢先压了我打。”
使剑将克里格的刀向旁边一敲,阿里克便挥了剑反挑过去。
然而克里格一转身闪开攻击的同时,手里的刀便打头顶转了一圈对了阿里克狠狠劈了下去。
开始的时候,周围的人尚且提心吊胆的看了两人对拼,生怕有人收不住手酿成大祸,但没多久,他们便忘了误伤的事,全神贯注的看了起来。
场上的两个,皆是第一流的战士。阿里克招法大开大阖、收放自如,克里格动作灵活迅捷,狠辣果决;阿里克的力气略占上风,克里格的速度则更胜一筹——这样两个旗鼓相当的武士斗到一起,便难解难分起来。
又斗了一会,这两个额上便皆见了汗珠。克里格虚晃了一刀,便后跃出了战圈,而阿里克也不追击,反退了一步。
“嘿,仍和上回一样。”说着,克里格便收起了马刀,一副不打了的样子。
“早晚得和你分个胜负。”
听了这话,克里格便认真起来:“若真个要分胜负,便没法留手——咱们自家弟兄,伤了哪个都是不好——这事却没必要。”
“嘿,到也是。”阿里克抓了下头,便笑了起来:“我留这,却是有事和你说的。”
“嗯?”克里格皱了眉,看了阿里克。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特拉波要塞虽然坚固,却毕竟是帝国东疆,以后怕是少不得征战,也少不得伤亡。”说着,阿里克便眨起了眼,“先前你受伤那次,那个阿布拉罕你还记得吧?”
“怎的?莫不是你要把他也送我?”说着,克里格便笑了起来——这年头,一个好的医师,救的可不止一个人的性命,虽说阿里克是他弟兄,那个阿布拉罕却关系了所有北陆人雇佣兵的性命,自然不可能送他。
听了这问话,阿里克也尴尬起来:“他是跟了我爸的老人,我说了也不算。但他有个弟子,跟他学了多年,本事也学了七八成,在城里也救治过一些人,有些经验。我琢磨着,医人这事,却和砍人一样,非得手熟,技术才好——若是你有想法,我便让他过来跟你,一来救治你这边的人,二来也练他的技术,到是个两全的事。”
“这事,到是好事。”一个好的医师,到是份大礼,但克里格却另有顾虑——桑格尔人的规矩,这些事皆是由萨满来处置的,招个医师过来,雷娜干不干,鹰神殿答应不答应,却不好说——然而若就此放弃,一来白费了阿里克一番心意,二来也太可惜:“他若肯来,自然是好的。只是不知怎么谢你。”
听了这话,阿里克便拉下了脸:“嘿,说到底,我还欠你一命,却和我说谢?既你许了,我便去和他说。”
看了阿里克的做派,克里格便笑着陪了不是。两人便坐在干草堆上聊了征战的事——克里格给阿里克说自己亲历的几次征战,阿里克也给克里格说北陆人先前有数的大战,双方一边说着一边便各自点评辩驳起来。而旁边的桑格尔雏鹰们、格罗格男娃娃们和萨马提斯女战士们也在一旁听了起来,时不时也插上几句,或是提问,或是辩驳,到好像真的就成了一家似的。
这样又聊了一会,阿里克便起身告辞。克里格原想邀约阿里克带了他的人到阿爸叫人搭的寨子里住,却给阿里克拒了。照阿里克的说法,北陆人和北海人一向不睦,虽然北陆人并不怕北海人,但终归是在克里格的喜事上,闹起来大家都不好看,他便带人退让一步,省的麻烦。
这话便越发使克里格感激起来。
送走了阿里克后,克里格便安排起萨马提斯人的住所来。然而萨马提斯人却毫不在意的表示就住在这大帐里便成——无奈之下克里格便让她们去搬了自己的东西前来这边休息。
等萨马提斯人也皆出去后,便又有人掀了帘子进来。克里格正不耐烦,却看见这人竟是先前离开的船炮大臣普罗布。
“嘿,还有事?”客套话,克里格是不会说的,而且现在他也有些不耐起来——手里一下接了这许多礼单,更有一大堆消息要消化,他正想立即回家给阿爸说说,让阿爸也帮忙分析看看。
似是料到了克里格的不耐,船炮大臣便笑着走了过来,将背后一个包袱放到了克里格面前:“王的礼,送过了;大祭祀的礼,我还没送到——刚才人多,若是给传了出去,王那边不好看。”
听了这话,克里格便叹了口气,提那个大名鼎鼎的黑龙王不值起来——似那般纵横北海,傲啸雪原,放眼北陆无一合之敌的英雄人物,却也要给那个西部教国以势压服,连信个神也得偷偷摸摸的……
打开了包裹,克里格便瞪起了眼——包裹里,赫然是件贴身的皮衣——而使他奇怪的是,那皮子光滑、细致,摸上去还涩涩的似有些颗粒,按一下竟还带了些弹性,全不似他以前见过的任何一种皮子:“这个是?”
“教国的那些人,最是卑劣,明面里比斗,暗地里也下手。大祭祀要你常常穿了这皮甲,免得给人暗害了。”说着,船炮大臣便当了克里格的面抽出匕首狠狠的刺向皮甲。
然而那看上去似乎一扯便破的皮子竟然凹陷下去,在普罗布收回手后又回复原样,便连点划痕也不曾留下。
看了这皮甲的神奇,克里格便起了“拿布罗克铁匠打的刀试一下”的心思。然而他终于压了这心思:“这是什么料子,我先前却从未见过?”
“这个说起来,便不寻常了。”被克里格问到,北海人的脸上便光亮起来,“这还是大祭祀年轻的时候——那时我还是个娃娃——大祭祀随了船出海,结果遇上了暴雨。”
说着,普罗布的声音便压低了,如同他也亲历了那事似的:“暴雨里,咱们便看到海底下有暗影——这确是有巨兽靠近的意思。”
“虽然咱们是好水手,又有经验,但那毕竟是暴雨里,那巨兽动作又块,咱们便没来得及把船划开,便给巨兽弄沉了船。”说着,普罗布便叹息起来,“可怜那一船好武士,便多半祭了海神。”
若这事就此结束,便没了大祭祀,也没了这皮甲——是以,虽然普罗布说得动情,克里格却一点也不紧张,只静静听北海人讲故事。
“那一夜,大祭祀便以一柄小刀,死死挂在那巨兽身上,给巨兽带着在海面海底奔腾,直到把那巨兽耗死,已是第二天中午。那巨兽死后,便浮在海上,给路过的舰船见了,才把这巨兽和大祭祀一并运回岛上。又找了族里见多识广的老人看了,才知道,大祭祀竟是猎杀了一条传说里的海龙——这海龙,已是近千年不曾有人见过了。”
“所以,这甲是海龙皮做的?”克里格嘴上虽然这样问着,心里却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去找那个北海人大祭祀,想要细细问问当年的事了——他可不曾知道,海里还有这些有意思的东西。
“是了——这海龙一出水,皮便干裂了,等到找了懂的人,以古法拾掇了皮子,剩的好皮子已经不多了,便只做了三套甲,王那里一套,大祭祀那里一套,你这便是第三套。”
听了这话,克里格便突然觉得手里的皮甲变得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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